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书只顾着面前的早膳,看都没有朝秦依画看去一眼,只道:“你也知道我一向不问外面的那些个事情,老婶子我尚未见过,怎知她来是干什么的?”秦依画一窒,想了想,又追问道:“那你昨日去给母亲请安的时候,母亲就没有跟你讲一下?”依书朝秦依画瞄去一眼,眉头微蹙,不知她是怎么就觉得自个儿就一定知道消息呢?将碗里剩余的一口粥一气喝完,撂下碗和筷子,让夏荷她们去收拾,又用银珠递来的巾帕擦了擦嘴,依书这才在秦依画望眼欲穿急不可耐的目光逼视下,慢悠悠的道:“不曾,你也知道母亲一向不大跟我说府里的事情,这老婶子不过是刚来,母亲怎么会跟我说她的事儿。”秦依画有些泄气,怀疑的朝依书看去几眼,又想了想,也觉得依书的话是有几分可信度的。起码蔡氏确实是不会为了一些莫须有的小事而去烦依书。况且这事儿若是跟依书没有关系,蔡氏有必要会跟依书说吗?秦依画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在依书那儿坐了一会子,便走人了。依书早就明了秦依画的性子,因此并不将她刚才的行为放在心上,倒是夏荷她们几个丫头甚为为依书感到不服。依书歪在榻上,翻看着书页,笑着劝她们道:“你们这些个丫头,小心被依画听见,到时候可有你们好果子吃。”夏荷几个到底是在依书身边待了多年,自然有些时候还是有些放肆的,只是依书也不与她们计较这些个小事。薄荷一面忙着绣手中的帕子,一面笑道:“小姐舍得将我们的私话告诉四小姐吗?若是小姐舍得,奴婢们也只能被四小姐责罚一顿了。不过,我想小姐这么好的人,肯定是舍不得我们被四小姐责罚的,小姐,您说是不是啊?”依书翻了一页书,间隙朝薄荷瞪了一眼,“就你贫嘴。”眸中不含厉色,一点威慑力也无,倒让旁的人以为是媚眼一枚。几个丫头复又专心于手上的活计,室内恢复安静。依书看似在看书,脑中实则也在考虑老婶子来的事儿。因着族里并没有什么显赫的亲戚,所以平日里府里跟族里一向没什么联系,一些族老不免怨怪秦子明是个忘本的人。这次既然是蔡氏派人将老婶子接来的,想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而什么样的事情,会让一向不喜那些亲戚的蔡氏,将老婶子客气的接了过来,甚至还留住了几日呢?依书思索一番,忽然就想起前些日子蔡氏跟她说的话来。当时蔡氏正在为秦依琴无子犯愁,还让她帮着想想有什么主意。貌似当时她说的就是从族里选一个小姐去侯府。一来毕竟是自家姐妹,也好帮衬,二来也算是堵了族中长辈之口。如此一想,依书倒是明白了这件事的始末。而秦依画她们并不知道蔡氏曾经犯愁的事情,自然猜不到事情的原委。却说秦依画没有在依书这儿打探到一丝半点的消息,气冲冲的去了刘氏那儿。正巧大姨娘许氏今日竟然也在刘氏这儿。秦依画本想进去先跟刘氏抱怨一通依书的臭脾气,可一见许氏在这边,便不再吱声,只狠狠的朝刘氏瞪了一眼,意思是怨怪刘氏,不该让她去依书那儿打探消息,害她白受了气,还什么消息都没有打探到。而后便在刘氏身旁的椅子上坐了,端起茶盏,猛喝起来。刘氏自是明白了秦依画的意思,倒是许氏见秦依画进来也不知道先跟她行礼请安,心中有些不悦,不免冷着声儿道:“哎呦……依画,你这是打哪儿带了一肚子气来?