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单丢失的事因绛珠的死而不了了之,但云解忧却是被那毒针吓坏了,利用玉寰舒留给她的调动内宫侍卫的权力,呼啦啦扯来一大票人,日夜守护在湖边,确保公主安全。这样一来,金城汤池,某色和尚也就不能再半夜来爬窗子,沉水虽然不喜欢被人盯着,但也觉得至少自己可以不用担心被夜袭,能安稳睡觉,于是就默许了云解忧的这个安排。那天在琴舍门口被气晕过去以后,胸前的伤又有点复发的迹象,躺得久了都会气闷,几乎每个晚上都会被憋醒,然后就再也躺不下去了,她只好起来坐着冥想,运气好,能靠着睡一会,运气不好,就这么傻乎乎坐到天亮了。不过有一点令人欣慰的是,每晚三更以后,湖边总会传来埙声,悠悠地吹奏着望海潮,沉水倚在榻上静静地听,失眠的烦躁就会渐渐淡褪。失眠的事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乐非笙如果不是有天人神机妙算的本事,那就是自己也睡不着,所以才到湖边来,对着她奏乐。他能有这份心,又恰好陪了自己,这本是件好事,但沉水仍觉得十分奇怪的是,他既然有心,为什么白天不来,非要选择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来?夜半埙声持续了四五天,沉水复发的伤势也逐渐好起来,这天夜里醒过来,胸口没有闷顿感,正想翻个身继续睡,忽地发现楼外没有埙声,寂静如茔。“到昨夜为止了么……”虽说人不失眠是件好事,但她还是忍不住感到有些寂寞,于是掀开被子下了榻,走到窗边向外张望。湖边只有守夜的内宫侍卫在巡逻,再往远处去就是宫中的园林景致,只剩个暗色的剪影,蹲在那儿像一头蛰伏的怪兽。真的没有来,沉水微微叹了口气,刚要转身回去睡,视野尽头忽地有个红点闪了一下,虽然只是极短的一瞬,但还是将她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去。那个方向,应该是独秀阁,碧落宫中存放经史典籍的地方,白天都不怎么有人会去,现在又这么晚了,怎么会有亮光?沉水扶着窗栏努力地想看得更清楚一点,可素竹小楼距离独秀阁毕竟太远了,光线又不够,任她怎么盯也看不真切,那红色的点时隐时现,忽大忽小,忽左忽右,上下跳跃,难以捕捉,沉水越看越是疑窦丛生,正要叫醒楼下的丫鬟们派人过去看看,就听到远处有人大喊:“走水啦!”“什么……”竟然失火了?自己看到的,是火光?顾不得猜测更多,沉水匆匆披上披风,蹬蹬蹬下了楼,将丫鬟们叫醒,然后赶往独秀阁。沉寂的夜幕被鸣锣喊叫声撕碎,独秀阁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被大火吞噬,整个儿包裹在橙红色的烈焰中。侍卫们纷纷拎着水桶从附近的井里池塘里打水前去灭火,来来往往,看得沉水眼花缭乱。闻讯赶来的君无过奔至她身旁,劝道:“别站这么近,太危险了。”沉水答应着,才要后退,在前方救火的侍卫们突然又高喊起来:“火里有人!”“怎么会有人在里面?”沉水立刻撇下了君无过,跑上前去质问值夜的队正。队正在嘈杂的人声火声中一边指挥救火一边大声回答她:“还不清楚!可能是纵火的人,也可能是来偷东西的小贼,运气不好。——公主请先退到安全的地方去!”沉水还想再说什么,君无过已经追了过来,拽着她的胳膊向外拖:“快走吧,你在这儿会让大家分心的,我们先到安全的地方去,等火灭了要问什么也来得及。”