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底下的官员们折腾得多么厉害,新皇帝仍旧以他的铁腕,将所有一切执行到位。没有人敢反抗。那些庸碌的、凭借各种不正当途径获得官位的人,纷纷被免职、发配、外放,同时,皇帝从民间启用一大批贤良刚正之士,入朝为官,朝廷风气为之一新。当单延仁再次迈进乾元大殿时,已是两月之后,只淡淡扫了一眼那些新增的面孔,他仍然安静地肃立,世间荣枯之事,在他身上,竟然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皇上,”洪诗炳出列,躬身伏奏,“微臣德薄才微,蒙永泰先帝不弃,躬领议事院院臣职十有三载,如今老迈昏聩,只觉力不从心,故请离去,望天恩隆眷,准微臣所请。”众臣顿时一阵窃窃私语,燕承寰端然而坐,双眸凝黑:“既如此,朕便加封卿为德信侯,准卿荣归。”“微臣叩谢圣上隆恩!”洪诗炳赶紧撩袍下拜,然后起身退回列中。“即日起,擢单延仁为议事院院首,李廷光、杨先淳、许熙等人为议事院书办,凡朝中政命,悉遵永泰先帝之定制,不得有误!”此话听在所有朝臣耳中,恰似响了个焦雷——洪诗炳请辞!而且一请便准!单延仁不但回到朝中,还一下子升到最高位,而李廷光、杨先淳等人,无不是集贤馆出身,单延仁的门下!如此一来,单延仁在朝中可谓是权势滔天!先前那些得罪过他,对他落过井下过石的人,无不心中惴惴——万一他挟私打击报复……皇帝冷寒目光扫过所有人的脸,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心中也着实有几分痛快——朕就是要让你们明白,什么是是非曲直,忠奸善恶!总之,对于天下的士子而言,大燕弘泰元年,着实让人热血沸腾——新帝的果敢与英明,朝臣的忠正与贤能,无不让他们看到希望,看到未来!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涌向浩京,或为求学,或为谋求进身之途,而新增设的数家书院,以及连开的四场恩科,也大大满足了他们的需求。政通人和。天下大兴。这样全新的气象,比之永泰女帝在时,又上一个台阶。凌天阁顶。君臣峙立。看着繁荣兴盛的城市图景,年轻帝王的唇边,终于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漪:“直到今日,朕方才知道,原来做皇帝,是这样一件有意义的事。”“皇上天纵英才,又正值盛年,必定能开创一番伟业。”“能不能成就伟业,朕已经不在乎,”燕承寰右手放在栏杆上,极目眺望远方,“只要天下人人得其所愿,朕便再无忧虑——再有——”他说着,抬高下颔朝苍穹深处望去,顺着他的视线,单延仁亦看出去,却只见一双彩翎辉煌的鸟儿,自袅袅白云间飞过——……“少董,少董。”纳兰照羽正拉着燕煌曦,为他介绍自己圈子里的朋友,管家忽然从拐角处探出头来,冲他频频招手。带着满眼疑惑,纳兰照羽走过去,压低嗓音道:“怎么回事?没见我正招待客人吗?”“少董,那个,订婚戒指……不见了?”“什么?”纳兰照羽蓦地瞪大双眼,好容易才让自己冷静下来,“不是放在保险柜里的吗?怎么会不见了?”管家急得满头是汗:“是这样没错,可它,确实是不见了……”“走。”回头飞快地朝后看了一眼,纳兰照羽迅疾朝楼上走去——他必须在婚礼开始之前,寻回那只价值千万的订婚戒指。好不容易和一帮不相干的人寒喧完,燕煌曦终于抽出身,随意找了张桌子刚刚坐下,一个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年轻女子便凑了过来,嗲声嗲气地道:“哟,这不是燕总嘛?干坐着多没意思,咱们喝两杯?”燕煌曦向来对这些“莺莺燕燕”不感兴趣,正欲开口拒绝,冷不防瞅见纳兰照羽的准新娘,殷玉瑶一双妙目瞅过来,不知怎么就生出股斗气的想法,伸手将女子揽到身边,握住她的纤纤玉腕:“好啊,咱们饮个双杯。”殷玉瑶厌恶地转过头去——商场中摸爬滚打数年,对于这样自以为是的公子哥儿,她已然见得太多——真不知道,纳兰照羽为何会跟这样的人称兄道弟,以后一定得找机会跟他说说,提醒提醒他,别跟着这样的人学坏了,否则她一定将他扫地出门。手段得逞,燕煌曦也没有了应付身边女子的兴趣,打个呵欠阖上双眼,靠着沙发开始养神,心中大叫没劲——如果不是看在纳兰照羽的面子上,他早走了。年轻女子也是个玲珑剔透的,见燕煌曦这神情,知道没戏,也悄悄地起身离去。“吉时到——”二楼的平台上,突兀响起一声喊,顿时,所有人都抬起头来,齐刷刷看向上方。“殷总!殷总!”年轻的姑娘们发出阵阵喊声,气氛顿时变得无比活跃——无论如何,纳兰照羽与殷玉瑶这对“金童玉女”订婚,确实是件人人称羡的事。站起身来,殷玉瑶步态优雅地走向楼梯,一步步拾级而上。当她顶着一道道水晶灯光柱,走到阳台边时,燕煌曦忽然一怔。从他的角度望上去,身着黑色礼服的她,就像一株冷艳的玫瑰,从头到脚散发着一股强烈的气势,让人无法挪眼。作为一个强势的男人,他向来不喜欢同样强势的女人,可是为什么,这个女人却给他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似乎她的每一举每一动,都牵扯着他的心。“新郎!新郎!新郎!”四周的人群又开始尖叫,可燕煌曦的视线,始终只凝注在她的身上。一片沸腾的人声中,纳兰照羽姗姗来迟,向台下鞠了一躬后,上前一步,轻轻握起殷玉瑶的手,俯身贴向她的脸颊:“对不起。”