这光喝水,肚子里的气只怕排不出啊,待会儿别丢丑了才是。”依画本就气在心头,心里一直在叨咕着骂依书,此次一听许氏提到生气,顺口接道:“自然是在那个病秧子那边过来,除了她,谁还敢这般气我。”刘氏闻言,气恼的白了秦依画一眼,喝道:“说什么呢?怎的这般没规矩,平白让人看了笑话。”许氏淡然一笑,朝刘氏轻笑道:“妹妹何须这般生气,四娘子毕竟是个孩子家,自然说话朴实了些,不懂得掩饰。”说着,许氏以帕掩嘴而笑。秦依画这才明白过来,许氏毕竟跟她们不是一边的,自然不会帮他们说话。现在她当着许氏的面这般说依书,若是许氏有心想去蔡氏那儿告上一状的话,只怕到时候又得遭蔡氏发难。刘氏跟秦依画的脸都黑了下来,二人相互对望一眼。刘氏朝许氏一笑,道:“姐姐你也知道小孩子说话有口无心,你又何必记着这些。”许氏轻抿了一口茶水,淡笑着看着刘氏母女二人,过了会子,方轻笑道:“依画还是个孩子,我怎么会记着她的这些小事。我听说老婶子此次来,是要准备送人过来的,你们可知道是为什么?”秦依画刚才正是为了这事儿才去了依书那儿,现下一听许氏提到这个,忙心急的追问道:“为了什么?”刘氏怒其不争的朝秦依画望去一眼,怎么就这么不知道淡然处之呢?就连许氏也是摇了摇头,虽是知道刘氏的性子一向是不讨喜,但生出这么个不知进退的女儿来,倒真是一大败笔。试想一番,秦依画本来就是庶出的女儿,蔡氏母族又那般的强悍,若是蔡氏有心将秦依画嫁一个不好的人家,只怕秦子明也不会说些什么。但若秦依画知情识趣儿,各方面强人一筹,就算蔡氏有心,那也担不起那个恶名。毕竟,蔡氏出身不错,若是因着庶出女儿的婚事而坏了自己贤妻的名声,那也是她不愿看到的。许氏朝刘氏瞅去一眼,又想到自个儿已经出嫁的闺女,心中定了定,反正她闺女都出嫁了,秦依画怎么样,跟她有什么关系呢?秦依画嫁个好人家,她也占不到一丝儿的便宜,秦依画嫁的不好,那也跟她没有丝毫的关系。顿了会子,许氏方道:“夫人所思,哪里是我们能猜到的。不过大小姐这么多年无所出,侯府也该着急了,若是府里再不给个说法,只怕侯府就要自行其是了。”许氏话虽然没有说的很明白,但刘氏自是听明白了。心中一面计较许氏是怎么得来的这些消息,一面却是笑着对许氏道:“还是姐姐思虑慎密,我倒是忘了还有大姑娘这么一件事儿。”许氏笑道:“我倒是羡慕妹妹呢,你看看我,依棋早早的就出嫁了,我又就她这么一个闺女,现如今只能看着妹妹享儿女之乐呢。”说着,捂嘴窃笑。刘氏脸一黑,她哪里来的儿女之乐可以享,秦智峰那个不争气的儿子不气死她就不错了,至于秦依画,更是不知进退,连她当年的一丝半点儿都没有学到。许氏热闹看够,便告了辞。待送走了许氏,刘氏一进屋子,就给了秦依画一个爆栗,敲着她的脑门儿,道:“你看看你,怎么做什么事都那般的沉不住气。”秦依画蓦地拍下刘氏的手,恼道:“你这是做什么呢?若是敲红了,我待会儿去给母亲请安的时候,可怎么说啊?”刘氏手势一顿,早知秦依画心里偏着蔡氏,但还是堵得慌。心里一气,便又在她的额头上连敲了三下。“我敲你怎么了?你是我生的,我如今连敲你也不能了?我就不信夫人若是看到了,还能拿这么件小事问责于我。”秦依画忙躲闪着后退了去,一面讨饶道:“姨娘,你都说你是我的亲娘了,怎的还舍得敲我呢?”刘氏白了秦依画一眼,这才坐下,正想喝两口凉茶,却发觉杯子空了,遂一气扔至地上,朝外面的竹桃叫道:“竹桃,怎么当差的?