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女娃不识我的一片好心,竟把我当做是坏人而哭着跑开了。一时我感到十分的寂寞。我郁卒地踱回恶霸的屋里,打算继续守着他。师父吩咐我看着他,我是一刻都不敢懈怠;也不知恶霸是几世修来的福气,能让两个神仙为他颇费心神。我关上房门,欲走到桌边坐下。然将将一转身,我被吓了一大跳。榻上的人不知何时醒了来,眼下正懒懒地坐在榻边,睡眼惺忪,嘴角却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先前他睡着时,我就觉得此人长得像那么一回事;如今醒来了,那双半眯着的月牙眼十分的扎眼,比屋里的烛火还要闪亮;那身套在他身上的月白宽松袍子,半敞半开的,露出大半白皙的肉,显得尤为扎眼。话本上的恶霸大抵都是一身肉膘油光满面,怎么与眼前这个相差如此之远。但不管是恶霸还是善人,身为神仙对待凡人皆应一视同仁。我丝毫没有嫌弃恶霸,反而和气道:“恶霸,你醒了啊。感觉如何,还有没有哪处觉得不舒服的?”“恶霸?”榻边之人一愣,随即纤细的手指拂了拂唇角,笑开了来。他站起身,朝我走来。我悔恨不已。这嘴抽的毛病就不能治治么。我干干笑了两声,道:“你不必跟我客气,是我救的你。”我想我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总不能对他救命恩人怎么着吧。恶霸笑得更深,站在我面前,念道:“是你救的我?”我点了点头,道:“好说好说。”恶霸伸出指头摩挲了两下下巴,边看着我边思忖道:“那我该如何感谢姑娘才好?”凡人知恩图报,就是这一点很朴实,我十分欢喜。我有些不好意思,道:“莫要太感谢就好。”哪知恶霸忽然凑近了几分,竟毫不知礼地伸手拈起我的头发,放在鼻尖嗅了嗅,再细细瞧着我道:“美人如斯,本公子甚为喜欢。”我当下惊吓不已。这凡人……竟敢对本神仙不敬。本神仙与他未曾相识,何时变得如此亲近了?莫不是他一见着女子都会自来熟罢,这还真真是没愧对他那恶霸的名号。我拂开他的手,道:“凤少爷你想这般报答我,我怕是不能接受。”恶霸顺势捉住了我的手就想放到唇边一吻,道:“本公子家财万贯风流倜傥,这有何不可?”愚蠢的凡人嗳。我很是有修养,没与他立即翻脸;遇上难缠的凡人,大不了多狠他一狠。遂我忙又抽回了手,道:“凤公子身体将将才恢复,莫要恼我再让你躺回去。”这狠话的分量要下得足才恐吓得住他。恶霸听后却没有多害怕,反而翘了翘嘴角,道:“哦?你还有那本事?”他再贴上来一分,又要抓我的手,道:“今晚不如先随了本公子罢。”这次顺带脸一同凑过来了。先前听城里人说凤熙是顶恶的恶霸,那时我十分怜悯他。如今到眼下我才了悟过来,凤熙是顶真的真恶霸。他都恶到敢非礼神仙来了。(二)恶霸凑近脸,与我低声道:“你在外面欺负跑了本公子的小美人,现在本公子醒来觉得寂寞得很,今夜就拿你充数吧。”说罢他便要将他那张红艳艳的嘴往我脸上招呼。我觉得甚是颓然,这人死性难改啊。忽然觉得师父仙法好,可开的药方子却不怎么好,怎么没让他喝了汤药给上吐下泻个几天?趁恶霸的嘴还未挨上我的脸,我赶紧暗自捏了个决想结出晶盾来堵住他的嘴,再好好折腾他一番。可忽然,一阵清风作起。门清脆一声被人打开,我还未看清发生了何事腰间便是一紧,接着身体随风而起,飞了几丈在另一角停了下来。鼻尖充斥着淡淡的清香。只听身后之人道:“弦儿,何故让凡人占去许多便宜,若是为师再晚回一步,怕是结果严重了。”师父回来得好是时候。我侧头看了看师父的侧脸,见他眯着细长的双眼,紧紧抿着唇。看师父那势头,倒像是被占便宜的是他而不是我。我低声道:“师父,徒儿深知做神仙要慈悲为怀,对凡人要指点教化。徒儿方才正教化他,哪知他秉性不改。”师父却道:“无礼的凡人教化不来。日后弦儿若再遇上此等状况,万不可让凡人为所欲为。”我便问:“那师父认为该如何做?”他眯了眯眼,看着房里的恶霸,道:“若再有人离弦儿如此近,你便施法治他。”我亦跟着看向恶霸,问:“怎么治?”师父道:“怎么狠怎么治,直至他无法再为所欲为了为止。”这话从师父嘴里说出来,让我愣了一愣。师父一向是个淡然飘逸的神仙,不像是能说出这般狠话的。此时恶霸笑了两声,眼瞟了瞟我的腰腹,双手枕着后脑勺往榻上去,还道:“啊呀,原来花儿有主了呀。”我垂头看了看腰腹,一只手臂紧紧圈着。我心头一慌,挣了挣。师父轻轻放开了我。恶霸毫无美感地躺在榻上,悠闲道:“两位为本公子治好了病,改日本公子定要重谢。今日本公子乏了,二位还是先回去吧。”