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大地还在沉睡,月光早已经没了踪影。零静静地坐在岩洞内,靠着一旁的岩石上。目光眺望着远处暗黑色的森林,背后的冰泉面上飘着白皑皑的冷雾。“很美的景色。”蓦地,背后传来柳轻非轻轻的一句。没有转过头,更没有回话,零就这样静静地靠坐着,脸上有着道不清的表情,似沉思,又带点迷惘。柳轻非身子一跃,坐在了零的身旁,一双修长的腿悬在岩洞外,在悬崖边上一下一下地踢动着。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互不对望。偶尔吹来一阵冬日的寒风,浮动起两人皆未束起的长发,伴着森林中不知名的虫儿声,气氛安谧美好。这一刻,唯美至极。流火的小兽颅蹭了蹭零的纤手,在零的抚弄下享受地躺在了她的怀中,一双幽绿的兽瞳一瞬不瞬地与隔壁的柳轻非对望。一人一兽在“抛物线”事件后第一次目线交接,颇有眼神厮杀的意味。忽地,零的一句问话打破了灵境宁静,“要怎么做,你才愿意为我解蛊?”她的一张俏脸始终没有转过去望柳轻非,目光仍然流连于那远方的漆黑中,仿佛在那其中能给她什么答案。柳轻非扭头静静地望着零,“把你和上官婉儿的故事告诉我。”沉默了一阵,零终于把视线投在隔壁的妖媚男子身上,面无表情地问道:“为什么你对这件事偏生这么执着?”柳轻非状似随意地甩着腿,目光转移到远处隐约的光影中,语气轻松地说道:“我的师父曾经说过这个世间奇幻之事层出不穷,充满着乐趣。我在这世间游戏了几年,见过各类有趣的事,倒是从来没有遇着这西域传闻的‘借尸还魂’。”说罢,他回头与零对视,一双透亮的眼睛闪烁着无比的异彩,“你有着上官婉儿的身子,但是性格行为判若两人,只要你详细告予我这件趣事,我便为你解蛊。”“趣事?”零冷笑了一声,“对你来说,人世算什么?”柳轻非微微一笑,“人世不过是一场游戏。”零安静地凝视着眼前的男子,倾城美貌,不羁笑容,仿佛这世间于他不过是不值一提的棋子一般,仅为他提供乐趣与消遣。她以为这样的狂人在现代已经是超乎平常人的异类存在,想不到在「落后」的古朝也有这样怪异性子的人。慢慢转过头,她又把目光重新又投注在那微微透着红光的天际远方,话语飘渺:“我只能告诉你,婉儿没有死。”沉寂了好一阵,柳轻非侧着脑袋,青丝顺着他宽阔的肩膀垂了下来,画面魅惑至极,“这样吧,我们做项交易……你不需要透露你与上官婉儿的秘密,但是告诉我你的故事,我为你解蛊。如何?”“……我的故事?”零不以为然。当杀手有五年了,杀手以前的生活,她还记得多少?连她自己也未必清楚,“为什么?”没有在意佳人的冷淡,柳轻非笑意不减:“我的魅影堂能够查到这世间所有的消息,但是我知道,唯独你,他们穷尽这一生也可能无从下手。”眼神迷离,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静静地坐着。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影,她的意识飘到了遥远的地方……柳轻非也并无催促,就这样坐在零的身旁。直到那朝阳慢慢从地平线升起,天际就像染血般一片潮红。“我十一岁那年进了孤儿院,十三岁被杀手组织培养,用了三年的时间,我学会了各种杀人的技巧。十六岁那年我接了第一个任务,在一个富商的书房中用左轮手枪打破他的脑袋,而那天是他儿子的五岁生日。”顿了顿,零的表情有了些迷茫,“你知道赤着脚在雪地狂奔的感觉吗……没有任何武器,没有多余的衣服,我就被丢在一座雪山里,熬过了三天三夜……”“这个世界上,真正可怕的不是未知的野兽,是人心……你有没有见过一群十几岁的孩子像猪一样被困在一所房子里,面对着各色的武器,被吩咐到只有杀了其他人才有资格活下来……那一年,我每夜都在噩梦中度过……”没有插话,更没有询问什么叫做「左轮手枪」,柳轻非收回了那双在悬崖上回荡的腿,直挺着腰腹盘坐着,转过身静静地看着那个脸上露出各色不若平常淡漠神情的人儿。零的嘴唇干裂着,额头渐渐渗出几滴冷汗。她以为,那些不堪的回忆早已在多年的杀手生涯里被麻木忘却了,却不想这一霎,记忆如同潮水般向她涌来:“我是个弃儿,跟着街上流浪的人生活,我不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八岁那年我被一个走路东倒西歪的男人带了回家,我本以为从此我会有一个温暖的家。”“但是,我的养父是一个酒鬼……你知道什么是酒鬼么?就是那种每日无酒不欢的人,喝得烂醉后就会拿起屋里的皮鞭一下一下抽打养女,最后倒在**呼呼大睡……而那个养女却不能哭喊一声,因为那样只会换来更残酷的对待……”“我的养母说我是个祸害,她诅咒养父把我带了回来,她说我是个没有人要的贱种,在她家只会拖累她……她每日都会和不同的男人出去,有时候在养父多日不归醉酒在外的时候也会把男人带回来,我被她锁在衣柜里,就听着那些不堪的言语声……但是,我感激他们,因为在我流落街头的时候,是他们给了我遮风挡雨的屋檐,我真的感激他们……”“有一次,她带回来的男人把我按在了**,她撞见后,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并且和那个男人一起把我绑了起来……我好像很久都没有吃过东西了,对,很久了……我到街道的垃圾桶翻找过期的面包,运气不好的时候,我会晕倒在垃圾桶旁口吐白沫,等我醒来之后,我才发现,我竟然还没有死去……”忽然,柳轻非身子前倾,用力地抱住了眼前的女人。他不知道他心中升起的这股情绪是怎么回事,他甚至听不懂零的话语中提到的好些语词……但是,这一刻,他就是知道,她需要一个拥抱。零似乎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她的思绪已经深深地沉浸在过往中。如同没有灵魂的留声机一般,她语气清淡地诉说着那些故事:“十一岁那一年,我被养母锁在了衣柜里,就在养母和她的男友在**打滚的时候,养父回来了……后来,屋子里似乎来了好多人,他们拿着刀,我听到养母和养父凄厉的尖叫……等了好久,我才撬开了衣柜一角腐烂的木框逃了出来,那时候我看见满满一屋子的鲜血和躺在**、地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死去的养父母……你不知道,那一刻我竟然觉得轻松了……”紧拥着零,柳轻非轻轻地说了一句:“不要再说了。”他的师父是一个绝世奇人,自幼他便活得愉快轻松。一身的绝世武功加上天赋异禀的思维,他轻易地便创下了杀手楼。他不知道自己组织内的杀手有着怎样的经历,但是他就是知道,这世间无人及得眼前这女子凄苦。这世界上,竟有这样的女子?竟有这样的女子……第一次,柳轻非竟尝到心痛的感觉。从前即使面对各色悲惨的世人,他总能笑说这不过是老天爷的一场游戏。世人的生死离愁,他无心装载。但是面对这个淡然道出这些他从未想过的事件,柳轻非惊诧的发现,自己的心似乎一直隐隐揪痛着,他竟有一种想要杀掉那些给予她痛苦记忆的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缓缓回过头,零脸色苍白,嘴唇无一点血色,呆呆地望着这个抱着自己的男子,她似乎又看见了当年上官婉儿挂在脸上的一行清泪,看到了那一张真心关切她心痛她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