“瑶儿?!”燕煌曦震撼至极地看着她,凭他千思万想,也绝难想见,她会在斯时斯地出现。“我来了。”女子冲着他,极致妩媚地笑,烨如辰星的眼眸中,闪着朝露般清澈的光晖。冷冷站立于玉台之上的段鸿遥,看着那样的他们,眼里忽然闪过一丝狠毒的阴芒——燕煌曦,你不配!满手血腥心机深重的你,不配得到这样一份至纯至美的爱,你该同你的祖辈们一样,为权利而生,为权利而死,而与权利相伴的,永远只有冰冷与残酷,而非温暖与圣洁。可是他却并没有像安清奕,像昶吟天,像千夜昼,像他们以前所面对的对手那样轻易出招,旁观数年的他早已看出,这对夫妻间的情感的确是坚不可摧,遇到的阻碍越是强大,遭逢的敌人越是勇悍,他们的感情反而更加牢固。不过,这样的感情,倒也不是无懈可击……段鸿遥眯缝起双眼,心中快速地筹谋着……沉浸在与爱妻久别重逢的巨大喜悦中的燕煌曦,竟没有察觉到段鸿遥脸上阴森寒厉的表情。但殷玉瑶却看见了,心里不由一紧,同时下意识地踏前一步,手臂伸出,习惯性地挡在燕煌曦面前。燕煌曦一怔,只是瞬间便作出相同的反应,将殷玉瑶护在身后。看着这样的他们,段鸿遥眼底的那丝笑,更加浓重了……“呵呵,”他扯了扯唇角,“殷玉瑶,想不到一别数年,你还是不改初衷,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想了解,这个男人背着你,做过些什么吗?”燕煌曦心头一紧,不由下意识地握紧殷玉瑶的手——他不怕段鸿遥突然发难,却惶恐他将过去种种悉数抖落出来——黎凤妍的含恨而死,十八卫的尸骨无存,黎国的覆灭,以及那隐伏在暗处,种种不可告人的密辛。纵观整个人类史,没有哪一个帝王的双手,可以说是绝对干净的,伴随着权利斗争的,通常都是血腥、阴谋、屠杀……虽然,在她的面前,大多数时候他隐藏得很好,可偶尔暴露出的冰冷无情,也已经伤她太伤——他记得湘江之上,铁索寒桥,她对他的抗拒,记得浩京郊外,她宁可长箭透胸,也不愿再看他一眼的决绝,更记得昶国皇宫中,庆元大殿上,她记忆初复时悲伤绝望的眼神,她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的爱,她不是没有犹豫过自己的选择,只是他那么小心翼翼,那么胆战心惊,在每次意识到她即将离去之时,加快步速将她逐回。她是他掌中最为纯净的那丝温暖,她是他心上最为明亮的那缕阳光……若说很久以前,失去她他还可以视作无谓,可是现在,倘若这份爱生遭毁灭,他真想象不到,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可是殷玉瑶的回答,显然大大出乎了这两个男人的意料:“我知道。”她的面色,平静到了极点,她的气息,恬和到了极致,仿佛她站在那里,便是这混浊世间一株出淤泥而不染的圣莲。“他做过什么,我都知道。”燕煌曦的心重重往下一沉,继而铿然落地。而段鸿遥,则挑了挑眉梢,冷然地看住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可我也知道,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为了大燕,为了天下千千万万的人,自来为大善者必容小恶,我爱的燕煌曦,乃是一个真实的燕煌曦,而非我心中臆想的那个燕煌曦,正如他为善,必有为善之缘由,他为恶,也并有为恶之本因,而我能做的,是同他一起承担,一起面对!他为恶,我愿与他同下地狱,他为善,我愿与他共入天堂!”段鸿遥的表情凝固了,他盯着殷玉瑶看了很久,就像从来不认识这个人,实际上,他也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真正的殷玉瑶。感情的浪潮如风暴般卷过燕煌曦的心湖,继而慢慢归于岑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而无憾的欢美。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到底有多少人,能幸运地体会到这种感觉,我只知道,当一个人完全领悟生命意义之所在,并一生追循这种理念生活下去,在死亡到来的那一刻,他(她)可以无憾无怨无悔地笑出声来。爱恨情仇,恩恩怨怨,在这一刻,忽然间都变得远了,剩下的,只有掌心中实实在在触到的这份温暖。爱。这是他们的爱。是他们毫无保留,灵魂相依的爱。“段鸿遥,放下心中的恨吧,否则,你将永远无法解脱。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那都已经过去,一个满怀仇恨的人,是不会有未来的。”说完这样一句话,殷玉瑶转过身,携起燕煌曦的手:“我们走。”玉台之上的男子就那么怔怔地站立着,目送着他们离去,竟然没有加以丝毫阻拦。步出石洞的刹那,春日烂漫的阳光蓦然洒落,耀亮他们的双眼。荒野还是那片荒野,只是一夕之间,竟然开满黄黄白白的花朵。默立于天空之下,两人静静地对望着,心中俱各涌动着千言万语,口里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皇上——”“皇上——”一片惊乱的呼声骤然从远处传来,数乘飞骑飒踏而至,待看清情形,不由齐齐一怔,翻身落马,跪伏于地:“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都起来吧。”燕煌曦眨吧眨吧眼,竟流溢出几丝孩子气,“朕让你们好好地守着稷城,怎么全跑这儿来了?”