大火惊动了几乎整个碧落宫,云解忧连发髻也没绾就领着御医馆的人赶了过来,在独秀阁外照料因救火而受伤的侍卫们。沉水目不转睛地盯着独秀阁熊熊燃烧的大门,脑海中转过无数念头,却是一个也抓不住,只有一个问题盘旋不去——乐非笙今晚恰好没有来湖边吹埙,独秀阁就着火了,是巧合,还是有原因?她回头看了看身后,独秀阁建在碧落宫最高处,从这里可以俯瞰到大半个碧落宫,一旦失火,火光冲天,加上如此嘈杂,任何人都该睡不稳了才对,为何……为何君无过赶来了,云解忧也赶来了,连自己都早早到了现场,乐非笙和天逍却迟迟未露面?难道火海中的人,会是他们?“让开让开!御医!快来救人!”刚才冲进大火中救人的侍卫们冲了出来了,虽然看上去十分狼狈,但他们成功把人救了出来,而且看样子,被救出来的还真是两个人。云解忧已奔向那边,沉水却呆在原地一动不能动,君无过看出她神情中的焦虑,便揽过她的肩,轻声安慰:“人已经救出来了,不会有事的。”他这话本是安慰之意,在沉水听来,却好像变了个味道,情不自禁地想——独秀阁不是人住的地方,三更半夜出现在这儿的,不是小贼就是恶意纵火的人,这种时候难道不该说“人已经抓到了”而非“人已经救出来了”么?他知道火里的人是谁?无暇多想,跟去查看伤员情况的含霁匆匆奔回她身边,面色惊恐地回禀:“公主,火、火里救出来的的两个人,云姑娘请你亲自过去看一下。”“是两个什么人?”君无过抢在她前面问道。含霁看了一眼沉水,老实地答道:“一个是不苦大师,还有一个……”话没说完,沉水已经拨开她大步奔向伤员安置的墙根下。果然是他们,果然是他们吗?可是为什么,烧了独秀阁,到底是为的什么?沉水喝道:“让开!”面前围堵的人群立刻让出一条路给她通过,她快步走到云解忧身后,一眼看到天逍那颗在火光中发亮的脑袋,顿时怒不可遏,大声质问道,“三更半夜不睡觉,跑到这儿来……”天逍似乎被浓烟呛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比划着,让她看自己身旁昏迷不醒的那个人。那人侧卧在一张草席上,动也不动,瘦小的身子蜷缩着,一身衣服被大火烧得千疮百孔,但身上的伤还不算太多,和天逍一身褴褛比了比,就知道一定是被护着逃出来的。沉水阴沉着脸,绕过他们来到草席边,将此人的下巴抬起来面向自己。当背后的火光照亮眼前这张脸的五官时,沉水一瞬间就惊呆了。那是一张双颊还带着三分婴儿肥的少年的脸,上面一道一道的黑色痕迹也遮挡不住原本清秀的样貌,他不带锋芒的弯眉,细秀的鼻梁,还有微微嘟起的嘴,都是她非常熟悉的轮廓,不是乐非笙,而是另外一个她几乎要忘掉的、在这碧落宫中也算地位不俗的人。“公主不必担心,小郡王只是被打晕了过去,没有大碍,”云解忧生怕她担心似的,赶紧宽解,手上则忙活不停,用银刀将专治烧伤的药膏敷在天逍的胳膊上,“只是该如何处置他,我不敢拿主意,请公主定夺。”沉水看着这个昏迷的少年,忍不住发出头疼的呻吟。她竟然忘了还有这么个人的存在,甚至是在回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在独秀阁受伤的时候,也没能立刻顺着当时的思路,察觉到这个疏漏,如果不是这场大火,真不知道她要到何年何月才会想起,自己有个堂弟被软禁在龙磐阁!“把他……把他送到素竹小楼去,”沉水勉强定下神来,指挥两个御医馆的学徒将人抬走,“还有你,”凛利的目光瞪向仰头看着自己的天逍,“一会儿自己过来,今晚发生的事,我希望听到一个像样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