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玟本就胆小,见殷玉瑶如斯模样,心下更是没了主张,先时那点子威风也收得无影无踪。倒是殷玉瑶,很快镇定下来,看着小宫侍道:“你说花坛子?到底是哪个花坛子?”“兴福宫……门外……”举目往四下里看了看,却也不见人影,乌漆抹黑的一片,殷玉瑶虽有武功在身,也心知不能甘冒奇险,欲遣佩玟去唤殷玉恒前来,又虑碍再出什么事,正揪眉甚觉为难之际,忽听斜刺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却是队巡夜的禁军走了过来。殷玉瑶心下舒了口气,提高嗓音唤道:“那边领头的是谁?”禁军们调头向她走来,躬身施礼:“参见皇上。”殷玉瑶细看那领头的队长,却面生得很,当下心中起疑,反不便说兴福宫“死人”之事,只瞅着那队长道:“你们大统领呢?”“大统领还在值房里。”“派两个人去,速速唤他前来。”“是,”队长答应着,转头叫道,“钟河蔡明,去请大统领来。”两名禁兵领命,匆匆地去了,殷玉瑶这才摆手道:“你们继续巡逻吧。”那队长却站着不动,看看地上跪着的小宫侍,再看看殷玉瑶:“皇上若是有何差遣,末将无不从命。”“你巡逻时多留点心,若发现什么异样,速来报与朕,或你们大统领知晓。”“是!”那队长扎扎实实地答应了一声,这才领着一众禁军去了。廊中再次安静下来,殷玉瑶等得心焦,正想着殷玉恒是不是被什么事绊住了,便听长廊那头传来熟惯的沉稳脚步声。绷紧的心弦,刹那间一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舒畅。“皇上?”殷玉恒提着长剑,匆匆而来,见殷玉瑶安危无恙,顿时舒了口长气。“玉恒,这小宫侍说,兴福宫花坛底子下死了个人,你且同朕一起去瞧瞧。”“死人?”殷玉恒闻言,也吃了一惊,但反应却比殷玉瑶和佩玟要小得多,伸手提起那宫侍来,劈面吼道,“走。”小宫侍吃这一吓,险些尿了裤子,哪里还能挪得动腿儿?殷玉恒也不管他,提着他便朝前走,殷玉瑶与佩玟跟在后面。出长廊过通济桥再往前行出一段,便是兴福宫了,小宫侍伸手捂住眼睛,另一只手指向右边宫墙下第三个花坛。殷玉恒扔下他,自己抬脚走去,绕到里侧,就着极其黯淡的夜色,果见一具尸首匍在地上,面孔朝下,身上穿着宫侍的服色。想了想,殷玉恒直起身来,朝殷玉瑶摇摇手,示意她别过来,自己倒转长剑,用剑柄将尸首翻了个个儿,却见那人一张脸上伤痕累累,痂疤重着痂疤,似是受过重刑的模样。到底是谁,出手如此狠毒?殷玉恒漆黑的眉头高高耸起。“阿恒——”见他久久不作声,殷玉瑶忍不住,迈到花坛前立定。殷玉恒直起身来,摄唇打了声唿哨,但听得院墙里边的树梢子上哗啦啦一阵响,跳下两名身着黑色紧身衣的少年。“把这个,抬到值房去。”“是!”两名少年躬身答应,没有丝毫迟疑,弯腰抬起那尸首,调头便走。殷玉瑶看得分明,当下不由愣在那里,半天回不过神来。“皇上,”殷玉恒转身绕过花坛,压低了嗓音道,“这里不太干净,先回宫里去吧。”“……也好。”一阵风吹来,殷玉瑶只觉遍体寒凉,耳里听得四围暗声呜咽,饶是她胆大,也不由生了几分怯意,当下便在殷玉恒的陪同下,往明泰殿而去。亲自将殷玉瑶送回明泰殿,又看着她睡下,殷玉恒方才抽身退出,自往禁军值房而去。由于他身任禁军统领,位高权重,故而值房与其他禁军隔开,乃是单独的一间。推门步入屋中,殷玉恒便见那两个黑衣少年仍然直直地站立着,而地上则横躺着那具尸体。“查过了没有?”走到桌边,“当”地一声将长剑重重放在案上,殷玉恒方漫不经心地道。“查过了。”“有什么发现?”“死亡时间是昨天夜里,有被移动的迹象,应该是处理尸体时被什么人撞见,匆匆扔在花坛后的。”“哦”了一声,殷玉恒不再言语,屋中一下子变得安静到极点。“这些日子我让你们暗查宫禁,可有收获?”“……没有。”殷玉恒双眸一厉:“记住!把眼睛放亮些!倘或有什么差池,自己把脑袋卸下来!”“是!”两个少年直挺挺地铿然跪倒。“去吧!”殷玉恒这才用力挥挥手,脸上的神情很有些烦躁。