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来。”沈秀皱眉道:“怎么只有三人?”谷缜道:“咱们堂堂男子,岂能让女子先下,这个赌约只限于男子,姚大美人最后下去。”陆渐点头道:“正当如此。”沈秀不料三言两语,反显得自己气量狭窄,一时怒极反笑:“好,沈某先抓。”抢过珍珠,睨了陆渐一眼,心道:“这厮空手接‘千鳞’,不容小觑;这姓谷的攀藤入宅,笨手笨脚,分明不会什么武功。”盘算已定,沈秀吸一口气,双手捧珠,凝聚精神,忽将珍珠抛起。要知他练有“星罗散手”,手上功夫高强,待得珍珠落下,便潜运内劲,珍珠一沾肌肤,沈秀肌肉内陷,便生吸力,将珍珠牢牢吸住,鲜有滑落,事后一数,竟有二十六颗之多。众人见了,无不流露惊叹之色。沈秀假意拾回落地珍珠,暗以巧妙手法,将五颗珍珠勾入衣袖,再将剩余的二十五颗珍珠递给陆渐,说道:“轮到你了。”他自忖如此一来,陆渐即便一颗不落,也算输了。结果必是谷缜先下,陆渐次之,自己与姚晴在后,那时只需找个机会制住姚晴,然后割断井绳,堵住井口,不管他徐海也好,陆渐、谷缜也好,若是井下别无出路,必定死绝。沈秀心里打定算盘,冷眼瞧着谷缜,却见他一无所觉,仍是笑嘻嘻地道:“陆渐,千万不要输了。”沈秀暗自冷笑,将袖中珍珠抖落手心。陆渐瞧了沈秀一眼,不知怎的,胸中便似燃起一团火,竞争之心大起,一咬牙,抛起珍珠,双手翻转,珍珠纷落,与之同时,沈秀趁谷、姚二人关注陆渐,偷偷将手中珍珠撒在地上,以免届时计数,露出马脚。撒过珍珠,沈秀抬眼一瞧,却是呆了,只见陆渐双手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叠起幻影重重,有如一张大网,将满天珍珠兜在上方,任其蹦跳起落,竟无一颗落地。相形之下,地上的五颗珍珠白惨惨,亮晶晶,扎眼之极。沈秀不料陆渐竟有如此神技,又惊又急,厉声道:“这算什么?踢踺子么?”谷缜、姚晴低头一瞧,谷缜笑道:“感情沈兄私藏了珠子。”沈秀面皮一热,强辩道:“谁私藏了,这分明是他漏掉的,哼,他不让珍珠落下,怎么计数?”姚晴瞧过地上珍珠,淡然道:“还计什么数,即便他一颗不落,也是输了。”沈秀假意没有听见,别过脸去。谷缜也没料到沈秀恁地无耻,眉头一皱,正想如何应付,陆渐却道:“无妨。”说着双手一挑一错,珍珠弹跳骤止,在他右手背上如叠罗汉,垒成一座流光溢彩的珍珠塔尖塔。谷缜、姚晴见了,又惊又喜,齐齐喝彩。沈秀瞧得面如死灰。谷缜一数珍珠,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五颗,不由笑道:“陆渐一手接下二十五颗,两只手便能接下五十颗。地上这五颗珍珠,何足道哉?沈兄以为如何?”沈秀缓过神来,心道:“输给这小子也是应该,但姓谷的断无此能,我怎么也算第二。”又见姚晴颇有不悦之色,害怕失了佳人芳心,索性大度道:“陆兄神乎其技,沈某输得心服口服。”“好。”谷缜拾起珍珠,笑道:“那么沈兄是想第一个下去,还是第二个下去呢?”沈秀冷哼一声,道:“你有本事,便叫我第一个下去。”“如君所愿。”谷缜一笑转身,从花圃里掏了一把黏土,和着珍珠捏成一团,沈秀吃惊道:“你做什么?”谷缜道:“咱们约定是双手将珍珠抛起,再用手背接住,对不对。”沈秀道:“不错。”谷缜道:“可曾说了,不许用泥巴裹珍珠?”沈秀不禁瞠目结舌,眼瞧着谷缜将泥团子一分为二,左右抛起,翻过手来,轻轻接住,珍珠被泥土黏住,断无滚动之理,三十颗珍珠,自也无一落地了。以姚晴之骄矜,见这情形,也是掩口而笑,不得不承认谷缜古灵精怪,别出心裁。沈秀面皮涨红如血,咬了咬牙,蓦地低喝一声:“这个不算,这是作弊!”谷缜笑道:“我哪儿作弊了?你且说说。”姚晴也道:“沈师兄,愿赌服输,若不然被人小看。”沈秀急道:“师妹你不知道,他们是要害我呢!”姚晴道:“就算有倭寇守在秘道前,以师兄的能耐,也不足为惧。”沈秀道:“若是井下没有秘道呢?这两个贼子嫉恨我与师妹交往亲密,屡屡跟我作对,我若下去,难保他们不会割断井绳,封住井口,那时沈某岂不做了个冤死鬼。”“绝无此理。”姚晴皱眉道,“我在上面,岂容他们胡来。”沈秀叹道:“师妹武功虽高,但双拳难敌四手……”姚清心知此人秉性多疑,总而言之,就是不肯下去,正觉烦恼,忽听见谷缜笑道:“罢了,我先下去吧。”陆渐吃惊道:“那怎么成,还是我先下去!”谷缜摇头道:“我自有分寸。”陆渐知他计谋多端,既敢先下,必有几分把握,况且也正好叫他一显威风,压住沈秀,想到这里,便不再劝。谷缜从袖里抽出一口匕首,笑道:“我第一,沈兄必须第二,若不然,姚大美人、陆渐,你们把他给我塞下去。”