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回去以后,心里哪里能咽得下这口气。自她进了秦府,便处处受制于蔡氏,二人斗了一阵子,她又哪里是蔡氏的对手?好在她后来生了一子一女,也挽回了一些颜面,老爷子一向待她也不错。想到那一子一女,刘氏一口气又堵在了心口。按说,大宅院里的子女都是认府中嫡妻为母亲,自己的生身母亲只能唤一声姨娘。至于孩子成长过程中的诸多问题,例如教导之类的,那也只能由他们的母亲去安排,姨娘是万万插不上手的。想到此处,刘氏不由心中暗恨,秦依画是女子,蔡氏对于她诗词女红之类的教导倒也算是不遗余力,请的夫子也不比给依书请的差。但对于秦智峰,那可就是两码事了。秦智峰前后换了要有七八个夫子,没有一个能在府里待的长的,都是被秦智峰稀奇古怪的损人法子给气走了。一次两次,蔡氏尚能容忍,七八次以后,蔡氏也没心思再给他找一个怎么样好的夫子,便也随他放任自流。刘氏却始终认为,蔡氏在其中肯定是动了什么手脚。因为秦智峰没出息的最大受益人就是秦智博。蔡氏作为秦府主母,肯定会为自己的儿子着想,铲去他最大的竞争对手。而今,秦智峰彻底成了纨绔子弟,整日只知玩耍,从来不知进取,若是老爷日后有个万一,她母子二人在这府里,可还能有立足之地?依画倒是继承了刘氏一些秉性,很是会审时度势,对于蔡氏那是万分的尊敬,凡事都会遵循蔡氏的意见,而置自己的姨娘于不顾。刘氏自然心中有气,但她也晓得,只有这样,才是对秦依画好的。果然也不出她所料,秦依画事事奉承于蔡氏,蔡氏对她也果然不薄,诸样教导方面也算是尽心尽力。对于秦依画日后的处境,刘氏心里也清楚,定然是蔡氏帮她寻找一个好婆家。所以,她虽然对秦依画的刻意疏远而心中有气,但也能谅解,心里总是琢磨着,只要依画以后能嫁个好婆家,母女二人照样可以再亲热起来,现在重要的就是将蔡氏给哄好。当然,她也从来没指望蔡氏真的能将依画当做自己亲生的女儿那般对待。反正府里的女儿以后都会嫁予别家,从而形成一些利益势力的联姻,给大家都带来好处。就像她,以她当初的身份,自然可以嫁到一个门当户对的官宦人家为嫡妻,但是融亲王既然有意纳她为妾,而她又有心进秦府,彼时的刘府也正需要秦府的一些助力,因此两家便结成了秦晋之好。与秦府有关的利益人家很多,有好的,自然也有差得。她希望的不过是,蔡氏能帮依画选一个好些的人家,而不是随便找一个人家嫁了。就因为这个,因为秦智峰没出息,而秦依画很是懂事,所以这些年来,她才忍气吞声,尽量不与蔡氏有什么正面敌对,以免蔡氏迁怒之下,对依画反而不好了。竹桃又给刘氏换上一盏热茶,刘氏已经端坐许久,似乎在想些什么事情。竹桃跟在刘氏身边多年,晓得刘氏的习惯,便不吭声,也不多问。刘氏若是有事让她去办,自然会主动开口,绝不需要她一个丫头问些什么。刘氏接过茶盏,慢慢的用杯盖抹着茶叶沫,屋子里又安静了许久,刘氏轻声道:“四小姐那边的晚膳怎么样的?”竹桃道:“奴婢已经遣过小丫头去看过了,虽是不如以往,但也好上了许多,跟今日中午的差不多。”刘氏眉头微皱,她心里明白,依画现在已经彻底在蔡氏的心中失了地位。下午她去厨房闹过以后,郑妈妈肯定会将这件事在蔡氏跟前说一下。假设以往的那些事情,只是下面的人私自猜测蔡氏的意思,那么,这次肯定就是蔡氏的意思了。饭食虽然有所改善,但想来也是顾忌着依画毕竟是府里的小姐,也不能真个的如何苛待了。刘氏静了会子,慢慢的喝了半盏茶水,又道:“竹桃,遣个小丫头去二门处问问,看老爷回来了没有。”竹桃应了声是,连忙下去安排人。少时,竹桃回来,回禀刘氏,“二门守门的婆子说,老爷还没有回来。”刘氏轻点了点头,将茶盏搁在桌子上,起身走至内室,在妆台前坐下,慢悠悠的除着头上的钗寰。竹桃上前帮忙,她便住了手,看着镜中日渐色衰的自己。一日下来,早上擦的脂粉已经落了很多,脸色看起来有一些微黄,若是仔细看去,还能看到一些暗斑。手指在几处大些的暗斑上摸了摸,刘氏微微蹙起了眉头,口中不经意的叹了一声,到底是年纪大了,就连颜色都不如年轻的时候好看。也是,如今依画都到了该许人家的时候,她自然也是老了。竹桃将刘氏头上的钗寰都除了,帮她重新梳了一个简单的发式,又只在上面插了一只珠钗,而后手在妆台上晃了一圈,却是没有拿起胭脂,只是拿起了妆台上的细粉,细心掩去了刘氏脸上的一些暗斑,使她肤色看起来也要白一些。收拾完以后,刘氏又看了看镜中的自己,也许是心有郁色,果然看起来要楚楚可怜一些。