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寰舒在内殿又丫鬟们伺候着换下了战袍,披一身黑底金纹的龙袍款款走出来,见玉止霜吃得一脸花,沉水却在一旁发呆,不由责怪起来:“水儿,你这姐姐怎么当的,瞧止霜这张小脸都成花猫了,也不给他擦一下。”说着就要自己伸手去抹,玉止霜却一下子避开了,还躲到了沉水身后,敌意地看着她。“水儿?怎么神情恍惚的,”早已习惯被这么对待的玉寰舒也不和小孩子计较,就在玉止霜刚才坐的绣垫上坐下了,摸着女儿的脸问,“太累了,还是身体不舒服?刺客的事怎么样了,跟娘说说。”沉水抿着唇摇了摇头,驱散了心中愁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我没事的,娘,您才刚回来,应该好好休息才是,刺客的事我让贺统领去查了,有了结果他会向我汇报,您就别多问了。”玉寰舒凝视着女儿和自己年轻时候八分相似的脸,忽地笑了起来,拍着她的肩道:“我的水儿真的长大了,知道为娘分忧了。也好,这件事娘就不管了,就当让你练练手,迟早这祥国的天下也是要由你来打理,早些历练历练也好。”缩在沉水身后的玉止霜听了这话忍不住瞥了一眼过来,撅着嘴,什么也没说,若是沉水能看得到他的表情,定会猜到他在想“将来打理天下的是我女儿不是你女儿”。“娘看着你,就想起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玉寰舒微微叹息着道。沉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这话,因为娘和自己一般大的时候,正在祥国境内游历,台面上的说法叫代母巡游,实际上就是到处去猎艳。和玉寰舒有过露水情缘的男人,叫得上名字的都有十来个,有的是漂泊江湖的侠客,有的是豪门公子,他们或者才华横溢风趣健谈,或者武艺高强沉稳可靠,在民间留下了无数趣闻美谈。但在这些人中,有一个明显与其他人不同,那就是迟东照。玉寰舒虽在笑着,脸上却掩饰不住的沧桑疲惫,她将女儿柔软的小手握在掌中,爱怜地抚摸着,柔声道:“娘那时候没你这般懂事,总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我娘……也就是你祖母,她总是为我担心,可我都不能够体会,一直到生了你,才发现为人父母竟是那么的不容易,再到后来我登基称帝,才逐渐懂得了你祖母的艰辛,有我这样一个女儿,实在是她的不幸。”“娘,您别这么说,”沉水忙安慰道,“您看现在祥国在您的统治之下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又刚刚灭了宿敌华国,玉家列祖列宗都为您骄傲呢!每个人都有年轻不懂事的时候,过去的就别再提了。”玉寰舒有些讶异地打量了她一会儿,蓦然笑起来:“你真是水儿?这话听着怎么像你祖母临终前的遗言似的,玉家列祖列宗必将以你为荣,这话是她拉着我的手,亲口对我说的。”也是你在临终前,拉着我的手亲口对我说的啊,沉水有些悲伤地想。“不过水儿,你记住,战争不是一件值得荣耀的事。”玉寰舒话锋一转,神色也严肃起来:“水儿,娘并不期待将来你会成为一代明君,你性子柔弱,容易听信他人之言,做事也不够有决断,这些都是你的硬伤,但也是你的长处。为人君者,须怜悯苍生,你可以无功绩,无良行,但切莫步上娘的后尘,让战士们寒骨埋异乡,只为成全自己年少时的冲动无知。”沉水听得心头一凛,忍不住脱口而出:“娘,您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早在出征之前,玉寰舒就对女儿交了底,自己此去,是为教训当年的华国太子迟东照,二人的恩怨非死不得化解,若是自己回不来,便会让龙涯率军千里疾行返回王都,扶她称帝即位。那数不清的风流才子仗义侠客,无不是与她一朝云雨,好聚好散,唯有迟东照连夜从她**逃了,连张字条也不曾留下,从此便杳无音讯。时光荏苒,当公主成为女帝,太子也成为帝君,二人在虎牙关签订停战协议时再见面,才知道自己当年玩弄的是什么人。但华国与祥国无论风俗人情都天差地别,已经各自挑起家国大业的他们是断不可能为对方脱去龙袍的,迟东照只是洒然一笑,拱手见礼,在协议上留下朱红大印就翩然离去,但玉寰舒却记恨在心,终于在一年后有了御驾亲征平华国的决定。而她,也确实做到了。“傻孩子,娘若不这么做,难道要将这毒瘤留给你来痛?”玉寰舒莞尔,轻轻将她的鬓发顺到而后,“娘希望你好,希望你一切都好,娘只有你一个女儿……”沉水心中酸楚难当,垂下眼不敢再看娘的眼,总觉得她接下来还会说点什么,但出乎意料的是玉寰舒没有再说话,只是拉着她的手,久久地坐着,两眼失焦,似乎在追忆过去,又似乎在忧虑未来。不知过了多久,玉寰舒忽地问道:“对了,娘派人送回来的那个俘虏,现如何了?”沉水答道:“你说点幽?他住在画苑——就是从戏鱼台看过去正对着那处院子。”玉寰舒不觉讶然:“你把他安排在那儿?你不是打算将来让心仪的驸马住那处,好天天看着么?”“是这么想来着,可是……”沉水苦笑了声,惨兮兮地道,“原本只是想随便先找个地方将他安顿一下,娘要我以上宾之礼相待,我想着让他住画苑也算是不亏待他了,为此还和天逍吵了一架。”玉寰舒满脸的不赞成,轻声责备道:“你这么做实在是不妥,不苦大师是为替你化解而来,你不善待他,怎还让他给别人挪地方?再说了宫里还缺像样的住处吗?你让他住到碧鸢宫不就是了。”沉水大吃一惊,嗓音都尖了起来:“碧鸢宫!娘,那是皇后住的地方!”“有什么关系,素竹小楼当初也是女帝避暑的住处,娘不一样让给你了?”玉寰舒却毫不在意地说,“现怎的,住在画苑的是谁,别是两个人挤一个屋,那样太失礼了。”沉水快哭出来了,哼哼唧唧几声,答道:“点幽死活不肯搬,我只好让他继续住在那儿,天逍起先也不肯让,两人在一起杠了有小半个月,住不下去了,我就让他住在我楼下了。”玉寰舒简直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一般,张着口半天也说不出话来,沉水知道自己没把事情处理好,便低头认错:“是我不好,没考虑周全,我回头就叫人把点幽的东西搬到碧鸢宫去,让天逍搬回画苑。”“不,娘不是怪你做错了,而是,”玉寰舒停顿了下,似乎不知该如何表述,“其实一开始,娘就有打算让他住的离你近一些,所以他挑了那处院子,娘看着合适也就答应了。只是没想到你会让他住在你楼里,你们不会已经……”沉水慌忙又摇头又摆手:“没有没有!我只是……只是不想食言,才暂时委屈他住在我那儿,我同他说好了,等点幽搬走以后,该是他的还是他的,他喜欢住画苑,娘也同意,就让他住着也就是了。”玉寰舒笑了起来,摸摸她的头,冷不丁地问:“你怎么想他?”沉水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么怎么想?想谁?”“不苦大师啊,”玉寰舒笑着道,“不知是不是在路上远远瞧见了你,他在进宫的当日就对娘说喜欢你,为了你可以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你呢,你怎么想他?”什么!这个混蛋,居然越过自己直接去和娘说了?沉水腾地一肚子火冒了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一直窝在她背后不吭声的玉止霜已经抢先嚷嚷起来:“那秃驴不是个好东西!他想害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