沈秀冷笑道:“你放心,若是真有秘道,沈某决不后人。”谷缜点点头,衔住匕首,缘绳下降。上面三人屏息以待,过得好半晌,也无声息,三人心中惊疑,借着月色波光,定睛细看,却哪有谷缜的影子。陆渐忍不住道:“我下去瞧。”翻身便要下井,却被姚晴扯住,说道:“不用急,先后有序。”说罢望着沈秀,冷冷道:“沈师兄,轮到你了。”沈秀再无退缩之理,只得硬着头皮下入井中,但觉森森寒气自脚底涌来,砭肌刺骨,不觉周身战栗,心生恐惧。他故意放慢,徐徐滑了五丈有余,忽觉足底一凉,浸入井水,但不知为何,始终不见秘道入口,只不过当此情景,断不容他无功而返,只得继续下沉,沿途用脚拨打四壁,沉到约莫齐腰深处,脚下一虚,忽地探到一个洞口。沈秀精神大振:“原来这秘道竟在六丈深的井下,无怪以薛耳之能,也无法听到。”但想若能凑巧抓住徐海,不失为大功一件,便将心一横,沉身下潜。入了洞中,才发觉所谓洞口,乃是一道齐人高的小门,门后有阶梯向上,水势甚浅,才走两级,便已出水。沈秀怕秘道内伏有敌兵,是故身在水中,便蓄势待发,谁料出水之后,四周寂寂,漆黑不见五指。他摸索着走了六级石阶,来到一个甬道,甬道高过一人,地面墙上砌有方砖,揣摩方位,当已越过罗宅围墙,到了围墙外的街道下方。一想到谷缜先入秘道,沈秀毒念陡生:“那厮诡计虽多,却不会武功,如今秘道中只有我和他两人,大可出手将他弄死,再嫁祸给倭寇……”想到这里,他心中狂喜,但觉天赐良机,不可错过,当下屏息聆听,谁知秘道中绝无声息,过了片刻,忍不住压低嗓子,温言唤道:“谷兄弟,我来了,你在哪里?”连唤两声,也无人答,沈秀焦躁起来,生怕陆渐、姚晴赶到,破了杀局,不由得上前几步,轻言细语,又唤一声,叫声未绝,忽听叮的一声轻响,仿佛玉佩撞着墙壁。沈秀吃吃一笑:“谷兄弟跟我捉迷藏么?”口中说笑,身子如风般掠到声响处,左脚方落,忽觉一阵钻心刺痛自足底涌来,沈秀惨哼一声,右脚悬空,右手撑向身旁甬壁,试图稳住身形,不料又是一阵剧痛,直直穿透手掌。沈秀几乎痛昏过去,但他到底是天部少主,自幼浸**智术,虽遇如此危险,心中仍有一线清明,寻思四周漆黑无光,也不知还布有多少厉害机关,当下之计,莫如以不变应万变,静待救援,若是妄动,自己手足受伤,决难活命。想到这里,纵然痛不可当,他兀自咬牙苦忍,只觉得鲜血顺着那伤口源源流出,气力衰减,受伤手脚阵阵发抖。更有甚者,沈秀发觉,那锥刺竟然生有倒钩,勾住骨肉,欲要拔出,竟不能够。时光点滴流逝,虽然只有片刻,沈秀却似乎经过了千秋万载,他拼命理清思绪,回想方才情景,但觉谷缜进入秘道时间甚短,理应不及布设机关,但若是倭寇布下,谷缜也必不免劫,为何却听不到他痛叫呻吟,莫非他已中了更厉害的机关,当即毙命。想到对头已死,沈秀虽在痛苦之中,也觉快慰,继而更生恐惧,害怕自己稍一动弹,便牵动那凌厉机关,落得与谷缜一般下场。谷缜笑道:“若让大美人跳水逃命,岂非焚琴煮鹤,大煞风景,这等臭事,本人决然不做。”姚晴瞪他半晌,却瞧不出端倪,只得轻哼一声,不再言语。左飞卿与施妙妙交手两合,胜负未分,他无心恋战,见那画舫远去,便弃了施妙妙,施展“白发三千羽”,飘临河上,凌虚眺望。施妙妙并无这等神通,见他想走便走,除了跌足嗔怒,别无他法。左飞卿凝视画舫,些微动静也不放过,只见那画舫驶了二里有余,忽有八艘画舫迎面驶来,均挂着一色莲花灯,将姚晴所乘画舫围在河心,灯影交错,亮如白昼。左飞卿见那九艘画舫式样一般,烛火宛然,一时又是吃惊,又觉好笑,寻思道:“这必是晴丫头的诡计,想要鱼目混珠,让这些船来扰乱左某视线,也难为她寻了这么多一模一样的船来。”想着凝神净虑,双目牢牢锁住姚晴等人所乘画舫,全不受其他画舫迷惑。忽然间,九盏莲花灯齐齐熄灭,河面上陷入一团漆黑,唯有幢幢船影穿梭乱转,有入走马。但左飞卿运起神通,无论阴暗,眼里只有姚晴那艘画舫,其他八艘画舫均如不见。不一阵,九盏莲花灯重又点燃,九艘画舫也分散开来,有的向北,有的向南,有的靠东,有的靠西,姚晴所乘的画舫却趁乱掉了个头,原路返回上流。左飞卿瞧得暗笑,悄然纵上一处房顶,借着屋宇遮掩,信步追踪。那画舫慢悠悠驶了十里左右,不多时到了秦淮尽处,左飞卿只当姚晴必要停棹上岸,不料那画舫忽又调转回来,驶向下游。左飞卿心头疑云大起,忍不住飘落舫头,喝一声:“晴丫头。”却无人应。左飞卿抢上一步,撩开珠帘,却见舱内空空,哪还有半个人影。如此胡思乱想,患得患失,沈秀精力流逝更快,浑身血汗交流,湿透衣衫,恨不得狂呼大叫,却又怕被倭寇察觉,徒自送命。正觉筋疲力尽,忽听细微水响,他身处恐惧之中,感官异常敏锐,任何声响落在耳中,均被放大数倍,不由得嘶声叫道:“救,救命。”只听咦的一声,正是陆渐,沈秀一听来的竟是这个对头,浑身机灵,不由噤声。