这泼皮无赖……自以为是大爷居然敢如此藐视我师父。我听了师父一番指点,当下便忍不住要上前去好好治治他,看他还敢不敢对我师父不尊敬!师父却拉住了我,我恨不能过榻边去,只得悲愤地踢了踢边上摆着的一张柜子。柜子闷哼一声,疼的却是我。师父对我边摇头边笑,他大抵是觉得我这个徒弟很不中用。临走前,师父扶着我对榻上的恶霸淡淡道:“打搅了。日后若公子敢再对弦儿不轨,莫怪在下不留情面。”师父这狠话比我放得足。起码听起来有面子有魄气。当下我就心神一荡,脚也不怎么疼了。关上房门前,我再悲愤地看了恶霸一眼。却不想他正半睁开眼,眼里流光四溢,浅浅笑着望榻上方的淡色锦帐。(三)出了恶霸的房,我万不敢让师父再扶着我。师父轻声问:“还疼么。”我道:“回师父,不疼了,都是徒儿不中用。师父让徒儿好好看着恶霸,徒儿却又生出许多事端来。”师父负着双手背对着我,叹了口气道:“弦儿,为师让你好好看着他,没让你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听了师父一席话,我欲哭无泪。师父又道:“嗳,凡人也不尽是个个都心善,遇上心怀不轨之人弦儿怕是也不自知。若为师不在弦儿身边让弦儿在凡人身上吃了亏,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受宠若惊,忙道:“师父,徒儿让师父担忧,是徒儿罪过。”师父转过身来,半垂着头,道:“何时弦儿才不如此老成有板有眼的?”我想说只要他一日是我师父,我便会一日如此尊敬他。奈何我看见师父的双眼,却一时梗住了说不出话来。师父淡淡笑了笑,兀自走到一棵树下,伸手轻轻取了一片树叶。我跟在他身后,半晌不见师父说话,心里辗转了好一阵才出口问道:“师父,今夜可还顺?”师父道:“不曾受阻。”“那……恶鬼……”师父道:“白日里遇上的那位书生确实有蹊跷。为师寻着他气息去了他的住处,却探得他身体里寄着两个魂魄,一个醒着一个睡着。”我道:“定是那恶鬼钻进去了。”师父看向我,好笑道:“弦儿好聪明。”关键时候我就会说胡话,凡人身体里有两个魂,不是恶鬼作祟还能有谁?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顿时我老脸火辣辣的,觉得无地自容。我望了师父一眼,颓然道:“那师父为何不将恶鬼揪出来?”师父挑了挑嘴角,道:“若是为师擅自将其从凡人肉身里提出来,就要乱了鬼界规矩了。那恶鬼寄在凡人身体里已有一段时日,凡人身体里的另一只魂魄被挤兑得厉害才导致自身精气不足。”难怪,白日里遇上的书生丝毫不记得自己曾去茶楼说过书,莫不是恶鬼控制了他的身体跑去茶楼说的?那书生清瘦得厉害,面色也惨白惨白的,竟是自己的身体要被恶鬼给抢了去。也不知那书生能撑得几时。遂我忧心道:“那个凡人书生要怎么办?”(四)师父幽幽道:“再过个两三天,他身上精气尽了自身的魂魄也就脱离了身体。”我心下一沉,道:“那恶鬼岂不是霸占了人家的身体?”师父道:“若真是如此就简单了。外来之魂本就与其他身体相抗拒,魂魄需要不断地吸取凡人精气以和凡人的身体相融合,只怕是那凡人书生一死恶鬼便要另寻身体了。为师在凡人书生的住处四周查探了下,周围的人家皆一副恹恹的模样,显然精气也流失了不少。”听师父如此说,我顿觉这件事严重了不少。我问:“那师父我们该怎么办?”平时若是我一个人,定是想不出法子。师父面色沉稳,道:“待恶鬼自凡人书生身体里出来寻找另一副身体时再说罢。”我心一惊。若是如此,凡人书生岂不是没得救了?只听师父道:“弦儿莫要心急,一切自当有定数。”定数,定数。若有这一定数,当初抽风货定是知晓,何必再让我来此劳累一番。一听师父说起如此奥妙的二字,我忽然有种被抽风货讹得团团转的顿悟。我稍稍看了看师父,真是苦了他老人家也跟着搅合了进来。他明明是上天入地尊贵无比的司战神君,却在这人间为了一只恶鬼而又是救助凡人又是劳累伤神的。我实在是看不清师父他老人家是如何想的,总觉得他乐在其中。师父将我送去了凤家特意准备的卧房,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离去了。我顺着门缝看见他的背影,在夜里显得飘飘然;飘飘然之际,还有一抹孤寂。我看了看凤家的卧房,里面倒是奢华得很。锦帐华帘,玉器瓷皿,都十分讲究。但无论多华贵,我仍旧是觉得这些不配师父的身份。也不晓得他住不住得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