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忙完了一天的政务,玉寰舒将众人召集到了游鸿殿,口头上是说旧的一年快要过去了,宫里也该小聚一番,但从受邀的名单中不难看出,女帝其实是另有目的。偏殿暖心堂中,龙椅后方置了一座绣着牡丹与孔雀的大屏风,两旁则一字列开各三席,左侧依次是玉止霜、龙涯、天逍,右侧依次是寻点幽、君无过、乐非笙,可以说碧落宫中稍有些分量的男人,已经全部到场。宴会的主人还未到,客人们虽然彼此都很熟了,却也不敢贸然开口【纵横】交谈,只偶尔交换个眼神,试探对方所料和自己是否一样。“陛下驾到!”六人立刻起身迎接:“吾皇万岁!”唯有玉止霜脸上带了那么几分不情愿,眼角偷偷向玉寰舒身后瞟去,没见到沉水,一张小脸表情更是难看起来。玉寰舒身披紫黑龙袍,大步走上台阶,在龙椅上坐下,右手一拂:“免礼,赐坐。”众人谢恩落座,屏风后却又传来了珠玉环佩的玲玲之声,伴随着丫鬟小声的提醒,冬至之宴真正的主角这才算登场。沉水今儿一大早就被从温暖的被窝里挖了出来,又是沐浴净身,又是梳妆打扮,玉寰舒怕她楼里人手不够用,又调了四个丫鬟过来临时帮手,一整天地她就被八个丫鬟推来搡去,脸上胭脂抹了又抹,头上发簪换了又换,含风和含霁还为腰带和项链如何搭配吵了一架,真真是鸡飞狗跳,片刻不得安宁。尽管被吵得头疼,沉水也只能任她们摆布,因为这个重要的日子早晚是要来的。含光安顿好了沉水,绕到屏风前对玉寰舒附耳几句,然后就告退了,瞅见这个小动作,玉止霜不满地嚷嚷起来:“姐姐为什么要躲在后面,我要和姐姐坐一处!”“止霜,别胡闹,”玉寰舒训了一句,接着目光依次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似乎有些挑剔,又一笑带过,和气地道,“一年眼看就要过去,有些话也是很早就想对大家说了,只是这一年中琐事太多,一直抽不出空来,恰好今天是冬至,就召集大家在一起小酌几杯,闲聊几句,放在寻常人家,这就是一顿团圆饭而已,所以大家不必拘束,一会儿想说什么,只管说就是了。”席间只有寥寥两三个声音回应,谦了几声不敢,沉水坐在屏风后,看不到也能想象得出,对于娘的这番缓和气氛的话,在座的有一半其实根本不会买账,就拿寻点幽来说,他居然肯来,这本身就是个奇迹了,再指望他和颜悦色地说点什么,那基本是不可能的。对于这一天的到来,沉水既期待,又害怕,手指绕着腰坠下的流苏,几乎给扯碎了,身旁的含月还当她紧张,也跟着紧张起来,手帕攥在手里揉得皱巴巴,却还小声地安慰她:“别紧张,公主。”真让她不知该哭该笑。唉,她可是从早上起来就饿到现在,中途偷偷吃了几块糕点还被含光给数落了,叫她重新去漱口。碧落之神在上!及笄头一日没有规定不许吃东西吧?饿得睡不着,明天脸色该有多难看?沉水精神萎靡地怏在椅子里,若不是脸上化了浓妆,定能看出已经饿得面有菜色。屏风那端宴会已经开始,气氛并不那么和乐融融,不过沉水知道有君无过在,至少不会冷场,玉寰舒问起话来,总会有人回答。但令她稍有些意外的是,向来聒噪的天逍从头至尾没有吭过一声,倒是乐非笙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不但表现得从容得体,甚至当众即兴演奏了一曲大雅之乐国风,他本就擅丝竹,在这一半人冷嘴冷脸的宴席上又主动讨好,直令玉寰舒心头大畅,连声赞好,还赏赐了他一把上古宝琴。和乐非笙一比,君无过的恭顺就显得有点不够看了,可他仍然面带无懈可击的微笑,既不出头争功,也不拆台挖苦。