这时间,又听水响,接着便听姚晴道:“陆渐,怎么啦?”沈秀一阵狂喜,忙道:“姚师妹,救我。”原来陆渐与谷、沈二人不同,入井后发现入口,便大声告知姚晴,姚晴怕风君侯赶到,更不迟疑,飞速下井,是故二人前后相继,几乎同时进入秘道。此时听得叫声,双双抢来。尚未逼近,忽见前方火光一闪,谷缜笑嘻嘻燃起一支蜡烛,将甬道照得通亮。沈秀见他迎面走来,目定口呆,吃吃地道:“你,你……”谷缜啧啧笑道:“沈秀好辛苦,这当儿还练金鸡独立呢!”陆渐、姚晴借着烛光,也看清沈秀的怪样,只见他左脚着地,右脚蜷起,却有几分“金鸡独立”的架势,但定睛细看,不由失色,只见他身周的地面墙壁,密密麻麻插满生有倒钩的细长钢锥。沈秀见谷缜毫发未损,心中豁然雪亮:“是了,必是这厮先设下机关,再将我引入此间陷害。”想到这儿,他倏地冷静下来,死死盯着谷缜,神色十分吓人。姚晴也猜到个中缘由,秀眉蹙起,陆渐瞧得不忍,上前拔出钢锥,将沈秀放下,沈秀不料落难之时,竟得此人搭救,一时又惊又愧,涩声道:“多谢。”陆渐本想帮他起出钢锥,但钢锥贯穿手掌,两端皆有倒钩,若要拔出,势必扯下血肉,正感为难,姚晴忽道:“你且让开。”她取出一个盒子,从中拈起一把小银剪,与仙碧的银剪一模一样。原来“地部”主生长,部内弟子未学伤人之术,先学救人之法,必然随身携带医具。那小银剪锋锐异常,钢锥有如麦秆,应剪而断。但沈秀脚底那枚钢锥并未贯穿足背,倒刺陷在骨里。姚晴在银剪上涂了一层青色药粉,锲入创口,沈秀初时痛极,随后便觉伤口发麻,痛觉全无,方知那药粉乃是极烈的麻药。沈秀经此数劫,汗透重衣,虚脱间,忽见烛光之下,姚晴神色专注,更显得娇媚万方,撩人遐思,沈秀瞧了片刻,禁不住**情汲汲,心如火烧,竟而忘了伤痛,在她耳边轻轻道:“师妹相救之恩,沈秀今生结草衔环,不足以报。”说到这里,他的嘴唇故意触碰姚晴耳垂,姚晴顿时双颊发烫,生怕他再说疯话,匆匆挑出钢锥,胡乱包扎了伤口,便即起身。谷缜前后均然瞧在眼里,只是冷笑,忽见姚晴瞪视过来,喝道:“你先前来过这里,是不是?”“哪里话?”谷缜漫不经意地道,“我第一次来的。”“当面说谎。”姚晴叱道,“这些钢锥就是你布下的。”谷缜笑道:“你不要冤枉好人,这分明是倭寇布下的陷阱,与我何干?”“还想抵赖么?”姚晴秀目生寒,咬牙道,“若不是你事先布置,为何沈师兄伤了手脚,你却一点儿事也没有。”“我也觉得奇怪呢!”谷缜仍是笑嘻嘻的,“难道说这些钢锥日久通灵,专扎坏人,不扎好人?”沈秀大怒,正要咒骂,却听姚晴冷笑一声,道:“这么说,我把你丢在钢锥上,瞧你是好人还是坏人。”谷缜接口笑道:“好啊,不妨试试。”陆渐不料二人一言不和,,剑拔弩张,急忙抢上一步,隔开二人,扬声道:“大伙儿身在险境,理应同舟共济。”“同舟共济?就是设陷阱陷害人么?”姚晴雪白的双颊涌起一阵红晕,“陆渐你让开,今天我非揍扁这臭狐狸不可。”谷缜哈哈一笑,眼里满是讥讽之意,姚晴更觉气恼,纵身欲上,却被陆渐拦住。陆渐夹在两人之间,左遮右挡,好不为难,原指望他们一双两好,自己也能安心死去,万不料这对男女竟似天生的冤家,始终各不相让。姚晴瞪视陆渐半晌,见他全无让路之意,不由一跌足,恨声道:“好呀,你跟他是朋友,我记住了。”转身扶起沈秀,沈秀见她为自己出头,心中其甜如蜜,故意装得虚弱不堪,靠在她肩上。陆渐瞧得口唇颤抖,欲言又止。姚晴扶着沈秀跳过钢锥,走在前面,陆渐呆了一阵,来到谷缜身边,低声道:“你别在意,她气一阵就好。”谷缜冷哼一声,摇头道:“我本意钉死那姓沈的鸟贼,可恨阎王爷不收他。”陆渐吃了一惊,脱口道:“这机关真,真是你布的?”“记得入城时,你我分开时许吗?”谷缜道,“那时我便起疑心这罗宅中另有秘道,故而前来探询,不料真的被我找到了。”他说到这里,大为得意,呵呵笑道,“只不过是探路,陷阱却是这次布下的。”陆渐皱眉道,“既然这里是倭寇巢穴,你一人前来,岂不凶险?”谷缜道:“你不擅骗人,若是早知道此间秘密,必然流于形色,惹人生疑。若论凶险,哼,你我何时何地不在凶险之中,真要怕死,就该找个乌龟洞藏起来。”陆渐默默点头,望着那些钢锥,又疑惑道:“你手劲平常,时间又短,怎能在砖上插入这么多钢锥?”谷缜笑道:“记得在狱岛时,我进过,沙天洹的房间吗?”陆渐:“记得。”“那一次我可找到不少宝贝。”谷缜眉飞色舞,“除了‘幻蜃烟’,还有一种‘化石水’,抹在砖上,能让砖石变软,待得药水干透,才又变硬。当年东岛前辈曾用这药水开辟狱岛地牢。我深明秘道,回去后便带了药水钢锥,一进秘道,先把药水抹在砖上,砖石变软,插入钢锥十分容易,而等沈秀进来时,药水却已干透了。”陆渐微感吃惊,默然半晌,方道:“这么说,你打一发现秘道,便已打算杀他?”