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个精明的生意人!殷玉瑶心中下了决断,面上却声色不动:“也罢,朕再问你一事,你既常年经商,可曾听闻‘钱庄’一说?”“‘钱庄’?”风轻裘的双瞳又开始闪动,“确实有这么一种机构,不过数量极少,目前只有流枫国内,烨京城中,开设有两三家。”“哦?那你能不能详尽解述其职责?”“所谓‘钱庄’,就是存储通兑货币的地方,除了过日子之外,人们可以将多余的银钱存入钱庄之中,到了需要之时再取出,这样既避免丢失或胡乱花销,还可以获得微薄之盈利,而钱庄将这些散碎银项归拢起来,又可以暂时借贷给缺钱少银之人,让他们渡过难关。”“听上去,着实不错。”殷玉瑶不由点点头。“不仅如此,钱庄更大的好处在于它的通兑功能,比如,一个人在烨京城的西边存了一笔银子,拿着票根,到烨京城东边的钱庄,也能取出来,这样就避免携带巨额款项,在路上被人打劫的可能。”“既然如此,”殷玉瑶双眸顿时大亮,“为何不在其他国家,也开设钱庄呢?如此一来,一个人在流枫存钱,去了金淮,或者来我大燕,也可以取出,岂不方便?”“皇上所言,乃是我们这些商人长期以来的梦想——可是这事,说起来容易,办起来难哪,一则天下诸国,所用货币不同,各地的物价也相差甚大,他国的钱币,到了另一国,便是废铜废铁,再则,经营钱庄不但需要雄厚的经济实力,更需要专门的人材,最重要的,是当地政府的配合,就眼下而论,钱庄在流枫尚属新生事物,在我大燕国更是一片空白,商人们无论做什么生意,还是需要车拉船载大批的金银或者铜铁,由此耗费的物力人力,简直难以详述。”殷玉瑶认真地听着,心下却开始飞速构想——不得不说,这几年来,她接受、分析新生事物的能力越来越强,只需要一个小小的由头,便能衍生出无数的想法来,有些想法可以即刻实施,但有些想法,却只能慢慢来。“依你说,若要在燕国开设钱庄,需要什么条件?”风轻裘一听,整个人顿时激动了——开设钱庄,尤其是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钱庄,是他自经商以来,一直梦寐以求之事,倘若此事办事,以他风家的实力和信誉,不难招来滚滚财源,这些年来,他看似无意地结交朝中高官,就是想创造这么个机会,没想到今日才刚第一次面圣,便打通了关节,教他怎能不喜出望外?“只要皇上一道谕旨,令户部开发执照,小民愿倾一半家资,在浩京城开设第一家钱庄!”这一次,精明的生意人再没有丝毫犹豫,大声说道。“看样子,你心中已有十足成算?”“不瞒皇上,小民不但亲往烨京钱庄实地考察过,而且通晓各国货币的购买值,倘若浩京钱庄开办成功,小民还想将此举,推广到全国各州各郡,乃至天下诸国,让我大燕钱号的旗帜,插遍乾熙大陆每个角落!”是个办大事,能办事的人!听他这么一说,殷玉瑶也忍不住激动起来,起身离座:“好!你既有此志向,朕定当成全!这样吧,朕就赐这座即将开办的钱庄名号为‘永泰’,你看如何?”“多谢皇上!”纵然数年的商场征战,早已将风轻裘的性子磨得格外沉稳,可是,当心中梦寐以求的愿望,终于向着光明迈进一大步时,他还是忍不住阵阵热血澎湃。“你只管放手去做,需要什么,知会单大人一声,只要合情合理,朕定当允准,只希望你在实现梦想之后,时时刻刻,不忘朝廷,不忘天下百姓之疾苦,更不要忘了你开办永泰钱庄的初衷!”“小民谨遵皇命!今生今世,绝不负皇上期望!”“嗯。”殷玉瑶这才踌躇满志地点点头,“时辰也不早了,你且先回去吧。”“小民告退。”……才出勤思殿,单延仁便迎了上来,瞅着风轻裘的面色道:“如何?”风轻裘眸中难掩激动,只是不住地喃喃道:“想不到,想不到……”“想不到什么?”“想不到今上竟然是这样一个奇女子,实乃大燕之福,天下之幸,万民苍生之望啊!”单延仁欣慰地笑了——能被人认同,真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尤其是自己所推祟之人,也被他人所赞赏,对任何一个人而言,都会非常开心。提步上前,他拍拍风轻裘的肩膀:“看起来,你多年的夙志,可以得偿了。”风轻裘重重点头,一时竟忘了形状,紧紧握住单延仁的手:“你不知道,我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很多年——”“我知道,”单延仁也点头,“如今天时地利人和俱全,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大张旗鼓地干吧!浩浩大燕国,会是你展露本领最佳的舞台!”送走风轻裘,单延仁折回明泰殿,却见殷玉瑶正来来回回地走动着,口中不住自言自语,眉宇间浮动着许久不见的喜色。屏住呼吸,单延仁静静地注视着她——此时的殷玉瑶,浑身像是包裹着一层神秘的轻纱,光华流转,让人难以挪目,那是一种属于成功者独有的魅力,纵然是他,也忍不住满心钦服。