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翰宫。“如何?”“已经足够安全了。”设下最后一道屏障,燕承寰回到床榻边。“可以开始了吗?”“嗯。”燕承寰点头,将容心芷扶起,自己上榻坐在她的身后,两手抬起,贴在她的后背上,而殷玉瑶则盘膝坐于容心芷的前面,两人一前一后,缓缓将各自的功力输入容心芷体内,使之融合。续接心脉的过程十分漫长,倘若中途遭到干扰,将会前功尽弃,所以,两人都下意识地封闭了灵识,将其与外部世界隔离。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两人额上渐渐浸满无数的汗珠,直到确定容心芷的心脉完全复原如初,两人方才缓缓各自撤手。“母皇,你还好吧?”“没事,”殷玉瑶摆摆手,视线从容心芷仍旧雪冷的面容上扫过,“容皇后她,为什么还没有醒来?”“是因为她本身的意志,让她保持沉睡的状态。”“我不明白。”“君爷爷曾经说过,主宰一个人生机的因素,来自于两个方面,一个是肌体本身,一个,是他(她),倘若一个人有极强求生意识,那么任何一种奇迹,都有可能发生,反之,如果一个人成天只想着死……”“我明白了!”殷玉瑶蓦地打断他的话,伸手抓住容心芷的手,“芷儿一直是个坚强的人,她绝对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那我就不明白了。”燕承寰眉峰微微皱起,以他的阅历,确实猜测不出,容心芷为什么不能醒来。“芷儿,芷儿。”凑到容心芷耳边,殷玉瑶轻轻地,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她的名字,“你醒醒,醒醒……”可是容心芷全无反应。“寰儿,你去把聪儿带过来。”“好。”燕承寰点头,转身步出,少顷带着纳兰性聪走回。“母后!母后!”纳兰性聪扑到床榻边,仰头望着她的脸,嘶哑着嗓音低唤。殷玉瑶和燕承寰均凝神注视着容心芷的面部表情,可是他们仍旧失望了。“聪儿,在这里好好陪着你母亲,寰儿,你先到外面去。”“母皇,您呢?”“我要静一静。”殷玉瑶说罢,独自走向侧殿。她的确需要静一静,更需要运用自己的智慧,找出问题的关键在哪里。更重要的是,她相信容心芷,相信她绝对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殿门关闭。眼前的世界一片漆黑。缓缓地,殷玉瑶沉膝坐下,运用意识,释放出体内的灵犀剑——这本是她和燕煌曦之间魂灵感应的桥梁,在此无奈的情况下,也只好用一用,不知道能不能出现奇迹。混沌慢慢散去,星星点点的莹光在周身亮起,但殷玉瑶知道,它们并非实质的存在,而只是自己心灵的一种反应。随着这些星光,她下意识地往前走着。星光游动着,最后在她的脚下,化作一道长长的桥梁。心里的感觉,非常奇怪,难以用语言形容。她衣袂飘然,一步步走上桥的中央,然后,她看到了那个人。似乎在意料之中,又似乎在意料之外。这世间的男人千千万万,却永远只有他,每每能带给她一种强烈的心灵震撼。或者说,是一种神秘的吸引力。从相见之初,到相别之末。慢慢地,他转过头,他们的目光,穿过千万点星光相遇。“你在这里?”“是,我在这里,一直都在。”他的眼中,有着与生前完全不同的柔和,或者说,是一种包含了天地宇宙的智慧——当一个人的身体消亡之后,留在这世上的,大概只有他的精神。被那些曾经从他生命里经历过,并深深留下记忆的人,所铭刻的精神。所以,殷玉瑶不能确定,这一刻她看到的,到底是燕煌曦自己留下的意识,还是她心中的记忆。不过,无论如何,她都很高兴,能够再一次见到他。“不要怀疑你自己,你忘了吗?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本来就是一个整体。”“所以?”“我,会帮助你。”殷玉瑶微微地笑了——对于这一点,她从来就没有怀疑过。燕承寰侧开身子,另一个人走了出来。殷玉瑶赫然瞪大双眼:“公子?你怎么也会在这儿?”“他服了碎心丸,人虽未死,魂灵却散,我用尽全力,也只护得住他最后这一丝意识。”“怎么会这样?”“因为他做了,和二十二年前,与我一样的抉择。”“你是说——”殷玉瑶蓦然想起,昔年大昶国汇宇宫中,那惨烈的一幕。“难道,难道我们每一对,都逃不过毁灭的命运?”她的眼中,不由浮出无尽的苍凉——当年的赫连毓婷和安清奕,后来的她和燕煌曦,再后来的纳兰照羽与容心芷,似乎,不管他们如何诚心相爱,都始终难能完满,这世间之事,果真是残酷得令人绝望么?“事情不是没有转机。”燕煌曦玄眸深凝,“纳兰照羽的身体并没有死去。”“那要怎么做,才能让他活过来?”“重新给他一颗心。”“去哪里找这颗心?”燕煌曦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注视着她。“你——”一丝丝的困惑,从殷玉瑶眼底浮出。“你确定,真要救他们吗?”“难道我不应该救他们?”“即使,是付出生命?”“付出生命?”垂在身侧的手,微微绞紧,“为什么……要付出生命?”“你忘记了,你自己的来历吗?”“我——?”