刘氏满意的朝竹桃轻笑了一声,果然不愧是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人。不用自己说什么,她就知道怎么做了。但刘氏还是问道:“可有遣人去二门处守着?”竹桃点了点头,“先前就让那丫头回去二门处候着了,主子放心,是个会说话的丫头。”刘氏再次满意的朝竹桃点了点头,起身往床榻去了,径自躺了下来。竹桃则掀过一旁的被子,帮她掩上一些。做完这一切,竹桃就垂手站在一旁,等着正主的到来。却说二门处,除了刘氏身侧的一个小丫头容香在等着以外,竟然还有另一个丫头在旁候着。天色有些黑,容香看了一阵,却是没有认出是谁。她朝外面看了几眼,确定老爷还没有来,便往守门的婆子那里去了,唠了一些话儿后,悄声问道:“外面那丫头是谁啊?我怎么觉得眼生的很。”守门的婆子朝外面看了一眼,她在府里待的年岁长,又是个负责守门的,来来去去的丫头小子她自然都识得八九分。走回屋子,那婆子又杵到了暖炉前,笑道:“是三姨娘身边的穗儿。”容香诧异的问道:“三姨娘也会使人在二门处候着老爷?”守门的婆子摇了摇头,“这是第一次,以前我也从来未曾见过。三姨娘一向喜静,又不烦饶人,倒是个省事儿的主。”容香眉头不经意的一皱,朝那婆子笑道:“看婶子这话说的,要是被二姨娘晓得了……”守门的婆子看了容香一眼,淡笑道:“我不过是个守门的婆子,进不得内院,去不得外院,偶尔说几句闲话,哪里就能被二姨娘晓得了。我也只不过跟你在这一处瞎说几句罢了。”容香朝那婆子又是一笑,“婶子放心,我也只是说说而已,担心婶子被人寻着错处,我是断不会跟主子说这些话得。”容香心里也清楚,别看这些守门的婆子好似没啥正经事干,在府里也没什么地位,实则她们平日里拿的那些好处可是比府里的那些贴身伺候主子的大丫头都多。就如她现在这样,穗儿只能在外面候着,而她则是在暖间里坐着,等的老爷回来了,自然会有人来唤她,不需要她在外面挨冻受冷的候着。若不是给这些婆子使了好处,她们哪里会帮她盯着呢?也不会让她进来这暖间待着了。容香跟那守门的婆子又说了一阵子闲话,另一个婆子进了来,与容香笑道:“容香姑娘,老爷回来了,应该不超过半刻,就到二门处了。”容香忙站起身,谢了那婆子一阵,又言语暗示,在刘氏面前定然帮她们说几句好话,定然少不了她们的好处。那两个婆子笑着,又推容香快些出去,免得误了正事。容香收整了一下衣容,便赶紧去二门处候着。半刻钟后,秦子明果然带着一个小厮,提步进了来。容香扫了一眼穗儿站得地方,比她远些,便大步往秦子明面前走去,脸上显得很是悲切,低着声对秦子明福身请了安。秦子明被人阻了路,心里有些不快。虽然他认出了面前的这个丫鬟,是刘氏身边的人,但想到今儿在朝堂上又被人驳了几句,口气还是没办法好的起来,蹙着眉,冷声道:“怎么了?”容香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主,听的秦子明的口气不甚好,忙省了那些哀怨的说辞,直截了当的哽咽着道:“二姨娘已经一日未曾吃些东西了,奴婢怎么劝都没用,便只能来此处候着老爷。”秦子明眉头微蹙,心里愈发不痛快起来。在外面不省事,家里还这么麻烦。但他一想到刘氏的温柔贴心,这些年也算是贤淑懂事,未曾闹出什么不好看的事来,他心下思量一番,还是去看看的好,以免真是出了什么事,毕竟是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人了。秦子明提步便往刘氏的院子方向走去。穗儿是三姨娘许氏身边的一个小丫鬟,本来许氏身边是有一个大丫鬟的,叫秋菊,后来被蔡氏给借口调了出去,以后许氏身边便只剩下了两个小丫鬟,一个穗儿,一个兰儿。许氏已经不舒服好些日子了,咳了多日,在**也躺了多日。穗儿跟兰儿都只是府里的小丫鬟,到哪里去请大夫?但穗儿跟兰儿毕竟是许氏身边的丫鬟,若是许氏就这么病死了,她们两个也落不到好去。二人跟许氏说了一声,问是否要去禀告夫人,也好叫个大夫来看看。许氏只是让她们不要麻烦,她没事,过些日子便好了,还特意嘱咐她们,让她们千万不要去麻烦夫人。穗儿跟兰儿也无什本事,当时便没有在意,可是眼看着许氏病的越来越重,今儿早上甚至都咳出了血来,二人知道,许氏的病情一定不能再拖了。二人中,穗儿较为有担当一些,穗儿便主动去了蔡氏的院里,看能否求的蔡氏请个大夫去给三姨娘看看。可是,她竟然连蔡氏的院子都进不去。