谷缜冷笑一声,道:“沈秀那厮一进秘道,便起杀心,我不杀他,他便杀我。”陆渐叹一口气,道:“如此钩心斗角,什么时候才时个了局。”谷缜笑道:“陆渐,你既要我追求姚晴,拿就少说多看,但瞧鄙人耍猴便是。”说罢哈哈大笑,洒然前行。陆渐摇头苦笑,随在其后。走了一程,忽见姚晴、沈秀坐在墙边歇息,谷缜视若无睹,径从二人身边走过,姚晴忽地伸脚,运劲上挑,谷缜立足不稳,跌了一跤,摔得鼻破血流。沈秀瞧得欢喜,拍手大笑。谷缜爬将起来,伸袖揩去鼻血,笑道:“流年不利,走路也被狗咬了。”姚晴目光一寒,跳将起来,伸手便向他脸上刮去,不料一只手横来,一勾一捺,竟将她脉门按住。姚晴一挣未能挣开,惊怒道:“陆渐,你定要帮他?”陆渐苦笑道:“我不是帮他,只想大家和和气气。”姚晴望着他,连道了两声“好”,涩声道:“以前你帮仙碧,如今又帮着他,只消是我的对头,都是你的朋友。”陆渐听得浑身发抖,却又不知说什么好。沈秀冷笑一声,忽道:“姚师妹,这乡巴佬傻里傻气,跟他说话,有辱尊口。”姚晴忽地掉头,冷冷道:“谁是乡巴佬?”沈秀怔了一怔,讪讪道:“师妹,你,你怎么啦?”姚晴道:“他以前住在海边,离我家不过五里,他是乡巴佬,我又是什么?”沈秀一怔,笑道:“他岂能和师妹相比?”姚晴轻哼一声,转身道:“臭狐狸,你方才要上哪儿去?”谷缜道:“我想瞧瞧,这条秘道通往何方?”姚晴点头道:“你来扶沈师兄,我来探路。”沈秀一听忙道:“好师妹,还是你扶我的好,这人不安好心。”姚晴道:“他若害你,我给你报仇。”沈秀心道:“我若死了,报仇还有屁用?”忽见谷缜走来,心头没地一寒,却见他笑嘻嘻地道:“沈兄放心,有姚大美人护着你,我纵有十个胆子,也不敢使坏。”说着真的将他扶起,沈秀手臂搭上他肩,毒念又生:“我只消手臂一紧,便能扭断他的颈子。”想到这儿,忽觉背脊生寒,掉头望去,只见陆渐双眼炯炯,瞪着自己,沈秀只得收起杀心,忍气吞声,由谷缜搀扶。姚晴接过蜡烛,走了百余步,忽地停住。定眼望去,只见幽幽烛光照出两个黑洞洞的入口,竟是两条岔路。姚晴瞧了半晌,忽道,“臭狐狸,该走哪一条。”谷缜笑道:“我哪里知道?”姚晴瞧他一眼,心道对付此人,不用武力,难以凑效,正想动手,忽听陆渐咦了一声,说道:“阿晴,你瞧脚下。”姚晴低头一看,只见地面方砖上刻了一条飞龙,奋爪摆尾,宛转升腾。姚晴瞧了片刻,忽道:“沈师兄,你家学渊源,可知道这图形的含义?”沈秀也无主张,敷衍道:“想是地砖上的装饰。”谷缜嗤的一笑,说道:“那为何沿途均无装饰,偏偏这里有了?”沈秀理屈,抗声道:“那你说是什么?”谷缜道:“还用说么?既在岔路之前,这条飞龙便是路标。”沈秀冷笑道:“这算劳什子路标?”谷缜道:“你是西城天部少主,不会没读过《易经》吧?”沈秀素来轻浮浪荡,贪图享乐,对学问敷衍了事,经此一问,不禁语塞。姚晴恍然道:“八卦之中,震挂为龙,莫非这条龙指代震位。”谷缜笑道:“还是大美人聪明,敢问震位在何方?”姚晴道:“震在东北。”谷缜道:“那么东北方的秘道便是出路。”姚晴道:“这里不见天日,哪知什么东南西北?”沈秀吃了一只大鳖,正觉气闷,闻言忙道:“不错,不错。”忽见谷缜微微一笑,探手入怀,取出一面罗盘来。姚晴瞧得喜也不是,怒也不是,笑骂道:“呸,你果然早有准备。”谷缜笑道:“不敢,这只是常年必备的玩意儿,不足挂齿。”姚晴一百个不信,冷笑一声,忽又皱眉道:“奇怪,倭寇挖出这条秘道已是了得,竟还能想出这种路标,足见倭寇之中,也有能人。”“倭寇算什么东西,也配称作秘道主人?”谷缜冷冷道,“他们不过是碰巧发现秘道,鸠占鹊巢,怕只怕,他们根本没瞧出这路标奥妙,一味瞎钻乱窜罢了。”众人均是大奇,谷缜一改嬉笑之色,肃然道:“这条秘道该叫迷宫才对,四通八达,歧路无穷,遍布南京城下。陆渐,你记得酒楼下那条秘道么?”陆渐道:“记得。”谷缜道:“那是迷宫的旁支,但比之这条秘道,十分粗糙,多有死路,更无指引路标。依我看,酒楼下那条秘道尚未完成;而眼下这条,才是迷宫主人苦心经营的正道,若是循着路标一路走去,必能揭开他的秘密。”说到这里,他目光扫去,只见陆渐神色茫然,姚晴若有所思,唯独沈秀目光闪烁,露出贪婪之色。谷缜笑笑,转动罗盘道:“出路在左边。”他上前两步,摸索左边洞口,忽而笑道:“不出我所料。”姚晴将烛火移近,但见洞口左下角,有一个用刀刻成的箭头,,便问道:“这是什么。”谷缜道:“这是倭寇的路标。”“这就奇了。”姚晴道:“倭寇又怎么寻到出路?”谷缜答道:“笨人有笨法,他们人多,每条路走上一回,多半也能发现出路的。”姚晴明知前途凶险,却敌不过心中好奇,当先进入左方甬道,四人鱼贯走了两百余步,又见三条岔路。