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过早饭后,沉水把头一天君无过和乐非笙吵了架的事对云解忧说了,又软磨硬泡,终于磨得大御医网开一面,答应解她禁足令一天,让她去哄小情人。只不过风还是吹不得的,云解忧在湖边备了马车,又嘱咐含光含风小心跟着,才十二分不放心地让她去了。重生以来,这还是第一次离开素竹小楼,沉水靠在马车里,身上盖着薄毯,听着马蹄在青石板路上哒哒哒响,车辙嘎吱摩擦,忽然万千感慨涌上心头,忍不住撩起窗帘向外看去。碧落宫依山而建,正南方那片恢弘的湛蓝琉璃瓦,就是历代祥国女帝打理朝政的游鸿殿,游鸿殿前则是每逢盛大节庆时,宫中祭祀碧落之神、大摆筵席,或女帝检阅军容,宣布重大诏令用的辕台。也就是她被毒酒赐死的地方。叛徒千算万算,也绝对算不到她会死而复生,回到三年前,重新书写自己人生最后的一段路。正出神地望着那处,跟在车旁小跑的含光忽地转过头来,劝道:“公主,云姑娘交代了,你现在不能吹风,还是把帘子拉上吧,别受了风寒。”唉,不过是想呼吸点新鲜空气而已,哪有那么严重,吹一下就受风寒,沉水心里抱怨着,还是乖乖放下了窗帘。从素竹小楼到棋居的路并不长,不一会儿就到了,沉水在丫鬟们的搀扶下下了车,见棋居的内侍就要进去禀报,连忙制止:“不用通报了,就在这儿守着,含光含风,你们俩也待在这儿,我自个儿进去。”棋居内尚有两名丫鬟伺候君无过起居饮食,沉水穿过前院进了前厅,却发现两个丫鬟都坐在一旁绣花,不觉惊讶,问道:“你们俩怎么不在跟前伺候,跑这儿绣花来了?”两名丫鬟本在埋头做事,被她的突然到来给吓了一跳,连忙跪下又是请罪又是求饶,搅得沉水头晕脑胀,更加不知所以然,正要叫她们一个一个说,偏门的珠帘一响,传来君无过讶异的惊呼声:“沉水?你怎么来了?”沉水一抬头,就看到他只着一身素色单衣,披头散发地从后院里赶来,一脸憔悴,眼下还有些发乌,该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君无过先向她行了稽首礼,接着看到两个丫鬟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忙替她们解释道:“是我不想人打扰,才吩咐她们留在前厅自忙自的,平时她们都挺勤快的,别责怪她们了。”两名丫鬟被他这么一回护,眼圈都红了,哽咽着向沉水承认:“不不不,是奴婢们没伺候好,请公主恕罪!”一面又要磕头。这一屋子的主子丫鬟个个凄苦相,倒让沉水心里颇不是滋味,连忙将两个丫鬟劝起来,又拉住君无过的手,关切地问:“怎么一脸的倦容,昨夜没睡好?”君无过笑着摇摇头,正要解释,一名丫鬟嘴快,把真相抖了出来:“公子昨儿个一宿没睡,坐在棋室里发了整晚的呆,奴婢劝过几次,公子俱是摇头,晚饭也没吃几口。”一听自己昨天的决定竟让他难过得寝食难安,沉水就心疼得不行,立刻叫两个丫鬟去准备饭菜,自己则满怀愧疚地握着他的手道:“对不起,君哥哥,昨天本来答应了你要过来的……”君无过温柔地抚上她的脸,轻声打断:“没事的,来不来都行,什么时候来都行,我昨晚在研究一张棋谱,兴致高昂,所以才睡不着觉,不是你的错。”沉水嘴唇动了动,君无过又将食指压在她唇上:“嘘……别再自责了,来,我给你看看我早上才解开的棋局。”拉着她转身朝后院走去。君无过来到碧落宫之前,曾在一处棋馆中打杂,因被诬陷偷客人的棋谱扭送上了公堂,由于客人来头不小,是瑞国前来修好的使节,所以事情闹得挺大,最后是玉寰舒亲自出面查清了真相,还了他一个清白,自那以后他就到碧落宫中担任司棋,成为沉水的面首,则是那之后过了一年的事了。