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东京城,就要给上司同僚、街坊邻居拜年了。陈琦现在是学士院的人,自然要优先给欧阳修和学士院里的十几位翰林学士拜年。京城有‘望门投帖’之俗,其实就是拜年者拿着自己的贴子,投到你需要拜年的人家,然后人家收了贴子和礼物,如果要见你的话,自然就会隔天有贴子递到你家里,请你过去拜年。当然,这个只能是高官者使用,象陈琦不过是小小的六品侍书,他是万万不敢在家门前设一个望门投贴的地方。他回宛丘时,在自家的正堂放了一本记名册,造访者只需在册子上留下姓名,再写几句吉祥话,就算是给他拜过年,礼物自然会有人登记造册。等到陈琦从宛丘回来,再一一过去回访。这个习俗,不知是从哪个朝代开始,一直到清朝还在延续着。陈琦和邹晨从宛丘回来之后,看到造名册上不过是几个街坊邻居和苏家的人,以及几个平时在学士院里处得比较好的人。在这些人的最下面,一位叫曲正的孔目则是送了一份比较贵重的礼物。一到家,先去文府投了贴子,询问文彥博可有时间见他们,然后便去往其他的府里投贴子,一直忙碌了整整一天,才算把望门贴给投完。几个关系处得好的人,当即就回了贴子,请陈琦第二日过去。到家第二日,陈琦先去苏宅拜访,送了礼物,然后再轮流去其他家,直到过了初八才算把年拜完。到了初八,皇城中的衙门部堂都恢复了上值,然而各官吏们整日团拜、吃酒,会友游耍,浑没有收心办公的意思,朝廷根本就不管,每日只需要做好自己份内的工作,大部分人都是及早归家了。因为到了十二,就开始了另一轮的放假,上元佳节一共三天,宋朝例来是从十三放到十八上值,共五天假期,比先唐的三天又多了两天。因有了这五天的假期,所以京城的上元节极为热闹。南宋辛弃疾有词云:东风夜放huā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元旦因为要迎年、祀神、祭祖、拜年、送年,所以较为忙碌。而上元节就是一个‘玩’字,自正月七日开始一直到十八,无论是皇帝、大臣还是百姓,只需要放下所有的包袱去游玩既可,再加上天气渐渐转暖,正是三五好友燕饮之时。上元节这五天,京城中的人们通宵达旦地狂欢,白天逛市场,晚上来点灯,竟夜不归,整个京城犹如一片灯火的海洋。游人聚集在御街两廊里,白日里观看歌舞百戏、演习歌吹、撃丸蹴踘、踏索上竿、猴呈百戏等等;到了晚上,灯山上彩,金碧相射,锦绣交辉。街上的huā灯映照着天上的明月,少年翩翩,美人笑意盈盈,宛若飞仙。灯山自宣徳门楼起,一直沿着御街两廊,直通到南薰门,长约数里,灯后四下围着些彩棚,里面是诸色买卖。陈琦紧紧拉着邹晨的手,到了御街后便用绳子将家里所有的人都绑在一起,生怕有人走散了。此时华灯初上,但天光仍亮,还看不到huā灯的七分好处。陈琦便和邹晨商量着,到御街两廊下的小食摊前逛逛。兜售吃食的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又有美艳的ji子站在摊前一展歌喉,如天籁般婉转。坐在吃食摊子上,一边听着ji子弹唱,一边吃着可口的吃食,恨不得爹娘多给生了几双眼睛,好往四面八方多看几眼。御街此时已经架起了数十座灯架,其中有两座文殊普贤菩萨极为显眼,想必是大相国寺的杰作。只见那两尊菩萨跨狮子白象,面色慈祥,双手结了宝印,手指中飞出五道水浪,随着手指慢慢指动,那水流在空中交织出一副瀑布飞流直下的画面。邹晨看的咂舌不已,如此精美的huā灯怕是后世也难以做出,真是想不到在宋代仅凭人力是怎么做出如此精巧之物的。陈琦见她看得入神,便指着宣德楼门旁边的两条金龙说道:“这两条金龙乃是两府所造,里面放置灯烛数万盏,街到天黑之后,将灯点燃,远远望去蜿蜒如双龙飞走,而宣德楼上用黄罗设一彩棚,彩棚中乃是御座,旁边各挂一枚约方圆丈余的灯球,内燃椽烛,则是这两条金龙拱卫的灯球。”邹晨听的目眩神迷,沉醉不已,焦急的盼望着天色快点黑,好能看个如醉如痴。天色方有点擦黑,便听到被棘刺围绕的乐棚中传出喜庆之乐来,宣德楼前开始有内侍大喊,然后便见两匹彩结金书自楼上垂下,一匹上写治平与民同乐,一匹上写陛下万寿无疆。这时,街上的行人开始往后直退,闪出一个通道来,便见得教坊司里的诸位乐人手持乐器从宣德楼下走出,一路载歌载舞直往南薰门而去,在她们身后跟着两条飞舞的龙灯。百姓们看到龙灯飞舞便传出一阵欢呼声,这时,只听得一阵炮响,在东都外城一处宽敞的地面上,有禁卫开始燃放起烟huā炮竹来。