谷缜在右墙角寻到一枚砖上的浮雕,细腰尖吻,恰是一只猎犬,便道:“狗为艮,出路应在艮位,艮西北。”他一转罗盘,举目瞧去,忽见姚晴婷婷立在西北入口处,面露讥笑。谷缜一怔,起身笑道:“算你厉害。”陆渐奇道:“怎么?”沈秀接口冷笑道:“这位谷兄不开窍,既然倭寇留下标记,又何必再找什么龙呀狗的。”陆渐恍然大悟。这次的甬道极长,四人走了一程,忽见前方火光隐隐,姚晴灭掉蜡烛,蹑足走去。行走未远,便听细微人语,又走数步,前方豁然开朗,两扇铁门正对甬道,紧紧闭合,火光人语,均自门缝泄出。姚晴动若灵猫,悄然移近,只听有人道:“……傍晚确有一支明军出城,为首的便是俞大猷,他骑一匹白马,马后有一乘马车,胡宗宪应当就在车里……”那门内沉默时许,另一人道:“依照子单的线报,本该是凌晨才会发兵,但今早沈瘸子包围罗宅,我虽逃脱,却让他动了疑心,惹得胡宗宪提前出兵了。”陆渐心头一动,听出说话的正是徐海。先前那人阴笑道:“主公只管放心,那闯宅之人已被我击毙,就算沈瘸子神机妙算,也料不到主公的计谋。”陆渐闻言忖道:“这人当是‘尸妖’桓中缺了。”却听徐海道:“桓先生,事关重大,来人中了掌,当真会死?”“决然不假。”桓中缺道,“他肩头中我一掌,‘阴尸毒’入体,神仙难救,我入夜时打探过了,离罗宅半条街外,却是死了一人,听街坊说,那尸体面皮乌黑,正是中了尸毒的征兆。”说罢嘿嘿直笑,颇为得意。“好!”徐海忽一扬声,“官府将大伙儿逼到这个地步,再无退路,唯有拼个鱼死网破,成败只在今晚,诸位,请了……”说罢只听杯盏相撞,咕嘟嘟饮酒有声。姚晴听到这里,正想后退,忽听谷缜哈哈一笑,朗声道:“好个成败只在今晚,徐兄真是豪气。”此言一出,门外众人无不失色,门内倏尔一静,接着便传来哐哐当当、瓷器破碎之声,呛呛啷啷、刀剑出鞘之声,铿铿锵锵、铁甲撞击之声,踢踢踏踏、奔跑跳跃之声。谷缜听了,拍手大笑。姚晴猛可间明白谷缜的诡计,气得俏脸发白,不计发作,便听轰隆一声,铁门中开,门内人头耸动,刀甲耀眼,众寇仓促之间,布成阵势。“有趣,有趣。”谷缜嘻嘻笑道:“这就是徐兄的待客之道么?”徐海寒声道:“足下是谁?”谷缜道:“徐兄当年不吝赐信于小弟,小弟感佩万分,承兄美意,小弟在狱岛住了两年,这几日静极思动,特来与徐兄喝喝酒,叙叙旧,谈谈心事。”徐海忽地咦了一声,道:“你是谷……”谷缜接口笑道:“正是小弟。”徐海微一沉默,忽地呵呵大笑,朗声道:“稀客稀客,就你一个人吗?”“小弟还有三位同伴,”谷缜笑道:“第一位是西城新任地母……”话未说完,桓中缺忽地厉声道:“西城新任地母?温黛死了么?”姚晴气急,狠狠瞪了谷缜一眼,谷缜假装不见,又笑道:“第二位是天部少主。”此言一出,倭寇阵中生出一阵**,有人恨声道:“沈秀老弟,你也来了么?”沈秀面如土色,硬着头皮道:“子单兄,你好。”陈子单嘿然道:“托你的福,我再好不过了。”谷缜呵呵一笑,又道:“至于第三位,是区区做生意的合伙人,并无什么名气。”徐海道:“东岛西城,誓不两立,你是东岛少主,怎会和西城的人搅在一起?”谷缜笑道:“多亏兄台成全,小弟既在东岛无法立足,便唯有投靠西城了。”说罢又道,“既然兄台不肯相见,没奈何,小弟只有打道回府。”说罢便要转身。“且慢。”徐海喝道,“放他进来。”众倭寇闻言,散开一条路来,谷缜微微一笑,向陆渐低声道:“戴上面具。”陆渐点点头,将人皮面具戴上。谷缜跨入门中,有如闲庭广步,穿过人群,不时左顾右盼,笑眯眯点头致意,众倭寇何曾见过如此对手,一个个拿着刀枪,面面相觑。陆渐却知谷缜纯属虚张声势,心中苦笑,紧随其后。姚晴此时进退两难,退回地面,难逃风君侯的追踪,若是进门,必有一场恶战,两相权衡,还是倭寇更容易对付,便也随在其后。沈秀手脚受伤,不能独自逃生,也只得一瘸一拐,,踅入门中。门内是一座巨石垒就的大厅,上下三丈,长宽二十余丈,四壁打磨平整,嵌有八只铁铸兽头,形态各异,下方铁环插有火把,照得厅中有如白昼。徐海坐在一张太师椅上,面色阴沉,左右各站一人,陆渐认出左边的是陈子单,右边一人从头至颈包裹布条,仅露口鼻双眼,望着姚晴,目光怨毒,姚晴甚是奇怪,也不由多瞧了他几眼,暗自运功堤防。四人入内,众倭寇轰然大叫,两名力士举起铁闩,哐当一下将门抵住。一时间,群寇舞刀跺脚,呼声震耳,竟如两军对峙,气势汹汹。谷缜却似虎入狼群,顾盼自若,走到大厅中央,在一条长凳上从容坐下,提一坛酒,探底朝天,大口喝将起来。群寇见状,无不惊疑,倏尔之间,那呼喝怒叫竟随着咕嘟嘟的饮酒声稀落下去。谷缜喝罢,将酒坛扣在凳上,揩嘴笑道:“徐兄,咱们多久没见面啦?”徐海望着他,面露阴笑,淡然道:“三年了吧!”“可惜,可惜。”谷缜笑道,“当年小弟眼福不济,未能亲睹尊颜,只远远望见兄台背影。