她永远记得,她在院门口对守门的丫鬟千求万求,好不容易求的那丫鬟愿意帮她禀报蔡氏一声。可是,不一会儿后,那丫鬟却是黑着脸回了来,说是蔡氏正在看账册,没得闲工夫见她。她又求了一番,可是那人却再也不理她。她见不得蔡氏,只能来二门处守着,看老爷什么时候回来,若是能有老爷做主,想来三姨娘以后的日子要好过一些。其实她也晓得,这只是她想的好罢了,说起来,老爷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去过三姨娘的屋里了。穗儿忍不住为三姨娘叹息了几声,明明是个脾性极好的人,可是却进了这深宅大院,生生断了自己的生路。她那样柔弱而不争的人,哪里能在这大宅院里活的下去呢?如今连三少爷都被支去了一边。穗儿说来年纪也不大,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二门处候着,可毕竟心中胆怯,站的地方也稍后,就差把自己给藏了起来。等秦子明回来的时候,便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容香将秦子明给请走了。穗儿看着秦子明的身影越走越远,脑中浮起许氏咳出血的情景,暗自咬了咬牙,眼一闭,往前冲去。秦子明身后跟着的小厮伍柳,听的身后凌乱奔近的脚步声,回身一看,就见一小丫头闭眼朝自己冲了过来。伍柳连忙张开手,将她拦了下来,以免她冲撞了老爷。秦子明却是没有回头,兀自蹙着眉,往刘氏的院子里走去。穗儿察觉自己被人拦住了,睁眼一看,就见面前一小厮,正张着手臂,拦在自己面前,顿时双颊一红,转眼瞅见秦子明又往前走了,当下也顾不了许多,急声唤道:“老爷……”秦子明闻言,顿下脚步,朝身后望去。伍柳张着手要去捂穗儿的嘴巴,可是秦子明已然回身,他却是已经赶不上了,不由暗恨的朝穗儿瞪了一眼。要是待会儿老爷责罚他,他少不得也要这丫头吃些苦头。穗儿见秦子明顿下脚步,朝她这里望来,连忙一弯腰,从伍柳身侧钻了过去,也顾不得行礼,直接跪在了秦子明的面前,一面叩着头道:“老爷,求您救救许姨娘吧。”穗儿一着急,直接唤了许氏许姨娘。秦子明怒哼了一声,也不再问穗儿些什么,直接转身走了。穗儿满眼是泪的跪在那里,不知道老爷这是怎么了。但在她看来,不管如何,老爷总该问上一问吧?难道连老爷都不管许姨娘了吗?若是连老爷都不管许姨娘了,许姨娘在这个府里哪里还有活路?穗儿却不知道,昨儿晚上秦子明去的是大姨娘许氏的院里。有人在圣上面前递了他的折子,说了他的不是,他本就心思郁结,想去大姨娘许氏那里开解一二。本来嘛,这府里也就大姨娘没有生子,唯一的女儿也嫁了出去,也嫁的极好。而且她自己也知道惜福,府里各人也没有谁敢慢待她的。只要这府里没有谁苛待她,那她在这宅子里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好争抢的,只安心逍遥的度日便是。因此,秦子明才会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想去她的屋子,只因她不会在他面前说那些麻烦的事。谁料得,许氏昨日竟似瞎了一般,竟没有看到秦子明不痛快的脸色,在他面前说了些闲话,惹的他不快,又回去了蔡氏那里。秦子明以为,这丫头肯定是大姨娘许氏遣来的,却是完全没有想到府里还有一个三姨娘也姓许,也可称之为许姨娘。三姨娘许氏却是从来没有遣过丫头在二门处候他,秦子明哪里能料想的到呢?他以为大姨娘这是见他昨日生气走了,今儿遣了丫头来给他赔礼来了。可他今儿又在外面受了气,想到昨儿个许氏说的那些话,就一点想去许氏那里的心思都没有了,直接去了刘氏院里。穗儿却是不知道这许多,她只知道老爷走了,连老爷都不管许姨娘了。穗儿一下子瘫坐在地,眼泪不住的落了下来。若是许姨娘就这么去了,她们这些丫头该怎么办呢?许姨娘可是她们看护的,就算别个主子不管许姨娘的死活,也不会管她们这些丫头,但是三少爷呢?三少爷可是府里的主子,又是许姨娘的亲生子,等他日后长大了,想起自己姨娘的死,心里总是会有怨气。他自然不能发到其他主子的身上,想来也只有她们这些丫鬟最倒霉。穗儿忍不住趴在地上,低声的哭泣起来。就算是哭泣,却也不敢太大的声儿,生怕吵着了哪位主子,到时候又是讨不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