“你是莲花圣女,是袤国公主司徒黛生命的一部分延续,只要你释尽体内最后一滴鲜血,便能为纳兰照羽重新铸就一颗心。”殷玉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像是在听一个天方夜谭的故事。然后,她微微地笑了:“既然我有这般本领,为何当初,你不教我,用来救你?”“你觉得,若是你不在了,我会活得开心吗?”“若我的生命是用你的命来换得,那我和曾经的千夜昼又有什么区别?”“那么为什么,今天你却要告诉我这个法子?是不是——”殷玉瑶眉峰一颤,“你知道了?你知道我的生命,也即将……结束?”燕煌曦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深邃得有如无垠湛夜。殷玉瑶脸上的笑愈发灿烂:“死,我从来不怕,从遇上你的那一刻起,便没有怕过,否则也不会有我们后来的故事,若在死之前,能救纳兰照羽一命,也是我之愿望——或许,这就是宿命,当初,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是他们救了我,所以,今日换我来救他们,也是理所应当,但是燕煌曦,你就不怕这样做,我们四个人,会生生世世,纠缠不休吗?”燕煌曦肃穆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我只能告诉你,你能怎么做,至于你要怎么做,由你抉择,你可以看着纳兰照羽死去,然后用别的方法唤醒容心芷,让她取代纳兰照羽,成为金淮新一代女皇,以她的心性和能力,不难办到,你也可以牺牲你自己,去救纳兰照羽,让他们延续一个完美的传奇……”“如果我不救他,你是不是会很失望?”“不,”燕煌曦摇头,“无论你如何抉择,我会一如既往地爱你——这个世间,少了谁,都一样,但是你的意义,之于我却全然不同。我想,就像纳兰照羽,之于容心芷,也是一样吧。”“我需要考虑。”压制住内心的惊涛骇浪,殷玉瑶一字一句地道。“嗯,我会在这里等你九天,九天之后,如果你不来,我会带着纳兰照羽的灵识,彻底离开这个世界。”“离开这个世界?那你去哪里?”燕煌曦笑了笑,却没有作答,只是缓缓抬起右臂——所有的星光慢慢散去,世界重又黑暗,等殷玉瑶再次睁开双眼时,她发现自己,仍然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浑身已经僵硬。……摇摇晃晃地,殷玉瑶走出宗翰宫,头顶明亮的阳光洒下来,却让她觉得浑身冷寒。御花园中,大朵大朵的秋芙蓉,如火如荼地开着——这个世界,如此美好,如此明丽,难道她,真的要选择离开吗?不知不觉间,她走进一座清寂的宫殿。风吹过,紫槿花瓣纷纷扬扬地洒在她的身上。抬起下颔,三个淡金色的篆书映入她的眼底:礼泽宫。居然是礼泽宫。时光刹那倒回。二十二年前,就在这里,她向那个男人曲膝跪下:“公子,救我……”那个时候,在爱情最绝望的时候,她向他发出求救的信号。而他确实毫不犹豫地救了她。纳兰照羽。是一个从来没有伤害过她的男子。是一个用善意成全他们爱情的男子。如果没有他,她和燕煌曦,是走不到一起的。“去吧,或许,他也想见你。”“如果我说,是因为孺慕之思呢?”尤其是玉英宫中的三天三夜,如果没有他倾力的救治,或许她的生命,早已结束。她该救他吗?该用自己一身的鲜血,去为他重铸一颗完整的心吗?公子,你对这世间是否有留恋?公子,你是否愿意接受这样的一颗心?“燕皇陛下。”男子低沉的喊声,突如其来地闯进她一个人的世界。“是你?”飘忽的目光落到那张粗犷的脸上,殷玉瑶仍旧十分恍惚。“燕皇……”男子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毕竟,容皇后伤得那么重,被送进玉英宫后,这么多天以来,始终没有任何消息。他时时刻刻忧心如焚,却又不敢去打扰殷玉瑶,除了在这里守着,竟是无计可施。“童将军,”殷玉瑶终于意识复苏,“你爱你的国家,爱你的帝王吗?”“燕皇陛下?”童战荣惊怔地瞪大双眼,“当然,童某深爱金淮,更深深地祟敬吾国帝君。”殷玉瑶沉默了——她怎么忍心告诉这个魁梧的男人,他的皇帝已经不复存在?她怎么忍心让那个国家的子民,失去他们最可仰仗的君父?她相信。纳兰照羽是一个好皇帝。一个非常出色的皇帝。他和燕煌曦,乃是乾熙大陆的并世双璧,燕煌曦英明,他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一瞬之间,殷玉瑶只觉一座沉甸甸的高山压在自己的肩上。重,好重。比当初燕煌曦倒下的那一刻,还要沉重。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对一个人的人生而言,或许有些时候,不知道能怎么办,比知道能怎么办要好,因为这样,人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痛苦、懊恼、后悔、焦灼……纵然她已经身为一代女皇,原来面临生与死的抉择,也是,如此地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