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晨站在四亩稻田边,出神的看着稻田里的山蛤。小七无聊的看着她,等了半天看到阿姊还是这样傻傻的站着,便躲到旁边的树萌下去看小人书去了。他随身背的小书包里,是整个邹家庄最令孩子们羡慕的物件。里面全部是邹晨帮他画的简笔画,虽然画的不怎么好,然而却是一个个的小故事,象是夸父逐日、共工怒触不周山、精卫填海、宝莲灯等等,里面也有几本是李锦绣和几个姊姊们帮他画的。邹晨的脑子里,纷纷乱乱如同乱麻一般,前世的事情不断的浮现在眼前。她看到了一个少年,坐在桌前认真的写着作业。她摸了摸自己怀里的香囊,里面有一张纸写着两行数字,一行是儿子的生日,一行是她穿来的日期。她怕自己忘了,所以穿来没多久便写下来藏在自己胸口。平时无人的时候便拿出来看看,每看一次,便会觉得心里的痛加深一分。然而,时间是最好的疗伤工具,慢慢地痛得不那么厉害了,就在刚才她回忆前世的时候,突然想不起儿子常穿的那件衣裳是什么样式。穿过来两年了,她渐渐的忘了那个所谓丈夫的相貌,记不清家里的摆设,忘记了一些同事的模样,但是她儿子的容貌,她一直深藏在心里。她能记得起儿子每一次的撒娇,能记得起儿子刚出生时的喜悦,能记得起儿子第一次考一百分时愉快的笑脸,能记得儿子第一次摔跤,第一次叫自己妈妈,第一次上幼儿园躲在自己身后不肯进去哭喊着说妈妈你不要我了吗?……“阳阳!妈妈对不起你,妈妈记不清你身上的那件衣裳了!”邹晨闭上眼睛,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流下。“阿姊?”小七困惑的看着阿姊,然后低头在小书包翻找了一下,拿出一条手帕蹬蹬的跑到邹晨身边。邹晨被小七从回忆里惊醒,回过神看到拿着一条小手帕努力的想给自己擦泪的弟弟。心里象是有一道溪流轻轻流淌,所有的痛苦和回忆被一双小手慢慢的抚平。“小七,阿姊给你取个小名和乳名好不好?”邹晨蹲下身子,认真的看着小七。古代人的一生,会有许多个名字陪伴着他。乳名,族名,学名,字,号!三岁之前没有名字,只是按排行的叫。六岁的时候会到族里排族谱,然后按照族里的排辈由族长赐名。主要是因为古代孩子夭折太多,六岁之前很多孩子都出意外死去了,不仅百姓家如此,官家也是一样。到了上学的时候,会有先生赐他一个学名,这个学名会跟随他一生,成为他正式的称号。拜了老师之后,老师会赐他一个字。如果将来当了官,官诏之上宣读的也是他的学名和字而绝不是族名。象黄天青,属于天字辈,到了六岁在族里跟着考上了秀才的大伯进学,由他大伯亲自赐了一个青字,是希望他青出蓝而胜于蓝。然后又跟着张贡生读生,张贡生赐了他一个瑾瑜的字,是希望他将来待人待物恭瑾知礼,为人处事要象一块美玉一般。而黄天顺和黄天明,名字是取了冂字边起的族名。小七听到姊姊要给他起名字,高兴的拍着手,“阿姊,我要,我要,快点起,狗蛋和春生他们都有,就我没有呢。”邹晨摸了摸小七的脑袋,“阳泽,乳名叫阳阳。你喜欢吗?”“羊蛰?羊羊?”小七郁闷的摇摇头,“我才不要叫小羊,会被人笑话!”邹晨气的打了他一巴掌,“什么羊啊?是太阳的阳,泽是庄子语‘泽及万世而不为仁’演化而来的。意思是要象太阳那般照耀着大地给别人带来雨露和恩惠!你怎么听成羊了?”“嘿嘿!……”小七摸着茶壶盖不好意思的笑笑。姐弟俩人又在稻田边呆了一会,邹晨便牵着小七的手往家走去。每遇到一个庄民时,小七总会甜甜的叫人,然后补充一句,‘我有名字了,叫阳泽,以后叫我阳阳!’到了麦田附近,便看到邹老爷子正拿着鹤嘴锄在粪堆那里翻刨。以前的粪堆因为要盖杂货铺所以就给平整了,然后就给移到了麦田左近。两个儿子都不在家,孙子们又都去学馆念书去了,邹老爷子为了避嫌便拿了自己的葫芦灌了点开水,来到麦田里翻刨粪堆。邹晨和小七看到祖父便想过去说话,刚走了几步旁边有人跑了过来。邹晨看到来人眉头一皱,拉着小七的手躲到了一棵树后,然后嘱咐小七千万别开口说话,小七还以为姊姊要带自己捉迷藏,兴奋的连连点头。“爷爷!”大郎站在邹老爷子身后,局促不安的喊了一声。“大郎?”邹老爷子听到孙子的声音,身子颤抖了一下,然而到底还是没有回过头来,依然低着头翻刨。