沉水很早就给过他许诺,今晚会选他,因此在他眼里,乐非笙无论怎么蹦跶,也只是逞一时之威风,纵然能讨好玉寰舒,这选择权还是在沉水手中,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能有用?寻点幽和玉止霜彼此坐对面,脸色谁也不比谁好看,毕竟是仇家的宴会,对他们来说,受邀就像是一种侮辱,还愿意来,也不过是有那么一点盼头而已。身为在场唯一一个和玉寰舒同辈的人,龙涯只吃菜,不多嘴,除非玉寰舒点名问他,否则一个字也不多说,他这冷淡的态度叫沉水本就饿得烦躁的心情更加坏起来,简直有爬起来落跑的冲动。好容易一顿饭吃得差不多了,玉寰舒笑着抿了一口酒,终于切到正题:“其实今天把各位叫来,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宣布。”暖玉堂中顿时安静下来,沉水突然一阵心慌,忍不住凑到屏风的缝隙上去向外张望。“我准备明日为沉水办及笄,在那之后按规矩须有一人领她行成人礼,”玉寰舒的目光落在右首的三席上,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了许多欣喜以外的复杂神色,“今日召大家来,就是为了让她宣布人选,只要她高兴,我这个做娘的绝不会干涉。”屏风后,游鸿殿的丫鬟端来了笔墨,沉水提笔犹豫不决,在含月的一再催促下,才一横心,在纸上写了两个字,塞进红封,交了出去。玉寰舒接过了红封就要拆开,席间突然传来一句:“恕贫僧多嘴,若只需公主做个决定,陛下当不需要将我们都找来陪席,依贫僧看来,公主的决定不妨留待最后揭晓,如果有人想毛遂自荐,正可趁现在说出来,以免抱憾终生。”等了这么久,天逍终于还是说话了。沉水放在膝上的双手突然握紧了拳头,指甲掐得掌心生疼。——你想和他在一起就和他在一起吧,我会想办法的。——我既许诺,便会兑现,届时必会让你如愿。他真的会像之前承诺过那样做?他真的能做得出这样的事?沉水不相信,自己对师父一往情深,听到他可能另有所爱时,几乎要癫狂了,将心比心,若天逍真的喜欢自己,也是绝对做不到将自己让给别的男人这种事的。这种“成全”带给她的与其说是感动,不如说是愤怒——口口声声喜欢我,怎又把我推给别的男人!“大师说得也有道理,”玉寰舒放下了手中的红封,笑着问,“有谁要毛遂自荐的吗?红封未拆,稍后沉水若是改变了注意,这一封就当没写过。”她话音刚落,乐非笙就起身见礼,自信满满地道:“既是要指引成人礼,没有经验可不行,非笙不才,承蒙公主错爱,留在宫中,每日只吃喝玩乐,无所作为,如今难得有能为公主效劳之处,自该当仁不让……”“你?不男不女的家伙,我不准你碰我姐姐!”对面的玉止霜没等他说完便大声抗议起来,乐非笙难得地不生气,笑眯眯地看着他道:“小郡王也想自荐?怕是早了点吧,还是等日后长大了,再求公主教你罢。”玉止霜勃然大怒,抓起酒壶就要朝他砸过去,幸亏龙涯及时制止,没能得逞,玉寰舒怕他再闹事,便叫人将他强行扭送回了龙磐阁,反正剩下的事也与他无关了。天逍支着一边腮帮子讥笑:“乐先生不怎么讨小郡王欢心啊。”乐非笙微微一笑,反唇相讥:“也比大师每日在机关阵里困上两三个时辰要强。”这两人一副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的架势,看得玉寰舒忍俊不禁,原不打算制止,却不想龙涯在这个时候出人意料地开了口。“陛下,我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