“延仁。”正怔愣间,殷玉瑶的嗓音突然响起,唤回他的神智。“皇上。”“朕,”凝眸注视着他,一丝笑纹,缓缓在殷玉瑶唇边绽开,“非常感谢你,为朕推荐了一个经世良材,我大燕国地域辽阔,子民亿兆,定有不少怀志怀才之士,你要时时注意招才纳贤,万不可使野有遗贤,莽伏怨声——这方天下,非是朕之天下,乃是天下人之天下,唯有天下人人得其所归属,人人能偿心之夙愿,人人能视天下为己之天下,朕的治世鸿图,方可实现,你,明白么?”单延仁惊震地站在原地,作声不得——这是什么样的情怀?又是什么样的气度?他的心中澎湃起狂涌的浪滔,面儿上却是一片怔然,说不出一句话来。君臣俩久久地对望着,那些扰人的烦事忧事,忽然间都化作风尘,散了没了,剩下的,只是两颗干净得不能再干净的心。隔着这一小段的距离,他感觉自己似乎触摸到那一抹幻美得无法用言辞来形容,高贵得超过世间一切的灵魂。王者的灵魂。超凡脱俗的灵魂。他并不能十分理解她的话,却能敏锐地觉得,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正确的,正确得教他难以辩驳。可是……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要想将这个愿望变成现实,途中必有不少的磨难,不少的坎坷,不少的艰辛——他可以想见那些无耻之尤们的哂笑、嘲讽、不理解,甚至是心存恶意的利用、伤害……但是,某一个瞬间,他忽然坚定了心志。决意跟着她,哪怕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或许他单延仁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就是陪着她一起,完成她心中那幅壮丽的蓝图,也是他的,更是天下人的!殷玉瑶的笑更加明丽,从这个男人眼中,她已经读出他全部的心意,不需要别的言辞多加修饰。“从今尔后,不管是在朝,还是在野,只要是人材,只要是美好的愿望,我们都该积极地帮助他们,实现心中之愿望,延仁,打天下重在武力开拓,安其邦定其国,若是太平盛世,最重要的,是凝聚人心——人心齐,天下大治,人心乱,其国何安?”“皇上……”单延仁怔怔无语,只若醍醐灌顶,一下子茅塞顿开。殷玉瑶的目光越过他,看向殿外高远的天空,口中喃喃道:“你不知道,英圣皇上,和朕的心中,都时刻燃着一团火,想将这天下每个角落都照亮,可惜……”“皇上,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不待她把话说完,单延仁便无比铿锵地道。“朕也相信,所以,为了这个梦想,朕甘愿付出所有的一切,哪怕是生命——若有一天,大燕国无一人受饥寒之苦,无一人受不明之幸,若有一天,乾坤天地,正气充沛,无不白之冤,无欺诈之徒,朕,便可以安然去见英圣皇上了……”说到此处,殷玉瑶脸上竟浮起幸福而明丽的笑容,看得单延仁的心中却是猛然一颤——皇上,皇上,原来您心中念念不忘的,还是英圣皇上啊!他再没有打扰她,而是躬着身子,慢慢地退了出去,或许,天下再明媚多娇,也无法取代那个男子,在她心中的位置吧。毕竟,他们的爱,倾世难觅,纵然穿越千年时光,仍有着惊心恸魂的魅力。中庭月华皎皎。拖曳着长长的凤袍,殷玉瑶慢慢地走着。夜,是那样地安静,也是那样地醉人,让她禁不住要回忆,那些最甜美的时光。“瑶儿……”低沉的唤声穿过静谧,直达耳底,她蓦地一惊,刹那回头。弥漫夜色间,长身而立的男子,发丝被夜风撩起,模糊了面容。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双腿像生了根似地,牢牢地扎在地面上,再也挪不开。又是一阵风拂过,男子消失了。殷玉瑶定睛细看,原来,立在那儿的,只是一株丛茏的云竹。是她相思成灾了呵……唇角边不由溢出丝苦笑,她用力摇摇头,转身朝明泰殿的方向而去。“你为什么不去见她?难道看到她痛苦,你很开心?”冰冷而低沉的话音,在云竹后响起。“见了又如何?我现在这个模样,不过是凭添无穷的磨折罢了。”回答他的,是一声冷哼。“燕煌曦,我与尧翁的约期将满,到时候,你也得去你该去的地方,不能再在世间游荡了。”“我知道。”男子的嗓音,有着浓重的苍寒之意。“能为你们做的,我都已经做了,无论是对你,还是对她,我殷玉恒都问心无愧,只是——我走之后,她的安危,该由谁来照管?”“你走了,还有江恩,还有——我的儿子。”“你的儿子?燕承宇?他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乳臭未干吗?”燕煌曦冷哼,“当年你不一样乳臭未干?朕有怀疑过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