“大郎以前是从来不肯站在粪堆前和人说话的,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肯‘自降身份’了?”邹晨躲在树后思忖道。小七用食指坚在嘴边探出头去,低低的惊呼:“是大郎哦!”邹晨嘘了一下,示意他不要说话,小七立刻用手捂住嘴,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姊姊,一眨一眨的开始卖萌。邹晨哭笑不得的摇头,自从上次无聊时教了小七说‘萌’这个字,小七就记住了,时不时的就卖萌一番。大郎看到邹老爷子没有回头,咬了咬嘴唇,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又喊了一声爷爷。邹老爷子肩膀抖了抖,支起了鹤嘴锄,缓缓转过身子看着大郎叹了一口:“大郎啊!有啥话,你就说吧。”“爷爷,您回去吧!”大郎膝行几步,抱着邹老爷子的双腿大声哭泣,“家里不成样子了,奶奶天天在庄子里闲逛,我娘瞅个空就把家里的东西往娘家拿,我爹他天天去赌。……”邹老爷子闻此听言叹了一口气,然后轻轻摸着大郎的头顶,看着这个自己曾经最为宠爱的承重孙。“大郎啊!爷爷回不去了。爷爷要是回去,你二叔和三叔能被人戳破脊梁骨啊!”“我走的时候,一文钱没有拿走,那些钱足够你和三郎娶亲生子了。”邹老爷子叹道,“你好好读书,若是读不成就安心农事。家里一百多亩地,足够你吃一辈子了。”大郎呜咽道:“爷爷!家里没钱了。我娘只知道往娘家拿东西,我爹只知道赌。家里才收的粮食,我娘转眼就全部送回娘家。我和奶奶说了,可是奶奶却不管,说,说让我,让我……”“让你来找我是不是?”邹老爷子就说道。大郎点点头。邹老爷子轻轻地把大郎的手掰开,后退了两步,低声说道:“你二叔三叔待我极好,家中一日三餐从不落下,年年又为我奉新裳。大郎啊,你十八岁了!不是八岁,你该仔细想想,哪些是对的,哪些是错的。那个家,难道是我一回去便能变好吗??”大郎一听便急了,“爷爷,若是您不想回来,把我接走吧?让我也到二叔三叔家去住,我给爷爷端茶倒水……”邹老爷子不等他说完,便制止他说话:“老子养儿子,儿子反哺老子,这是天经地义。谁见过父母尚在,却让叔叔养的?以往是我糊涂,才让家里成了那样。我是断断不会让你住到新宅去的。”想了想又说道,“若是你执意要跟我一起住,也可行。我便从新宅搬出,我们爷俩找块废地搭个窝棚,我手中还有十几贯钱,是你二叔三叔孝敬我的,想必我用这些钱他们也不会气我吧。”大郎脱口而出,“要不然,爷爷您把那十几贯钱给我吧?我到宛丘租个房子。”邹老爷子厉声问道:“你要钱何用?”大郎囁嚅着说道:“我,我都十八了,我娘还不肯帮我找媒人议亲。我,我想搬到宛丘去住,……”邹老爷子听到孙儿是为了亲事才想要钱,心里觉得舒坦些,便说道:“大郎,你的亲事不必着急,回头我找找鲁妈妈看她手中有没有好的媒缘。若是能说亲,到时爷爷我舍了这张老脸去,让你二叔三叔给你出些钱。”邹晨在树后听的冷笑,你心里到底还是你大孙子重要,居然想让我爹给他出钱成亲,这一年来,我们一家白对你好了。大郎看到这十几贯无论如何也要不过来了,便垂头丧气的站起来,邹老爷子拍拍他的肩膀,看到大郎如今已经长的比他还高,便欣慰的笑笑。“你奶奶是个不着调的,你爹娘又是一对不成器的,以后家里还得你多担待些。若是你想学农事,只管偷偷的来寻我,有啥不懂的我都能慢慢教你。若是不想学农事,便在家安心读书,苦读个几年,到时我再求求你正文堂伯让他重新把你收回去。”“只要你认真苦干,别再象以前那样胡混不成材,爷爷我定会舍出老脸去求你二叔三叔让他们把稻田养活物的绝招教给你。”大郎听了这话,眼睛连闪,最终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又和老爷子说了几句话,便低着头回去了。邹晨等到大郎走远了之后,才拉着小七绕出了树后装作才到的样子。邹老爷子看到小孙子过来了,高兴的直咧嘴,又听到小七说自己有了小名,更是乐呵呵的任着小七扯自己胡须。“阳泽,阳阳!好,好名。配得上我的乖孙子!”邹老爷子一把抱起小七猛亲了一口。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