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那日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短短几天的功夫,他竟是将自己平日爱吃的零嘴都摸得一清二楚,须知这碧落宫中上下几百号人,谁也不敢说对自己的口味完全了解,就是解忧,也绝对想不到自己爱吃杏仁,他又怎么会知道?沉水抿着唇看他,看他殷勤的笑脸僵了僵,迅速地换了一重味道,继续自若地回答:“阿弥陀佛,贫僧早就说过,贫僧与公主是天注定的缘分,生来便心灵相通,这些都是贫僧喜欢吃的,自然也就是公主喜欢吃的。”扯淡。沉水横他一眼,指着门外冷淡地道:“你可以走了。”“咦?莫非公主对这些果子不满意?那贫僧都带走吧,免得公主看了烦心。”天逍故作惊讶地反问了一句,手上利索地开始收拾,真准备要将东西拿走。眼看着爱吃的果子又要离自己而去,沉水差点就伸手阻拦他,但又怎么也拉不下脸来承认自己很满意——岂止很满意,简直不能更满意了,在这碧落宫中,除了他,再也没人会不辞辛劳地把这些全都给她收集来,还在她嘴里都要淡出味儿来的时候及时雨一般送上门。就连一向疼爱自己的娘亲玉寰舒也没有这么做过。天逍假意收拾了几下,见她一脸郁闷,又笑着住了手,把布包朝她推了推:“舍不得了吧?我说笑的,都送来给你了,怎么可能拿回去,快吃吧,喏。”又捡了个沙果,挽起僧衣袖子擦了擦,塞到她手里。沉水握着那被他掌心捂热了的沙果,挣扎了半晌,无力地说:“坐下吧。”一听自己可以留下,天逍立刻眉开眼笑,拖出一只凳子挨着桌边坐下,沉水小口地吃着,他就眼也不眨地看着。他的目光太过热烈,让沉水吃都吃不安生,一个沙果没啃完,就皱起眉抬眼看他:“你看着我干什么?”天逍笑眯眯地回答:“看你漂亮。”沉水顿时觉得主动和他说话的自己简直蠢透了,便不搭理他,转开身去,哪不知他又说:“侧脸也漂亮。”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受不了了,手里的果子一放,怒问道:“别耍嘴皮子了,说罢,你那晚上爬窗户上来,到底什么事?”她还记得几天前的那个晚上,天逍摔下湖去以后,确实说过还会再来,此人虽不知用心好坏,但光看这一堆的果子,就知道不是个简单货色,半夜翻窗子来见自己,也决不会是只为了说几句下流的话,定然还有别的目的。“公主觉得贫僧是为何事前来?”天逍一肘支在桌边,手里数着一串念珠,笑着反问。“我不管你是为何事,只告诉你一句话,”沉水神色峻然,目光冷冽地注视着他,“别在我跟前耍心机,说什么一见钟情,一生相随,我是绝不会信你的。”天逍嘴角一弯,漫不经心地笑起来,目光似乎看穿了她,不知看向何处,口上问:“为何信不过我?”“不单单是你,任何人我都不会轻易相信,因为我不想再被人背叛了。”这句是发自肺腑的真话,她真的不想再因为自己轻信他人而重蹈覆辙,曾经的自己毫无城府,别人对自己好一点,就上了心,十倍百倍地想要去回报,别人随便说一句话,自己就当了真,不管多难也想去做,若非如此……若非如此,又怎会被奸邪小人利用背叛,落得个亡国身死的下场。鸠毒穿肠的痛苦仿佛还留在这身体里,时刻提醒着她,对身边的每个人,都要提高警惕,都决不能放松。或许是她的表情显得过于痛苦,天逍也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样子,将她搁在桌上的手握了起来,低声道:“别再去想了。”沉水呆坐了半晌才恍惚惊醒,见自己的手不知何时被他握了去,立刻不满地抽了回来,责问:“大师可知道何谓发乎情止乎礼,不怕我叫人把你的手给剁了?”天逍笑了笑,张开五指给她看:“这双手当初可是救了你的命,你舍得?那日我若不及时将你体内的毒素逼出,将来就是伤好了,也要落下病根,畏热畏寒,岂不遭殃?”沉水瞳孔骤然一缩,自己过去确实身体欠佳,冬畏寒夏惧热,一直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莫非……莫非竟是这次受伤留下的隐患?“你、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沉水觉得自己吞咽困难,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你说我不光受了伤,还中了毒?”天逍双手合十,低了低头:“阿弥陀佛,贫僧就知道公主不会相信的,连鼎鼎大名的云御医都察觉不到的毒,贫僧一介无名僧人,定是在信口开河,借机邀功。这回不劳公主撵人,贫僧自己会走。”说着便起身出门去。“站住!”沉水厉声喝令,天逍只是充耳不闻,蹬蹬蹬踏着竹梯下楼去,沉水无奈,只得起身去追,见他就要上桥,忙大声喊:“你等等!先别走!”天逍转过身来,装模作样地对她行了个礼,道:“贫僧岂是不识趣之人,公主要赶贫僧走,贫僧自当从命。”沉水被他气得直想跺脚,才一犹豫,见他又扭头要走,只好窝火地喊道:“我不撵你走了,行了吧?回来!”“那就多谢公主了。”一只脚都迈出去了,天逍又笑吟吟地转回来,大步重新上楼。欲擒故纵,抢在自己怀疑之前装委屈,简直太过分了!沉水气得半死,偏又拿他没办法,见楼下的丫鬟们好奇地出来看发生了何事,只得将人领回屋里去,免得丢人。二进宫的天逍可是自来熟得多了,没得到主人的许可便自作主张地在楠木软榻边坐下,沉水疾步上前,怒道:“这是我的床,也是你坐得的?”天逍双手合十,虔诚地道:“坐得坐得,早晚睡得,又何必在乎坐不坐得。”“哼!”为了不把自己气死,沉水索性不去理会他的疯言疯语,抄着胳膊问,“你给我说清楚,中毒的那话,究竟是怎么回事?”“公主先坐下,听贫僧慢慢道来。”天逍无视她的急躁,仍旧不紧不慢地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好像他才是这房间的主人。你最好一五一十地快点招,否则过后我要你好看,沉水忿忿地想着,也在榻边坐下来。“其实那日打伤了公主的,算不得什么高手,那一掌虽狠,却打得偏了些,不致命,细心调理,过上两三个月定能痊愈,麻烦的倒是公主受伤之余,还中了一味叫醉蛇的南疆奇毒,此毒不致命,却能叫人身体虚弱,畏寒畏热,终生与药石相伴。”天逍指着**的被褥:“还记得那日你才一醒过来就呕了血的事吗?我也是在那时才发现你中了醉蛇,不过那时当机立断,毒素逼出,应该无大碍了。”原来那时自己呕出的,竟是毒血,沉水失神地望着榻上,仿佛还能看见那床被吐脏了的被子。“醉蛇不致命,因而很少有人会用,偷袭你的人若是想杀你,断不会用此毒,由此看来,此人的动机倒是十分耐人寻味,身份也更加扑朔迷离,”天逍说着,目光隔着几层衣襟,落在她胸前,“当日忙着救公主,放那人溜走了,现若想再将人抓到,唯有检查此人留下的罪证,才有可能找到蛛丝马迹。”沉水听了这话,先是一愣,接着明白过来——什么罪证,不就是想看那人留在自己胸前的掌印吗?醉翁之意不在酒,到底是想看掌印,还是看别的什么,当她是傻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