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佑八年的七月,秋高气爽,农田中一丛金黄、一丛火红,远处层林尽染,叠翠流金,丹枫似火,兰桂飘香十里。宛丘城中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人人脸上带有神秘的笑容。遇到有相熟的人,停下脚步,询问一声,你家有人报名了没有?相熟的人则是神秘的一笑,报了。沙河岸边的邹家庄,成了整个宛丘最繁忙的地方。这里不停的有人从宛丘各个村庄而来,抢着来这里报名要求出海。六月底,邹家的人集体从开封回来,召集了邹家庄的人开了一个会,有几个金矿点委托邹家招人,可有人愿意跟随他们去新大陆挖金矿。这几个金矿点,其实就是几位公主、宫里的王大内侍、文彥博、风五娘这几个人的。邹家留了一处小小得比较隐秘的金矿,向圣人请旨,请求将这一块平原划归邹家。反正新大陆这么大,而且邹家又保证这一片地方是没有金矿的,圣人一高兴,就划了数千倾土地给邹家,其中包括他们中意的那一小块含量颇少的金矿。挖金矿的消息一传出,宛如惊天巨雷在邹家庄炸响。虽然邹家人将挖金矿的事情说得非常辛苦,可是,这可是金子啊!甚至有的人在棉织厂的工作都不肯要了,前来报名。挖金矿,九成半要上交,只允许留下半成,而且不管饭不管衣裳,什么都不管。哪怕如此苛刻的条件,那些穷苦人家也跟疯了似的要求去新大陆挖金矿,不到几天的时候便招了数千人。最后邹家发了话,凡是有正当工作的人,禁止报名去新大陆挖金子,而且只要男人不要妇人,这才算把这个风头给压制住。官府和邹家同时招工,可是谁让大郎和三郎是新大陆的探险人呢,大家总认为跟着他们兄弟出海才是有保障。再说了,这几年邹家的口碑众人皆知,从来没有仗势欺过人,更没有欺压乡邻的事情发生。所以,邹家招的工人是官府的一倍以上。整个中原地区,陷入了疯狂的金潮之中。和别人一起疯狂的人,还有陈家。自从邹晨和陈琦回到了宛丘之后,就不停的有亲友来拜访,询问他们可否将他们安排到邹家挖金矿的队伍中去。陈宗长更是数次将陈琦叫过去询问,难道邹家就没有给自已留下金矿吗?陈琦次次都说确实没有留下,邹家将金矿全部上交了。陈宗长又苦口婆心的劝告他,邹家毕竟是你的亲家,他们有什么事情未必会和你细说,你母亲子又是出嫁女,说不得不知道家里的事情。你不如这一段多往邹家走走,多和你岳丈亲近亲近!陈琦只觉得好笑,陈家兄弟之间相互压轧,难道天底下的人家都会和陈家一样吗?邹家的情况别人不知道他是清清楚楚的。邹家所有的人,在这次金矿事件上采取的是投票制,一旦投票决定的事情,那就是不容更改。再说了,邹家给邹晨的陪嫁已经足够多了,十万贯的陪嫁,在大宋朝也算是顶尖的了,何必还要在意一个金矿呢?只是既然祖父说让带着邹晨多回娘家,他很是乐意。于是,便三不五时的带着邹晨回邹家庄,有时干脆留宿不回来。陈十三知道金矿的事情后,立刻给陈琦来了信,告诉他君子之所以为君子,乃是有所为,有所不为。金矿虽好,然而并非是陈家的东西,让他不要生出那妄念,好好读书,将来进了翰林学士院,以后做一个万民称颂的好官、朝廷依赖的忠臣,这才是君子之道。钱财虽好,终有花完那一日。读书再苦,终生受用无穷。陈琦深以为然,将信给邹晨看了之后,邹晨笑道:“怪不得我要嫁进陈家,原来咱们真是一家人!”夫妻俩个相视而笑。虽然陈琦和邹晨能躲到邹家去寻个清静,可并不是任何事情都可以躲开。这一日,邹晨正听着杜昭汇报天然居的用度支出,便被撷英堂叫珍珠的一等女使给请走了,到了撷英堂看到琳哥的浑家郑氏已经在了,几个婶婶正围着祖母和一个老妇人在打趣逗她们开心。看到邹晨来了,纷纷露出善意的微笑,颔首点头。别氏指着一名和她差不多年纪的老妇人笑道:“这位是我的妹妹,你应该喊姨祖母的。”邹晨听了这话,便低身福了一福。然后向祖母和几位婶婶见了礼,又和郑氏也见了礼。小别氏将邹晨上下打量了一眼,见到她穿着一件鹅黄底绯红富贵花大袖罗衫,下身一条绯红色花鸟纹长裙,外穿一件撒红遍地金的褙子,身披赤金色披帛,腰间一条飘带上饰了一枚玉环绶,和屋子里穿窄褙子的那些侄妇们服装大不相同,便心知这定是陈家最得宠的孙媳妇邹氏。又见她眉若远山含翠,双眼秋水盈动,脸是鹅蛋形,看起来既文雅从容又庄重大方,好一派大家闺秀的雍容华贵。小别氏从自己手臂上褪下来一个金钏子,笑眯眯的要给邹晨戴上。邹晨方一接到手便觉得这钏子极为轻薄,似乎是空心的,觉得小别氏有些不知礼数。便笑着推辞,称自己已有了许多金钏子,最后还是别氏出声,邹晨才勉勉强强的把金钏子接下,转手就让石竹出手接着了。