“什么?”“戒指……不见了。”“你说什么?”“很快,很快我会补给你——”黛眉微微向上扬起,殷玉瑶眸中闪过丝不悦,她倒不是心痛那枚昂贵的戒指,而是——觉得有些不祥。戒指是她和纳兰照羽一起去订制的,不但镶有全世界最大的两颗水钻,而且刻有她和纳兰照羽的名字,象征着天长地久,一世恩爱,可是,一向放在保险柜中的订婚戒指,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偏偏却离奇失踪了。“瑶儿?”纳兰照羽轻唤一声,“你——”“没关系。”殷玉瑶迅疾平复心绪,绽出一丝优雅的笑,“我在乎的是你。”纳兰照羽整个人顿时明亮了,双眸熠熠闪光,握住殷玉瑶的手,放到唇边一吻,台下顿时掌声如潮。就在司仪准备宣布进行下一项时,上方忽然“啵”一声响,豪华的水晶大吊灯刹那熄灭,刚才还灯火通明的大厅顿时一片漆黑,四下里惊呼声响成一片。纳兰照羽面色一沉——先是订婚戒指失踪,然后又是停电,他再好的涵养,此时也沉不住气了。松开殷玉瑶,他后退一步,沉声唤道:“管家!”“少董!”“这是怎么回事?”“我,我这就叫人去查。”管家胆战心惊地退下去,片刻之后,大吊灯重新亮起,所有的一切恢复原状,但——准新娘却消失了…………“你这是做什么?”重重一把甩开男子的手,殷玉瑶恼怒异常地瞪着他:“订婚礼正在进行,你这是发的哪门子昏?”“我……”燕煌曦用力地摇着头——他确实发了昏,刚才那一瞬间,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那样冒失地冲上平台,拉起她就走,而且借着短暂的混乱,把她强行带出了酒店。一甩长发,殷玉瑶掉头便走,不想手腕却被某人一把扣住:“别,别去。”“燕煌曦!”殷玉瑶一声戾吼,猛地回头,却见男子面白如纸,一手捂着自己的胸口,摇摇欲坠。“你,你怎么了?”她虽然个性强悍,却并非刁蛮,带着几丝狐疑退回到他面前,伸手将他扶住。“别去……”出乎她意料的,又几乎是很狗血的,高大帅气的男子竟然伸臂,将她轻轻拥入怀中,“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说什么?”“我,我说了什么吗?”燕煌曦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居然在大街上拉着自己哥们儿的未婚妻发神经——那些未经大脑思考的话,真是他说的?为什么他拼命想要克制,那些话却源源不断地从喉咙里涌出?到底是谁对他下了咒,让他做出这般匪夷所思的举动来?“……开,开玩笑……不好意思,我开玩笑……”努力地压制着自己,他松开手,往后退去。“神经病!”殷玉瑶怒了,要不是他身为纳兰照羽的好友兼宾客,还是恒天集团的总裁,将来少不了碰面或者合作,她真想两脚踹死他。撂下燕煌曦,殷玉瑶气呼呼地往回走,穿过人行道之后,却终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见他怅然若失地立在街边,脸上满是落寞。丝丝奇怪的痛楚,骤然在胸中升起,夹杂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她怜惜他?怜惜这个初次见面的男子,为什么?嘎——响亮的车鸣,将两个恍惚中的人同时唤醒。“瑶儿。”车门打开,纳兰照羽探出身来,“你,你怎么跑出来了?”“回去再说。”立即收拾好心绪,殷玉瑶坐入车中,本不想再去理会刚才发生的事,不料纳兰照羽“吱”一声,又把车开到燕煌曦跟前,“上来吧。”刚“抢”了人家未婚妻,不料转头便碰见正主,燕煌曦心中说有多尴尬,便有多尴尬,可是看着纳兰照羽那双全无芥蒂的眼,他又不便拒绝,否则只会显得自己更加小人。于是,燕煌曦侧身坐进后排椅中。车窗落下,小车启动,朝酒楼的方向而去。等走进大厅,燕煌曦两人方才惊异地发现,适才那些热情洋溢的客人,居然都不见了。“阿羽,”殷玉瑶疑惑地看着纳兰照羽,“这是怎么回事?”“刚刚卫生防疫部门来了两个属员,检测出今日酒宴使用的部分肉类,可能来自疫区,故此,喜宴取消了。”纳兰照羽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燕煌曦和殷玉瑶面面相觑,飞快地对视一眼,然后赶紧转开头。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太凑巧了一点,先是婚戒失踪,然后是吊灯断电,再是所用食物出现问题……好像冥冥中有股力量,在阻止这场订婚礼的举行。“现在,怎么办?”“负责喜宴的人已经算过,要两个月后,才有良辰吉日,我们——只能等。”“只能等吗?”听到这样的答案,殷玉瑶心中却有一股难言的解脱感,而不是悲伤,不是难受。“阿羽,”她下意识地抓起他的手,仿佛要确定什么,“这只是意外,对吗?”“对,”纳兰照羽的回答却有些飘忽,“只是个意外……下一次,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完美的订婚礼,相信我,好吗?”默默瞅了他半晌,殷玉瑶方才轻轻点头,应了一声:“嗯。”看着他们“郎情妾意”的模样,燕煌曦心中又是一痛,到底抿住薄唇,侧身慢慢地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