便有乐人振臂而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姓们轰然应声跟随。陈琦眯眼看着邹晨,脸上是幸福的笑容,而邹晨则是被眼前的绚烂烟huā给惊呆了……天呢,宋朝的烟huā竟然也如此漂亮。陈琦便拉着小嘴微张的邹晨一路往南走去,只见得御街两旁各种莲huā灯、纸糊百戏人物灯、槊绢灯、走马灯、琉璃灯、仕女灯、平江玉珊灯、海鲜灯、瑞兽奇巧灯……枝头树梢上又系着各种童子拜寿灯,上画各种幼童拜寿图案,各个灯的方向都冲着宣德楼,将东京城映得亮如白昼,一片辉煌火树。站在东西湖岸边望去,好像天上的星河倒注凡间,化作千盏万盏萤光闪烁的huā灯,将整个皇城拱卫在中间。更让人痴迷的是那如梦似幻的汴河,河上有挂满了各色彩灯的画舫来回游曳,舫上灯火璀璨,倒影在湖面上,一片流光溢彩。更有ji子轻歌曼舞,樱嘴吟唱,歌唱着好一片太平盛事,令人如坠仙境,浑不知身在何处。陈琦和邹晨领着诸位家仆站在岸边都要看呆了。良久,陈琦才长长吐出口气,赞道:“火树银huā合,星桥铁锁开。灯树千光照,明月逐人来。”晶晶仿佛也被这满城辉煌所震惊,睁着大眼睛四处看着,须臾,她拍着手掌咯咯直笑。在他们的身前的河道上,有一盏莲huā灯顺着流水缓缓向东而去。“这是在放河灯……”陈琦手指着莲huā灯问晶晶“你是要那盏灯吗?”晶晶看到父亲和她说话,激动的蹬起了双腿,指着河道上的莲huā灯啊啊叫。陈琦哈哈大笑,摸了摸晶晶的脑袋,大声道:“我一会就给你买上十盏八盏,也让你放个够。”然后将她从邹晨的怀里抱起,也不管她能不能听懂,细细的讲解河灯的来历。“春秋时,秦洧两水有秉烛招魂续魄、执兰除凶的民俗……发展到咱们大宋朝,到真宗皇帝时,他便规定佛诞日为放生日,八月十五为中秋节,届时举灯玩月,放河笙歌,各地燃河灯、济孤魂、放焰口、演目莲戏。后来,正月十五也开始有人燃放河灯,执兰除凶,讨得便是一个年初驱凶以保一年平安的好彩头……”邹晨刚要插嘴,却听到身边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嘉禾说得的极好!”转头一看,却见到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儒生,头戴蹼头冠,身穿澜衫,手持一柄折扇,面如冠玉,颌下飘着几缕美髯,正看着陈琦微微而笑。“哎呀!东坡兄!”陈琦慌忙将晶晶又递到了邹晨的怀中,解开了身上的绳索,左手在前,右手在后,两拇指并拢,行了一个恭手礼。邹晨微微惊讶,来京这么久了,也未曾见过苏东坡,想不到居然在上元佳节巧遇,便接过了女儿,站在了陈琦身后,认真的听他们说话。苏轼哈哈大笑,反手执扇也施了一个恭手礼,又向邹晨也施了礼,道:“我在后面偷听嘉禾教女,还望嘉禾莫怪!”陈琦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岂敢,岂敢,东坡兄是同谁一起来的?怎么未见嫂嫂?”邹晨便往苏轼身后望去,只见他身后没有一个人跟随,也觉得有些奇怪。苏轼便道:“原本是和家人同游,可是遇到几个朋友在汴河画舫中摆宴,便去吃了几杯酒,这会酒意上涌,想在岸边休憩一会,未曾想远远却看到嘉禾……”陈琦听到有人摆宴,便不再问,别人既是没有请自己,想必是和自己不熟悉,若是追问下去只怕会失礼。苏轼生性豪爽,却是没有顾忌这么多,加上他又极喜欢陈琦,便说道:“画舫中摆宴的人嘉禾也是认识,便是冯三元,蔡楼中的几位小姐趁着上元节,想请冯三元题诗做赋……”“说到提诗做赋,这岂不是东坡兄的善长?”陈琦听到画舫中的是冯三元,明白他是不会邀请自己的,所以就岔开了话题。当年冯京连中三元,被张皇后的伯父张尧佐看上,把他骗到宅邸中让他娶自己的女儿,可是冯京执意不从,最终张尧佐无可奈何的将他放出。自此以后,冯京便和张尧佐结下了仇怨。自己家和文彥博乃是姻亲,冯京当然不会邀请自己。苏轼听到陈琦说起诗词歌赋,挠到了自己的痒处,立刻问“今日huā灯夜海,嘉禾兄可有什么新词做出不曾?”陈琦一摊双手,做了一个无可奈何之势“有东坡兄珠玉在前,岂有我卖弄之处?”苏轼还想说上几句,便听到前面的画舫上传来一个男子的呼声“东坡兄……东坡兄,该你做词了?缘何跑了?还不速速上舫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