石竹将钏子接到手愣了一下,杜昭则是不动声色的扫了她一眼,石竹随即低垂着双目后退几步,露出不满的神色来。石竹在心中腹诽,我家的小女郎父兄皆为官身,你送见面礼竟然拿了一个空心的金钏子来给她,这明摆着就是看不起她。遂收起了自己对小别氏的一番恭敬之心,嘲笑起她来。也不怪石竹生气,大凡送人见面礼都是有定数的,若是有钱的,自然送一些好的,若是没钱,其实送些帕子或是绣品,主人家也不会怪罪,但是最忌讳送空心的东西。因为这样接礼人将来很还礼,你如果还实心的礼,他送的是一个空心的。你若是按空心的等价还,会被人嘲笑不知礼数。所以给别人送礼,是很有讲究的一件事情。既要考虑到自家的家庭环境,又要考虑到接礼人是否能还得起这个礼。小别氏便问起邹晨她父母长辈身体可好,在陈家过得习惯不习惯,陈琦待她可好,又问了一些其他的事情,邹晨恭敬的一一回答。“姊姊,你这可是祖坟上冒了青烟啊!”小别氏问完了邹晨的话,又笑着向别氏说道,“先是十三中了探花,接着琦哥再中。这十里八乡,谁说起老陈家,不得说一声好呢。”“这十三,我打小看他就不是一般的孩子,肯定有出息!瞧瞧现在,可不就是成了朝廷的大官了吗?外面人提到陈家,没有不夸,没有不服的。我的姊姊,你可真有好福气,好生叫我这个做妹妹的羡慕!……”小别氏笑盈盈的逗别氏开心。别氏笑着说了几句谦虚的话,不过语气和表情来看,显然心情很不错。看到邹晨还在一边站着,又笑眯眯的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似乎没有看到旁边也站着的郑氏。邹晨弯腰福了福,坐在了别氏脚边的锦杌子上。小别氏看到了,又夸陈家的教养好,娶来的媳妇个个知书达理,直把别氏夸得嘴都合不拢。邹晨听着小别氏一直在使劲的吹捧别氏,不由得有些好笑。想起了在娘家,母亲以前没事的时候也爱和自己同龄的妇人们坐在一起闲聊。无非是你吹捧一句我家儿子长的俊,我吹捧你一句你家收拾的干净。再慢慢的母亲变成了主母,又变成了吹捧对方丈夫和儿子的官职。女人无论走到哪里,只要是听到别人夸自己家的丈夫和孩子就没有不高兴的。所以她刚刚对小别氏升起的一点不满之意,也在她使劲的夸陈琦之后烟消云散,甚至还饶有兴趣的听着俩人谈话。小别和别氏说话的空隙,在不停的打量着邹晨,只见她脸上没有露出半点不耐烦的神情,一直笑语晏晏的,心里暗暗夸她懂得礼数。“邹氏嫁过来多久了?”小别氏问。别氏想都没想,立刻回答:“四月成得亲,到现在已经两个月多月了。”看着邹晨的目光也充满了慈爱。“有动静了吗?”小别氏又问道。别氏听了这话哈哈大笑,“哪里有这么快,晨姐年纪还小,再晚上一年半年的也行。”“不小了,我听说邹氏已经十七了吧!”小别氏用手拢了拢髻边的乱发,耳朵上戴的一对赤金细麻花耳圈便晃晃荡荡了起来,“我家的孙媳妇,到邹氏这个年纪已经给我生了两个重孙了。”“哎哟!”这句话立刻吸引了别氏的注意力,她坐在罗汉**往小别氏那里挪了挪,羡慕的说道,“你居然都两个重孙了啊?可真有福气。”小别氏虽然微抬着头,可是脸上却露出一丝惆怅,“只可惜了,没一个站住的。跟他们娘一样,福薄!”别氏听到妹妹这样说,便同情的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屋子里,一时安静了下来。“都十七了啊,我说,邹氏还得早些生下重孙才是。无子可是大过啊……”小别氏又说道,又看了眼郑氏,郑氏听了这话摇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邹晨听到她的话题一直在围着自己打转,诧异的抬起头,脸上微露出一层不喜的神色来。又见到郑氏的脸色变得煞白,突然想起来,郑氏和琳哥成亲已经快三年了,可是一直无子。自己虽然和郑氏从来没有交往过,可是仅有的几次说话,也是可以看得出此女极为贤慧,再加上她又是郑家的女儿,所以邹晨待她还算亲近,平时自己家里送来了什么东西也总忘不了她。一来二去,郑氏待她也不象以前那样,故意躲着避着,倒还能说上几句。“郑氏和晨姐还小着呢!……”别氏便打着哈哈,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尴尬。自已虽然娶了两个孙妇,可是到现在还没有一个重孙子落地呢。“想当年,咱们都是十四五就做儿妇了。上头有阿姑压着,日日给阿姑端茶倒水,晨昏定省,从未曾间断过。我是从来没有见过象姊姊这样好的阿姑,做姊姊的孙媳妇真是有福气啊……”别氏道。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