他自称父母双亡,自幼流落街头,到处给人打杂混饭吃,后来到棋馆,才发现自己有这方面的天赋,偶尔客人落单,也会叫他陪着下两局,高兴了还会赏赐他东西,也因此引来了馆中其他杂役的嫉恨,发生了诬陷的事。沉水对下棋只是有兴趣,技术却是臭得可以,并且君无过教了这么多年,全无长进,就好比现在,她坐在软榻上,看着君无过兴致勃勃地边说边解残局,只能跟着嗯嗯点头,看不出什么精妙。君无过说了一阵,见她反应平淡,也就收了声,将棋坪推向一侧,笑道:“让你觉得闷了?那我们不说这个了,说点你感兴趣的事怎么样?”“我感兴趣的事?”沉水有点惊讶,“什么事?”“关于醉蛇的事。”君无过说这话的时候面不改色,沉水实在无法从他脸上判断出什么名堂,只好问:“你怎么会知道醉蛇?”君无过笑了笑,拈起她一缕秀发在指尖绕着,道:“前天我去找不苦大师聊了聊,是他告诉我的,说有人给你下了毒,我吓坏了,没想到那刺客杀你不成,竟还下了毒,幸好你没事,否则我也不能独活。”沉水将头靠在他肩上,轻声安抚:“别说这种话。”“嗯,还是说回醉蛇这味毒药上来,”君无过自然地将她搂住,手在她瘦削的肩头轻轻抚摸,“我虽不懂医不懂毒,过去也算看过些奇闻怪谈,知道醉蛇产自南疆,是一味慢性毒药,虽不会立刻致命,但若拖得久了,未到中年便会沉疴在床,往后都要数着日子过。”他吻了吻沉水的发际,低声说:“你也知道我自幼双亲不在,天南海北到处流浪,和不少人打过交道,其中就有南疆人,昨日我在路上碰见不苦大师带着个戏子,还以为是他怕你被云姑娘关在楼上无聊,特意找来给你解闷的,谁知那人一开口,我就听出了不对,那人说的分明是南疆寨子的地方话。”怀里的人无动于衷,君无过有些奇怪地低头问:“你不觉得吃惊吗?”不吃惊啊,沉水心想,乐非笙本就是南疆人,就算去问他他也会大大方方承认的,一个见了公主也说方言的人,必然以家乡为荣,不会对此有所隐瞒。倒是君无过特意提到这事,像是有什么目的。“我问过他,知道他来自南疆。”沉水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玩着他腰间的玉佩,随口答道。“嗯,其实光凭口音不能判断什么,但我头一天才听说你中了南疆奇毒,第二天就有个南疆人进宫来,无论如何都是放心不下的,所以才在半道上把他们拦了下来,”君无过倒像是不着急切入主题,仍旧慢条斯理地说着,“我问不苦大师,问他身后那人是谁,做什么的,他说是在街头遇上的一个卖唱的男伶,怕你养伤期间无事可做,特地领回来给你唱曲。”咦?沉水心中一惊,怎么天逍对两人的说辞是不一样的,他把乐非笙领进碧落宫,到底是当成了嫌犯,还是故意给自己裙下送美人,好转移君无过的炮火?君无过似是没察觉到她瞬间的僵硬,又道:“我一想只是口音和醉蛇挂了点勾,整个祥国有十分之一的人是南疆人,碰巧罢了,于是就没再管,后来听说他住在隔壁,就想去熟络下关系,他既是南疆出身,对醉蛇想必也比我清楚,谁知我才一开口……”“就被他骂了回来?”沉水笑了,心想乐非笙八成把君无过和天逍当成了一伙的,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变着法子要他认了谋害公主的罪名,自然是会破口大骂的。君无过搂着她的胳膊紧了紧,有点局促地笑了笑,说:“是我问的方式不太得当,改天他气消了,我再去打听打听。沉水。”沉水仰起头看着他:“怎么?”眼前俊美的脸庞笼罩着一层忧虑的阴云,叹息道:“往后不可再掉以轻心,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逢人须多长个心眼,莫要叫人骗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