怎的杯子空了,都不知道添水?”竹桃忙快步进屋,先帮刘氏重新拿杯子,倒了杯凉茶,而后帮着竹青将地上四溅的碎瓷给清理干净。虽刚才是刘氏碍于她们在面前,不好讲话,才将她们给支了出去。可她们毕竟只是伺候人的丫鬟,哪里敢多半句嘴,只得生受了刘氏的责骂。好在,刘氏也只是骂了她们两句,并没有真的怎么责罚于她们。待将地面收拾整洁,竹桃跟竹青下意识的候在一旁,等着刘氏的吩咐。刘氏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出去候着吧。”竹桃跟竹青这才出了去,只在外面候着,等着刘氏的吩咐。秦依画不知怎的心情又好了起来,笑眯眯的凑到了刘氏的身旁,端起茶壶,帮刘氏添满了水,“姨娘,不用为了杯茶跟两个丫鬟计较吧,赶紧消消气。”刘氏白了秦依画一眼,哼道:“你还有闲心管我这个姨娘生不生气吗?你该去看看你那个母亲吧。”秦依画抱了刘氏的胳膊,撒娇道:“姨娘……”秦依画这一晃荡,刘氏手中的茶水都洒了不少出来,衣服都湿了少许,遂以为秦依画是恶意为之,复怒瞪着她。秦依画一脸尴尬的松开了手,讨好的笑道:“姨娘,我不是故意的,女儿只是想跟姨娘亲近一下嘛。”秦依画这话说得还算好听,刘氏的脸色缓和了不少。但还是瞥了秦依画一眼,哼道:“我才不信,说吧,又想干什么了?”秦依画复又抱着刘氏的胳膊,娇声道:“姨娘怎么可以不相信我呢,女儿是姨娘生的,自是将姨娘放在了心底,时时刻刻念着姨娘对我的好呢。”刘氏诧异的看了秦依画好几眼,秦依画是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哪里不知道她的性情,她既然怎么说了,肯定是有事相求于她,可是,刚才还没有事情呢,怎的现在有事了?刘氏脑子一转,转瞬就将其间的事情都回忆了一遍,也大略明白了秦依画的心思。刘氏自个儿琢磨了一番,也觉得不错,便没有立刻呵斥秦依画,只假装不解,瞅着她道:“罢了吧,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说吧,怎么了?”秦依画现下再见刘氏摆的脸色,竟也不恼,只娇声笑着道:“姨娘,女儿现在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事儿也该筹谋一番了,您毕竟是女儿的亲姨娘,若是您不帮衬着女儿,还有谁能帮女儿啊?”说着,秦依画眼中泛泪,竟似真的心中凄苦一般。刘氏不耐烦的咂了咂嘴,有心不帮秦依画揭了最后那层纱,只愁眉道:“依画,也不是姨娘不帮你,只是你三姐姐尚未出嫁,就算要帮你挑着夫婿,那也是夫人该做的事儿,姨娘就算有心,不也是使不上力嘛。”刘氏打太极,将秦依画的问题推了出去。秦依画一向是习惯于献媚于蔡氏,在刘氏面前是没有多少好脸色的,只有有事儿求于她的时候,才会再现女儿性子,此次一见刘氏竟然推脱开去,心中一恼,正想发火,又想起这事儿还只得求于刘氏,她自个儿是不方便出面的,只得按耐下火气,脸上的笑容更娇俏了三分,嗲着声音道:“姨娘,女儿可是你生的哎,不管如何,难道你就舍得不管女儿了?”刘氏弹了弹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淡然道:“我的女儿?姨娘可没见你在面前尽过几分孝道呢,还以为不曾有你这么个女儿。”