想那时徐兄亲操舟橹,望风而遁,小弟拍马也是不及。”他这话似褒非褒,听得众人满心糊涂,忽见徐海面皮涨紫,额上青筋跳动,手攥刀柄,似欲站起,但只一瞬,忽又于盛怒间平静下来,微笑道:“老弟过奖了,当年你沉我宝船,害我兄弟,这笔血债徐某牢记在心,须臾不敢忘记。”众人听得莫名其妙,陆渐确是狂喜难禁:“谷缜与这大倭寇果然是敌非友。那么他的冤屈也是真的了。”想到这里,心中如卸千斤巨石,长吐一口气,腰背挺得笔直。姚晴觉出他心情变化,忍不住瞧他一眼,心道:“这小子又有什么傻念头?怎么突然来了精神?”但转念又想:“他有什么念头,与我什么相干?傻小子尽跟我作对,气死人了,今生今世,休想我理他一下。”正自赌气,忽听谷缜打个哈哈,道:“徐兄言重了。有道是‘财色动人心’,谁叫你抢了那么多宝贝,大张旗鼓运回东瀛?小弟见了,不免眼馋,本只想借几船宝货玩玩,徐兄偏又不肯,小弟没奈何,只好小小用些武力。再说了,徐兄杀百姓,小弟杀徐兄,既然都是杀人,又分什么前后对错了,徐兄如此气愤,大可不必。”他这番话说得阴阳怪气,徐海一攥刀柄,腾地站起,瞪视谷缜片刻,忽又慢慢坐了下来,冷笑道:“老弟想惹我生气,我偏偏不气。你当我不知道么?如今东岛高手遍天下寻你,就算你今日生离此地,也逃不过东岛五尊的手底,徐某只跟活人计较,对于必死之人,素来宽大得很。”“徐兄这话说到点子上了。”谷缜一拍大腿,高声道:“小弟此来,不为别的,只求徐兄一纸书信,说明上次给小弟的书信是假非真,也好洗刷小弟的冤屈。”徐海瞧他一眼,冷冷道:“你做梦么?”谷缜摇摇头道:“徐兄何必如此决绝,小弟想与你做一笔交易。”徐海皱眉道:“什么交易?”谷缜道:“那日徐兄宝船上的货物,最多不过一百五十万两白银,如今我赔你两倍的银子,换你为我伸冤如何?”话一出口,众皆哗然,倭寇无不露出惊讶贪婪之色,沈秀则是一脸不信,陆渐更觉疑惑,左思右想,也猜不透谷缜的心思,只是无论如何,又岂能与这大倭寇作交易。徐海也是一愣,蓦地冷笑道:“银子多就了不起吗?你杀了我两千多名弟兄,银子再多,买得了人命吗?”说着抬起手来,众倭寇弓身持刀,鹰视四人,只待徐海手臂落下,便要放手围攻。陆渐、沈秀、姚晴见状,无不运功蓄势,谷缜却双手连摆,笑道:“徐兄这笔账算得真糊涂。”徐海冷笑道:“我怎么糊涂了?”谷缜道:“有道是:‘人多好办事,人少好分赃’。徐兄的弟兄已经死了,别说人死不能复生,就算能够复生,多活转一人,便多一人来分这三百万两白花花的银子,若是凭空多出两千人来,徐兄算算,须得分去多少银子?”众倭寇乌合之众,利字当头,听得这话,嘴里不说,心中均是大大赞同,莽撞些的,竟然面露傻笑,连连点头。徐海瞧得吃惊,不想谷缜三言两语,竟搅得自己一方军心大乱,若不以理服之,必然生变,当下微一沉吟,拈须道:“人在江湖,不为求名,便为求利,若真有如许银两,你我旧怨大可一笔勾销。但你凭什么拿出这许多银子?”谷缜笑道:“凭我谷缜二字,还不够吗?”说到这里,他徐徐转身,“若不然,凭这枚指环如何?”说着伸出右手,不知何时,他中指上多了一枚豪光四射的翡翠戒指,三缕血纹贯穿戒身,醒目非常。“财神指环。”厅中响起几声惊呼,数十道贪婪目光汇聚在那戒指上。要知倭寇中不乏商贾出身,许多人或多或少,听说过那个江湖传闻,是故一瞧戒指,无不吃惊。“翡翠之环,血纹三匝,财神通宝,号令天下。”徐海望着那戒指,喃喃自语,神色有些恍惚,他身旁的陈子单和蒙面人也是死死盯着谷缜,身子呈前倾之势。谷缜笑了笑,忽地抬手,用那指环敲击酒坛,叮叮有声,嘻嘻笑道:“诸位,这玩意儿可不大结实!”众人闻言一惊,心知若是抢夺,谷缜随手便可毁掉指环,只得勉力吞下馋涎,收敛贪念。徐海一定神,扬声道:“足下若真是‘财神指环’的主人,三百万两银子确实不算什么。但你如何叫徐某相信,,这枚指环就是真的?”谷缜笑道:“敢问徐兄有何高见?”徐海漫不经意地道:“你把指环给我,我瞧过真伪再说。”“好主意。”谷缜笑道,“那么再问徐兄,脸和臀比,是上面的皮厚呢,还是下面的皮厚?”徐海不耐道:“问这些闲话作甚?自然是下面的厚了。”“那就奇怪了。”谷缜笑道,“照我看来,徐兄上面的皮更厚一些,难道是长反了?”徐海面皮涨紫,眼中凶光迸出,陈子单忍不住喝道:“兀那小子,你污辱我家主公,就不怕碎尸万段么?”谷缜笑道:“谁叫你家主公脸皮厚,贪图我的戒指?”陈子单道:“只是瞧瞧真伪……”“废话少说。”谷缜面色一沉,“要么作交易,我沉冤得洗,诸位也有钱可赚。嘿嘿,要么大家放开手脚,拼个鱼死网破!”群寇面面相顾,徐海想了想,忽地露出决然之色,沉声道:“就做交易。”谷缜拍手大笑,忽地又道:“还有一件事。