两个少年走了,殷玉恒站起身,绕着那具尸体,来来回回地走动着,似乎想从那张惨不忍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用刑者的手法,看似残忍而混乱,不过细观,却能寻出某些痕迹——似乎,开始的时候,用刑者并不想取这宫侍性命,是以伤势虽密,但都是皮外浅伤,纯粹折磨人,而致命的一处,是脖子上那道极细的勒痕……是谁呢?到底是谁呢?有必要费如此大的手脚,去对付一个毫不起眼的宫侍,其目的何在?……躺在枕上,殷玉瑶久久难以成眠,眼前晃动着一副副让她触目惊心的景象——葛新那张死不瞑目的脸,兴福宫外无名宫侍的尸体、暗处里活动的鬼魅人影……“啊——”她不由发出声悸颤的呼声,猛地坐起身来。帏幕重重,将内殿与外殿完全隔绝,团绕在她身边的,是浓郁而沉凝的黑。很黑。双手紧紧地抓住锦被,她不禁“呜呜”哭出声来。在这样凄惶的时刻,有谁能安慰她呢?有谁可以安慰她呢?“瑶儿……”突如其来的唤声,让她蓦地抬起头。那男子的身影半掩在黑暗中,面容有些模糊,可一双玄眸,却像天际最亮的星辰,替她驱散所有的黑暗。惶乱的心离奇地安定下来,殷玉瑶不由下了榻,恍恍惚惚地向他走去。男子静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煌曦……”她低低地叫着,伸出手去。抱住了,只是一根坚硬的青铜烛台,那泌冷的寒意,让她蓦地清醒过来。她又“做梦”了。似乎每一次,在她最脆弱的时候,便能看见那个人,站在离她最近,却是永远都够不着的地方,用最温情的目光抚慰着她,鼓励着她。可每一次带给她的,都是更深的寂寞与忧伤。他……不在了呵……就是不在了呵……紧紧抱住灯柱,殷玉瑶“呜呜”哭出声来。……朝堂上的气氛有些冷,无论是君,亦或是臣,似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许久,议事院院臣洪诗炳方出列奏道:“启禀皇上,洪州都尉万啸海上呈兵部,请求拨给军饷一百万两,请皇上定夺。”“一百万两?”殷玉瑶微微一怔,方打起精神道,“可有呈明详细帐目?”“有。”“兵部相关职司人员可仔细核算过?”洪诗炳不作声了,转头去瞅兵部尚书司马洋。“启禀皇上,”司马洋出列,“随万啸海请银奏折一同递至兵部的,还有三份捷报,言说我军击退仓颉大军,迫其后撤一百里,又道仓颉王子那奴岩趁那奴奔不备,率军奇袭其后方,令其大败,那奴奔一蹶不振,有后退回境,与那奴岩一决雄雌之意……”殿上众人不由屏声静气,侧耳细听。“仓颉军退了?”殷玉瑶的精神也为之一震,微微坐直身体,“这是好事啊!”“是,”司马洋点头,“但经此数役,我军也损失惨重,士兵们亟待朝廷奖掖,以稳定军心,故此,万啸海上折请求拨银。”“依司马爱卿看,这一百万两军饷,应当拨给万啸海了?”“应当!”司马洋定定地答道,“但与此同时,朝廷应该派一名钦差,一名监军前往,一为犒军;二为传旨,三为……”他下面的话并未讲明白,但所有的人却心中有数——驻扎在洪州城中的燕军为数不少,且现下万啸海新胜,在军中声望必高,倘若他得了这百万两军银,有心要弄出什么动静来,那才是边患蹴平,内忧又起!“司马爱卿所言极是,依司马爱卿看,该派谁为钦差,谁为监军比较恰当?”“微臣不才,愿为监军,至于钦差,请皇上任命四位议事院大臣中任何一位。”“很是,”殷玉瑶点头,朝下立众臣瞄了一眼儿,点名道,“宋明非,你且与司马洋走一趟吧。”“微臣遵旨!”宋明非出列,躬身领命。“可还有他事要奏?”“启禀皇上,”礼部尚书韩元仪出列,“昨日收到金淮国国书,说金淮新帝纳兰照羽即将登基,同时行册后大典,而这新后,还是我燕国女子。”“燕国女子?”众臣一听,顿时议论纷纷——容心芷与纳兰照羽有情一事,所知者甚少,是以骤然听闻金淮帝君将纳燕女为妃,众人莫不惊诧莫名。殷玉瑶摆手,止住众人,凤眉轻轻往上一扬:“你且将国书呈上,这件事,朕要亲自处理。”皇帝亲理?众臣更是大出意外,个个眼巴巴地瞧着韩元仪,即有宫侍降阶,从韩元仪手中取了国书,复上丹墀,呈递驾前。“今日廷议止,各位爱卿先回衙署办差。”手拿国书,殷玉瑶摆摆手,眉宇间浮出丝淡淡的疲惫。“臣等告退。”两班文武齐齐躬身,待殷玉瑶起身离去,方鱼贯退出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