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音指着天逍,眼睛几欲驼眶,却是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而天逍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限,好像随时会发作,不知道做出什么离谱的事儿来。“你——你太丢人了!大哥要是知道……大哥要是知道会被你气死的!”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魅音骂也不知从何骂起,狠狠地跺了下脚,又转向沉水:“你怎么能这样对他?你知道他是谁吗,竟然用这手段来侮辱他!”沉水只觉好笑,被她指着鼻子也不生气,还好整以暇地反问:“我怎么他了,祥国以外俱是男尊女卑,但只要踏上祥国的国土,就必须入乡随俗,公主面首与皇子姬妾有何区别,怎就侮辱他了?”魅音又惊又气,急喘了一阵,忽地呜咽起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他为了你,不要大哥,不要我,连他娘也不要了,你怎能、怎能……”一时难过,眼泪也跟着掉下来。“小音,我数到三,马上收拾东西走。”天逍却在这种时候非常不近人情地下了逐客令。“我不走!”魅音愤怒地大声道,乐非笙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对他来说,这少女盛怒之下的吼叫声实在是对耳朵的摧残,成日浸泡在美妙旋律中的他还真是无福消受。天逍面色不改,开始数:“一。”魅音见怒吼不奏效,只得又软下声音来求:“为了她值得吗?她都不把你当回事,还打你,你要为了她离乡背井一辈子?”天逍不做声了,魅音眼圈通红地上前去一把抱住他:“你真的缺心眼吗?非要这样委屈自己,家里什么不好,非要去当和尚,现在还被一个不爱你的女人踩在脚底下,你怎么就这么笨这么傻!”看着他们抱在一起,沉水说不出心里是种什么滋味,似乎不太舒坦,又有些无所谓,怕看到天逍被她说得心软,像过去哄自己一样哄她,更怕他冰冷无动于衷,因为那只能证明这个叫魅音的姑娘真的坏了他的事——可,究竟坏的什么事呢?骗取恩宠,还是阴谋颠覆?“二。”魅音蓦然放开了他,后退了半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天逍掸了掸袖子,面无表情地道:“回去以后把嘴闭紧了,敢向大哥泄露半个字,我绝对饶不了你。”魅音难过得又要哭,却在看到他嘴唇一动,似乎准备将最后一个数字说出口时生生收住了,捂着嘴跑出了殿门。“真遗憾啊,”乐非笙一根手指带过琵琶弦,发出绵长回味的低音,“她这一走,可是错过了这世间最美最悲情的曲子,日后想要再听,恐怕是渺茫无期了。”“一辈子都不用听到最好,”天逍十分不耐烦地皱眉看着这个不识时务的多余人,“你能自觉点消失吗?”乐非笙哈哈哈笑起来,摊了下手,故作无辜地道:“大师想要和公主独处?无妨无妨,你们尽可随意,将我当成路边的一颗小石子便好。”这本是天逍惯用的耍无赖台词,现却从乐非笙的嘴里说出来,偏偏还用的正是时候,沉水再是生气,也忍不住微笑起来。从没想过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天逍被他这句话堵得无言以对,半晌,只得悻悻地点了点头,脚尖勾过一只凳子,安静地坐下了。“公主请。”乐非笙做了个请的手势,沉水想着好笑,也就随意地在桌边坐下了。聆听者还算配合,乐非笙也就不多挑剔,抖了抖袖子,十指上弦,开始全身心投入地演奏起被其誉为“世间最美最悲情”的曲子,惜今朝。在过去的三年里,沉水曾听他演奏过无数精妙绝伦的宫廷雅乐,或低沉舒缓,或绵延婉转,无不是传世流芳的佳作,但若是和此刻的惜今朝相比,却是根本不值一提,就连她这个对乐曲仅限于欣赏的人,也曾在听过望海潮之后生出一个疑惑——当初的乐非笙,或许只是在敷衍自己而已?这个猜想,在今天得到了印证,时隔数月,乐非笙谱写的这首惜今朝更超越了望海潮,不再是那绵延悠长、熨帖呼吸的怅惘,而是一种明明只淡如烟、薄如雾,却又紧扣心弦的哀愁,那接连不断的弹挑,声声如撩动在心头,似催问,又似叹息,直是要勾起某些埋藏已深的过往,酸涩、苦闷、悲戚、惆怅……万般滋味萦绕在胸中,令人情不自禁生出前尘如幻梦,往昔不可追的感慨来。忆往昔,惜今朝,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曲终收弦,乐非笙见听曲的二人都像被魇住了一般怔忪不语,面上不禁浮现出满足的笑意,缓缓道:“人生苦短,最怕的便是错过,有些话眼下不说,恐将来再无机会开口,届时再追悔莫及,却是咎由自取。”沉水与天逍俱是一凛,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弦外之音——乐非笙十之八九是昨夜打听到他们为魅音之事起了争执,这是特意前来调和了。“多谢先生教诲。”想到刚才自己还觉得他碍事,天逍便不由得一阵惭愧,人家一番好意,却被自己当成了驴肝肺。“谢我?谢我什么?”乐非笙却一点儿不给面子,“我不过是把对雪儿的些许追思随口说了出来,与你有什么相干。”天逍吃了瘪,正讪讪不语,他又笑吟吟地转向沉水,“公主及笄以来已有半月余,怎不见召我侍寝,莫不是嫌弃我了?”沉水不觉尴尬,便嘲笑回去:“我是怕打扰你和雪儿姑娘的梦中相会。”乐非笙抱着琵琶起身,从容淡定地对她躬了躬身,一脸促狭的笑:“不妨事,三人行亦是其乐无穷,雪儿宽容大度,不吵不闹,定会与公主投缘。”这……沉水自以为已经被天逍磨练得处变不惊了,可没想到乐非笙语不惊人死不休,连这等话也说得出来,实在令她不知该作何表情。而且这三言两语,怎么瞅着是在讽刺魅音太聒噪太小气呢?天逍的脸更黑了。好在乐非笙嘴毒心却不毒,口头上占了便宜,也就心满意足地告辞了。前殿里于是只剩下他们二人,沉水心里还惦记着魅音刚才差点就说出口的秘密,乐非笙一走,也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追魅音,才刚一站起来,左手就被捉住了手腕,拽了几下挣不脱,不由怒道:“你还想怎样?”“我们别吵了行不?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天逍倒是好声好气,本来这事儿也是因他而起,沉水吃醋,他可偷着乐,哪有不低头的道理。“吵?我们吵了吗?”沉水又拽了几下胳膊,还是被他抓得死紧,“我才没那闲工夫和你吵,放手,我有事要去做。”天逍立刻尾巴一样黏上来:“什么事,我陪你去?”沉水不快地推开他:“用不着,别黏着我。”天逍一听,非但不撒手,反而胳膊一张抱她整个儿抱住了,仗着力气大,又开始耍赖皮:“已经黏上了,撕不下来了。”“发什么疯,快撒手,”沉水一阵咬牙切齿,“你这流氓,**僧!”天逍哈哈哈笑起来,凑上去咬她的耳朵,并小声说:“**僧?阿弥陀佛,既然公主觉得贫僧是个**僧,那贫僧只好做点**僧该做的事。”沉水的脸一下涨得通红,抬脚就照着他脚背上跺去,天逍没能避开,被踩得哇哇叫唤,悲催地控诉道:“我为了你把小音都给撵回家去了,你居然还踩我?从小到大家里谁不是把她捧在掌心里,谁敢说她一句重话?这下可好了,她被我气跑了,回头肯定要找她大哥告状,你又不疼我,我死定了!”说着假模假样地把头埋在她肩上作势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