我再添一百万,买你在东岛中的内奸。”徐海摇头道:“什么内奸,徐某不知。”“那就奇了。”谷缜笑道,“若没内奸,你怎么能将假书信送到我的卧室里来?”徐海沉默时许,忽地阴阴一笑,点头道:“也罢,你若能给我五百万两银子,我便告诉你谁是内奸。”谷缜不假思索,拍手笑道:“好,好,五百万两,成交,成交!”“爽快!”徐海大笑起身,“这么说,咱们就算一家人了。桓先生,你来倒酒,我要与谷兄弟痛痛快快喝上一碗,结为盟友兄弟。”“不错,不错。”谷缜拍手道,“这世上三种酒不能不喝,第一种合卺酒,可惜徐兄是个男的……”徐海啼笑皆非,呸道:“废话!”谷缜又笑道:“第二种是断头酒,对于徐兄这等人,不大吉利。”断头酒是死囚犯临刑前喝的绝命酒,徐海大贼巨寇,落到官府手里,不免喝这一盅,徐海听得大怒,谷缜却若不见,又嘻嘻笑道:“唯有这第三杯结盟酒,我跟徐兄共饮,才算合情合景,最恰当不过。”徐海心道:“这厮哪来这么多废话?”脸上却转怒为喜,笑道:“不错,不错。”一挥手,那蒙面人上前两步,拖过一张木桌,放在徐海,谷缜之间,又命人取来两只大碗,放在桌上,然后捧一坛酒,汩汩注满两碗。陆渐冷眼旁观,忽向谷缜耳语道:“这人就是‘尸妖’桓中缺。”谷缜点了点头,瞥向姚晴,只见她两眼望天,微微点头,当即笑了笑,端起酒来。徐海也举碗笑道:“请。”谷缜口中道:“请……”话音未落,忽地抬手,碗中酒水化作一道晶莹水箭,射向徐海。徐海躲闪不及,陈子单离他最近,伸手一挡,酒水四溅,霎时间,便瞧陈子单一只左手由白变青,由青变紫。陈子单不料这毒发作如此迅烈,忽觉左手麻痒,头脑晕眩,耳边只听桓中缺一声厉喝:“好贱人。”便觉重重束缚自脚底涌来,几根粗大藤蔓,缠住身子。陈子单被藤蔓一缠,越发酸软无力,只听得喝叫谩骂,此起彼落,他听得奇怪,茫然望去,一转眼的功夫,石厅内仿佛已成洪荒密林,无数藤蔓破地而出,如怪蛇厉蟒,将两百倭寇尽数缠住,陈子单初时一惊,继而心神恍惚:“是幻觉么?是了,一定是幻觉……”念头数转,忽地两眼翻白,昏死过去。“擒贼擒王。”谷缜一声疾喝,陆渐如脱弦之箭,一把抓住徐海胸口要穴。就在此时,满厅的孽缘藤尽数化为飞灰,姚晴倒退两部,脸上血色全无。原来,谷缜虚张声势,说了许多废话,全为转移群寇心神,让姚晴从容布下“孽因子”。姚晴也知谷缜千方百计将她骗来,是为借她神通,此时共御强敌,不容她袖手旁观,是以自进门开始,便悄然布下“孽因子”,谷缜与徐海虚与委设之时,她已将“孽因子”布好。她手法奇妙,厅内火光摇曳不定,众寇又被谷缜吸住心神,是以无人察觉。众寇之中,唯有徐海深知谷缜厉害,是故也是一团虚假,再见“财神指环”,更生杀人夺宝之心,当下假意交易,与谷缜共饮“结盟酒”,暗中却示意桓中缺下毒。桓中缺双手蕴有尸毒,随时都能逼将出来,斟给徐海那碗,酒未沾手,是以无毒;斟给谷缜时,他将大拇指上挪几分,扣住酒坛边缘,酒水注下时掠过拇指指尖,沾染尸毒,故此酒到碗中,已是剧毒。桓中缺的手法神不知鬼不觉,谷缜一方无人瞧出破绽。但他万没料到陆渐中掌未死,认出他来,谷缜料到他的身份,知道他必会下毒,至于如何下毒,也就无须理会了。双方均为口是心非,暗伏杀机,敬酒时齐齐发难。但姚晴内功尚浅,“化生”又极耗真气,团住两百来人委实太难,只一瞬,全身“土劲”尽被抽空,“孽缘藤”失了真气支撑,群寇束缚陡然消失。陆渐方才抓住徐海,便觉腥甜之气狂涌而来,他不敢硬接,一闪身,将徐海挡在身前。桓中缺变掌为爪,扣住徐海左臂,左手则绕过徐海身子,忽地抓向陆渐面门。陆渐向后急仰,桓中缺一爪抓空,中指从他额上掠过,怪叫一声,正要运劲夺回徐海,忽听谷缜喝道:“瞧暗器。”一蓬酒水迎面泼来,原来谷缜留了心眼,只将毒酒泼了半碗,剩下半碗,以防万一。桓中缺也是血肉之躯,虽凭独门内功,双手能驾驭尸毒,但双眼要害,仍不敢叫这毒酒溅着,当下放开徐海,转手护住面门。陆渐趁机后掠,将徐海递给谷缜,忽听桓中缺怪叫一声,再度挥爪扑来,他既然失了徐海,便想擒住陆渐,迫谷缜换人。陆渐避无可避,挥手迎出,左手迎上桓中缺的右爪,右手抵上桓中缺的左掌。两人四手一交,陆渐左手二指忽地勾住桓中缺的无名指,卡嚓一声,将指节拉脱。桓中缺未及感觉痛楚,陆渐已势如破竹,噼里啪啦将他双手骨节一一卸脱,继而又卸脱双腕,直卸到两肘之间。桓中缺拼死后纵两丈,才算摆脱这双怪手,但到此时,他从指到肘,尽成了一堆碎骨,牵筋引络,痛不可当,不由得仰天跌倒,翻滚哀嚎,脸颈上的布条随他挣扎滚动,寸寸散落。众人一瞧,无不骇然,只见他从额至颈布满细小孔洞,孔洞四周皮肉枯缩,漆黑入墨。姚晴咦了一声,露出讶色。陆渐却站在那里,呆若木鸡,他方才性命交关,无意中用上了“补天劫手”,不料只一招,便废了桓中缺双手。