“不是全……”领头的刘天峰站起身来,神情惴惴,“稷城有韩玉刚和冉济守卫,不会出任何问题……皇后……”他拿眼睃了睃殷玉瑶,仍旧有些不知所措。“传朕旨意,排驾,迎皇后娘娘进城!”“得令!”刘天峰唰地立正,行了个军礼,转过头去时,眸中却不由升起几丝喜气,连吼出的嗓音都豁亮了不少,“列队!迎皇后娘娘凤驾进城——”“迎皇后娘娘凤驾进城——”虽然没有鸣锣开道,鼓磬管弦,但数万儿郎的喊声,却为殷玉瑶的到来,增添了几分行色。拽过一匹战马来,燕煌曦亲挽马缰,转头看着殷玉瑶:“朕的皇后,请上马吧。”弯眉一笑,殷玉瑶踩着马镫,轻盈盈地翻上马背,燕煌曦随即腾身而上,稳稳落于她的身后。“驾——”随着帝王的一声长喝,健马蹄踏流云,旋作流星般划向天际。“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此起彼伏的吼声,字字句句,皆发自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唯有这样的臣服,这样的祝福,这样的宏壮,才是这广天袤地间,最为动人的。“蓝蓝的天空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挥动鞭儿响四方,战歌更嘹亮——”情不自禁地,殷玉瑶放开歌喉,清亮的嗓音如一泓泉水,汩汩流入身后男子的心中……阳光,蓝天,白云,大地……这一对最亲最爱的人……爱吧,好好地爱吧,这世间再没有什么,能及得上你们完整的灵魂相依。爱吧,好好地爱吧,这世间的权利富贵,荣辱兴衰,在你们的感情面前,都会黯然失色。爱吧,好好地爱吧,当天地翻覆,冬雷成阵夏雨成雪,甚至整个世界都不复存在,你们的爱情,还是如星辰一般悬在浩瀚的苍穹之中,闪烁着它永世不灭的光辉。有什么,能比你们的相爱更为重要;有什么,能比你们的相爱更为纯粹?有什么,能比你们的相爱更肯传奇和魅力?……因为殷玉瑶的到来,整个稷城的气氛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热烈与活泼,就连普通士卒的脸上,都洋溢着一股说不出来的精神劲儿。燕煌曦每每看在眼里,总是故作吃醋地道:“还是皇后娘娘魅力大,凤驾亲临之处,如春风化雨,融干戈为玉帛,看来这仗,不必再打下去,咱们已经是稳操胜券了。”“你这虽是玩话,我却真心希望如此,”殷玉瑶面相端凝,眼里那丝忧色却未曾散去——前日在洞底密窟中,当着段鸿遥的面,她虽字字铿锵,言说自己什么都知晓,但事实上,除了黎凤妍、黎国一节,燕煌曦心中确有很多秘密,不曾说与她知,而她也不想探问。只因为她信他。倘若他想说,必然会说,若是要待她亲问,那岂没意思?尤其让她焦心的是,段鸿遥和燕煌曦之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纠葛,竟使得段鸿遥以十数年而且更长时间的隐忍,来等待今日之“良机”?细瞅着她的面色,燕煌曦心内微沉,却只是捧过她的手儿,贴上脸颊,来回娑摩几回,涎脸笑道:“瑶儿,你千里迢迢赶来,好歹也理我一理,只是苦着个脸做什么?”殷玉瑶失笑,伸手捏住他的鼻子,用力扯了几下,又在他脑门儿上弹了一指:“你离京日久,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家里?还有心思同我扯这些有的没的?”燕煌曦把脑袋摇得拨浪鼓也似:“宫中朝中,都有瑶儿打理,我有何忧?只怕累坏了娇妻,为夫难免心疼……”罢了。殷玉瑶心中一声轻叹——她已然瞧出,他的确一点也不想同她讲稷城之事,段鸿遥之事,她也只能由着他。就像很久以前,他不愿意正视那条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鸿沟一样。况且,一别数月,甫见面便为这些事伤了和气,也非她所想。身体微微前倾,殷玉瑶伏进男子怀中,额头轻轻贴上他的胸膛,迷醉地深吸了一口气,脑海里瞬间闪过四个字:难得糊涂。难得糊涂。夫妻之间,若想感情顺遂和睦,有时候糊涂一点,是很有必要的。想到此节,殷玉瑶忽然唇角一勾,笑了。能看到一个好端端的他,对她而言已是无边的幸福,至于其它,何必强求呢?什么是幸福?幸福在有的时候,就是——适可而止。手掌一下下抚过怀中女子的后背,燕煌曦的眼神,却由和煦一点点变得深凝——瑶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我也有属于男人的骄傲,倘若事情在我手上能够解决,我绝对不愿,将你牵扯进来。段鸿遥吗?劫数吗?我燕煌曦倒想看一看,是天强,命强,还是我燕煌曦更强!五指猛然一紧,殷玉瑶立即感觉到那股凛冽的杀意,不由得悄悄抬起头,却见她的男人目光寒锐,死死地盯住前方。她并没有像从前那样唤醒他,而是呆呆地看着那样的他,心痛、迷茫,还有一股股难以言说的酸楚,混和成滴滴悲辛的眼泪,从她的眼角泌出——改变不了吗?无论她做什么,都还是改变不了吗?殷玉瑶,不是你改变不了,而是这个世界,原本容不得你们之间那样干净的情感存在,若许这样的情存在,必得有一股萧杀之气,为你筑一方固若金汤的城池。与其不争,那只能是在,已经拥有了天,拥有了地的情况下。他爱你,所以愿为你消除世间所有的罹难;他爱你,所以愿为你留下一片祥和的天下;他爱你,所以愿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爱你,所以愿为你,流尽最后一滴鲜血……他爱你,所以注定了这是他,必然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