因着蔡氏掌管府里的大小事务,而且各个儿子女儿的婚姻大事都掌管在蔡氏手里,为了自己能找个好婆家,为了能在府里有更高的地位,秦依画在蔡氏面前确实没有少费心思,却极少在刘氏面前尽孝。刘氏虽明白秦依画所为也是对的,但心里如何能好受?不免趁着她有求于自己时,抱怨两句。秦依画忙跪于刘氏面前,表忠心道:“姨娘,女儿是真的将您放在心底的。您若是不信,女儿发誓给您看。”秦依画刚假假准备妄言两句,刘氏连忙伸手将她拉了起来,嗔道:“看你这个孩子,姨娘只不过是说你两句而已,怎的这般当真,还发誓。若是你那母亲,兴许还真舍得让你发个什么恶毒的誓言,可你到底是我生的,我哪里舍得你那样。”刘氏这些话说得情真意切,句句出自真心,秦依画不过是个孩子,往常虽献媚于蔡氏,那也是利益所趋,其实心底哪里不知道蔡氏根本没有将她真个的放在心上,头一位要顾及的还是秦依书。秦依画心中不免感动,复又跪下,认真的道:“姨娘,以前是女儿不孝,以后女儿一定尽心尽力的服侍您。”刘氏这才打心眼里开心起来,拉起秦依画,让她在自个儿身旁坐下,又朝外面看了一圈,确定并没有什么人可能听到她们的对话后,这才低声问道:“依画,别怪姨娘小心眼,你长这么大,姨娘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思,你自个儿可能没有在意,但姨娘确是对你真心实意的。现在你实话跟姨娘讲,你今日所求,是不是大小姐那边……”秦依画脸一红,嗫嚅着道:“女儿所求正是那件事情,不知姨娘有没有法子可想?”刘氏一时没听清楚,又凑近她面前,秦依画红着脸将那话又说了一遍,刘氏这才听清楚。刘氏淡笑着轻敲了秦依画一记,这次却是真的没有使半点力气,“你看看你,自个儿想的时候怎的没有不好意思,现在倒是羞于讲了。”秦依画娇嗔着瞪了刘氏一眼,让刘氏赶紧想办法,不要再打趣于她。刘氏琢磨了一阵,道:“这事儿需得从长计议,夫人既然已经让从族里挑人,说明先前并没有想到你。一者可能是真的想帮你找门好亲事,侯府虽然不错,但到底是去做妾,不比当家主母来的威风,况你与大小姐平日里关系也不甚好,所以才没有想到你,二者则可能就是压根没有将你放在心上,如何会记着你?”说着,刘氏还朝秦依画白去一眼,意思是她这么多年都白在蔡氏面前尽孝道了。秦依画脸一阵红一阵白,恼道:“当年她若是死了就好了,现在母亲就我一个女儿,可不就是所有的疼宠都归于我了,宝沁楼原本也该是我的。”刘氏慌忙捂住她的嘴,又慌张的朝外面看了好几眼,这才在她耳旁低声喝道:“瞎说什么呢你,你是不是不想找门好亲事了?若是这事儿抖落了出去,别谈亲事,只怕咱母女俩会被立刻逐出家门去。”秦依画不甘的皱了皱眉,却也知道刘氏说的是实话,那件事是万不可以再有第三个人知道的。刘氏见秦依画缩了头,闭了嘴不再言语,这才松开手,轻咳两声,驱走满室的清寂,道:“这事儿你先不用管了,也不用再夫人面前想着怎么表现。做的过了,反而让夫人生厌,我会帮你想着法子的,你只管照常做你的就是。”秦依画有些不信,“真的什么都不用我做吗?”刘氏蹙了眉,喝道:“我说的话你还是不信么?你倒是给我想想,我哪次不是顾着你的?”秦依画这才讪讪然的低了头,嗫嚅着跟刘氏赔礼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