虽说桓中缺多半败于轻敌,但这门劫术之强,委实超乎陆渐想象,以至于他一时半会儿,也回不过神来。众倭寇被这奇变惊得呆了,但只一瞬,便又醒悟过来,哇哇怒叫,舞刀扑上。谷缜喝道:“谁敢过来。”手握一口明晃晃的匕首,抵在徐海胸前。一时间,徐海被擒,陈子单中毒昏迷,桓中缺双手被废,三名首脑均陷困境。众倭寇一时间没了主张,纷纷收刀瞠视。桓中缺忍住奇痛,勉力坐起,死盯着陆渐,厉声道:“臭小子别得意,你中了老子的毒,去死不远了。”陆渐怪道:“中什么毒?”桓中缺森然道:“你额头被我手指划了一下,是不是又痛又麻?”陆渐一惊,急忙凝神默察。徐海见状大喜,哈哈笑道:“古老弟,‘阴尸吸神掌’中者必死,你若放了徐某,我让桓先生给你解药。”谷缜心头一沉,目视陆渐,眉头大皱,姚晴也望着陆渐,眼神百变,欲言又止,沈秀见势不妙,急道:“万万不可放人。”抢上一步,挡在谷缜之前,眼露凶光。陆渐凝神片刻,忽地摇头道:“既不痛,也不麻。”说着扯下面具,但见中指之处,有一道淡淡的乌痕,不由心头恍然:“好险,这面具隔住毒质,救了我一命。”一抬眼,忽见桓中缺呆呆瞧来,蓦地叫道:“你,你是昨晚那个小子,你没死?”陆渐点头道:“你打我一掌,我废你双手,大家扯一个直。”桓中缺气恨交迸,心想陆渐既然没死,那么偷袭南京之事十九败露,如此一来,更不容这干人离开。转念间,忽听谷缜笑道:“徐兄,我不想杀你,只想问你一件事。”徐海见陆渐无恙,失望已极,闻言冷道:“若问东岛内奸,徐某宁死不说。”谷缜笑道:“不问这事,只问一件私事,因为事关隐私,若被令属下听见,颇为不妥。”徐海皱眉道:“你又有什么诡计?”“诡计不敢当。”谷缜笑道:“还请徐兄下令,让手下退出大厅,免得你跟我交谈,被人听见。”徐海大为疑惑,但怕谷缜铤而走险,只得道:“好,你们退到秘道中去。”桓中缺心道:“这秘道只有一个出口,我守住通道,不怕他们飞上天去。”便也点点头,由同伴扶着起身,双眼瞪着陆渐,恨不得将他囫囵吞将下去。忽听姚晴脆声道:“桓中缺,你被蛇牙荆伤过么?”桓中缺身子一震,回头望来,脸上有狂怒之色,咬牙道:“不错,都拜那贱人所赐。”姚晴莞尔道:“地母温黛?”桓中缺道:“不是她是谁?”姚晴又笑一笑,说道:“她没杀你,真是奇怪!”桓中缺忽地凄然大笑,双目喷出火来,厉声道:“她弄得我人不人鬼不鬼,十多年不敢以脸示人,这跟杀了我又有何分别?”姚晴目不转睛望着桓中缺,仿佛那一张丑脸大有耐看之色,一边注视,一边点头。沈秀瞧得心生妒意:“姚师妹天仙般的人儿,瞧这丑八怪做甚。”恨不得伸出两手,将他双眼捂住,要么叫她转过头来,多瞧瞧自己,也是好的。桓中缺率众退至秘道,谷缜扬声叫到:“退后些,再退后些。”桓中缺心中疑云大起,驻足不动。谷缜喝道:“退是不退?”又将匕首在徐海颈上抹来抹去,桓中缺纵有野心,也不敢担上逼死徐海的名声,无奈挥众再退,两百多人挤在狭窄甬道里,接踵摩肩,叫苦不迭。谷缜见状,忽地喝道:“陆渐,关门。”陆渐闻声纵上,双手分合,咣当一声,关上铁门,然后奋起神力,将铁闩重重挂上。众寇不料有此一着,挤在通道间,进退两难,桓中缺若不受伤,尚有能为阻止,此时唯有眼睁睁瞧着铁门紧闭,心中纳闷不已,想这大厅四面巨石,谷缜关上铁门,不是作茧自缚么。沈秀也不由怒道:“姓谷的,你若要寻死,自己死去,干么拿我垫背?”谷缜笑而不语,徐海却忍不住喝道:“姓谷的,你要问爷爷什么鸟事,有屁快放。”谷缜从怀中取出罗盘,呵呵笑道:“徐兄且猜一猜,这是什么?”徐海怒道:“还用猜么,这是罗盘。谷缜笑道:“罗盘有什么用呢?”徐海见他尽问一些废话,大为恼火,冷哼一声,道:“既是罗盘,不是指方向,便是瞧风水了!”“正是正是。”谷缜笑道,“小弟正想给徐兄瞧一块好风水,保佑你断子绝孙呢!”徐海大怒道:“姓谷的,士可杀不可辱。”“少给自己贴金。”谷缜笑道,“你一个草寇,大字不识几个,也配称士?”说罢找来绳索,将徐海五花大绑,又扯一块衣料,将他嘴巴牢牢封住。忽听门外倭寇撞击铁门,砰砰有声。姚晴不耐道:“臭狐狸快些,这次走哪一方?”谷缜走到一面墙壁前,摸着墙上铁铸兽头,笑道:“这是什么兽?”姚晴一瞧,见那兽弯角巨眼,铁环穿鼻而过,不由恍然道:“是牛头。”谷缜道:“牛为坤,坤位在南,路在南方。”转动罗盘,寻南走去,径直来到另一尊兽头前,那兽头如狮如虎,口衔铁环,形容狰狞。谷缜取下火把,抓住铁环奋力一拧,一阵刺耳声响,那兽头应手转动起来,转到四转,忽听石壁嘎吱作响,兽头下一方千斤巨石徐徐向内退去,露出一个阴森森的大洞,徐海见状,口中呜呜,眼里露出惊恐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