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色的掩护下,魅音逃出了陌生的宅子,这才发现原来关自己的地方还是在安庆坊,只是距自己之前栖身的地方有一段距离而已。想到自己被打晕之前的行李可能还在废屋,她踏着房顶偷偷潜入了只有三五侍卫看守的院子,趁人不备,溜进了屋内。“小音。”“啊、呜呜呜……”冷不丁地脑后一声唤,魅音险些被吓得尖叫出来,幸亏天逍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才没有惊动外面的侍卫。“天啊,你怎么会在这里?”魅音按着胸口不停地喘气,又惊又喜地看着他。天逍比了个“嘘”的手势,用口型对她说:“我在等你,跟你回去。”魅音不相信似的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仿佛在问——你确定?天逍勾了勾手,她赶忙把耳朵凑过去,二人你来我往地咬了一阵耳朵,将彼此掌握的信息都交换了一遍,心里也都有了谱,天逍盘腿坐在地上,有些后悔地道:“是我糊涂了,贺再起此刻定已被抓,我得去救他。”刚要起身,就被魅音按住了:“你都决定要走了,还管他做什么,笨蛋公主自己好坏不分,那个贺什么,你救得了他这一次,还能救得了他下一次吗?你一走,他照样要被下大狱,甚至砍头,甚至车裂!”“胡说八道!”天逍瞪她一眼,“贺再起的娘不是个好相与的,要是迟一步被她知道儿子下了冤狱,她一定会去找沉水拼命。”魅音这回不拦他了,而是凉凉地问:“你还是放不下她的吧?说什么跟我回去,只是你自欺欺人而已。”天逍都走到门口了,听她这么一说,推门的手愣是使不上劲儿来,魅音夸张地叹了口气,吐吐舌头:“算啦算啦,看你也不是真心要跟我回去的,人回去了,心也回不去,真不知道那个笨蛋公主哪里好,让你这么死心塌地。”“小音,你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别五十步笑百步了。”天逍不快地批评道。“我哪有!”“嘘!”天逍迅速制止了她脱口而出的喊叫,又仔细听了听外面,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才板起脸来教训道:“总之你在这儿老实呆着,天亮之前我会回来。”魅音哼地一声抄起了胳膊:“爱回来不回来,天亮了我就走。”天逍笑了笑没说什么,打开门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守在外面的侍卫围上来问了几句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他搪塞了几句,又叮嘱侍卫们看守好了,尤其是“看守好前院和那口井”,侍卫们都满口答应下来。“假惺惺。”魅音躲在屋里听到,明白他是为了方便自己稍后从后窗溜走,故意将侍卫的注意力都引向前院,嘴上说天亮前会回来,其实根本就不会回来,被他甩过那么多次,早就对这些谎话烂熟于心了。总之回头让大哥收拾你!魅音坏坏地想着,一骨碌滚上床,决定先睡一觉。离开安庆坊,天逍又从东门回到了碧落宫,正打算去游鸿殿向玉寰舒说明情况,忽地看到一领轿子从西门的方向过来,目的地也像是游鸿殿。已经接近宵禁的时辰,怎么还会有人入宫面圣?天逍于是在辕台下背光处躲了起来,远远留意着那轿子。轿子果然在辕台下停了,丫鬟启了轿帘,一个披着黑水貂大氅的女子下轿来,大步流星地沿着台阶上了辕台,游鸿殿外的侍卫将她拦住,女人同他们说了几句什么,一名侍卫便转身进去通报内殿丫鬟。这么晚,来的又是个女人,纵然天逍从没见过也看不清那女人的容貌,也有七成把握,来的就是贺再起的娘崔夫人,果然被自己料中了,这传闻中剽悍又泼辣的女将军舐犊情深,要亲自来为儿子讨公道了。“如此本末倒置,忠奸不分,也难怪会惹下这么大的祸事,”天逍不禁叹息,崔夫人入宫,就证明沉水应了他的话,真的置贺再起的死活于不顾,只为保全自己在龙涯心中的形象,“朽木不可雕。”通传还要点时间,天逍趁人不备,绕到了游鸿殿偏殿外,向内侍打了声招呼,内侍知道他有陛下的特许,也就放他进了内殿。天逍来到内殿的花窗外时,恰恰看到玉寰舒掩口欲呕的一幕,心念一转,想起了什么,眉头不由皱了起来。丫鬟出去传崔夫人,时间不多,天逍敲了敲窗栏,玉寰舒闻声抬头,惊讶地失声问道:“怎么是你?”天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从窗外翻进来,低声道:“下午走得急,把贺再起给忘了,他娘来找麻烦了?”玉寰舒苦笑着揉太阳穴:“可不是,你和沉水做事真是没分寸,心里一有气,旁的人和事就都抛了不管,只好我来善后。”天逍一阵惭愧,刚想说什么,殿外已传来崔夫人携丫鬟的脚步声,他立即闪身躲在了内殿一角的屏风后。贺再起的娘崔夫人闺名一个芮字,别看名字文雅动人,却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豪,虽说祥国女子的地位略高,可上朝堂,也可上战场,但能够自幼熟读兵书,拼杀起来叫男人也胆寒的女将,也可算得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贺老将军的三个儿子在玉寰舒母皇当政时就已先后战死沙场,唯剩一个女儿和上门女婿崔尚儒,以及这二人的独子贺再起,雌虎护崽,此刻闯进内殿,尽管只有一身女子袍服,却仍不减虎门女将的威姿,行的也是武将之礼:“末将贺芮叩见陛下!”“贺将军请起,”玉寰舒脸色不大好,但也强自微笑着上前搀扶,“贺将军深夜入宫,想必是为了令郎贺再起下狱一事。”贺芮顺从起身,朗声道:“不错,末将听闻犬子胆大妄为,竟敢推落巨石谋害禁军大统领龙涯,特来请陛下将其斩首示众,以平众怒!”什么斩首示众以平众怒,分明是想引诱玉寰舒说出证据不足难以定论的话来,才好为自己儿子伸冤,天逍躲在屏风后,暗笑这崔夫人也是个说话的行家,任何人听了这话,都必然不会满口答应,当场让人把贺再起拖去砍了,倒还让她深明大义了一把。“令郎谋害龙涯一事,还有许多疑点尚未查清,不宜太早下定论,贺将军请先放宽心,沉水已去内宫大牢提人,稍后应该还会过来,到时贺将军不妨亲自问问,或许令郎还有什么难言之隐。”玉寰舒安抚的话也说得十分圆滑,既不说贺再起有罪,也不说他无辜,还暗暗提醒了贺芮,令郎有可能隐瞒了事实,纵然不是主谋也是从犯,不要喊冤喊过了头。贺芮点了点头,二人便在殿内坐下等候,她见桌上饭菜都摆凉了,却几乎没动过的样子,又忍不住问了句:“陛下没有食欲?”玉寰舒笑了笑,解释道:“大概因为最近睡得不好,白天犯困,食欲也不佳,刚才正有点胃口,沉水又来替令郎喊冤,我一听可能有冤情,也就没心情再吃,坐着等她把人带来了。”这话说得漂亮,天逍忍不住在藏身处点起了头,姜还是老的辣,玉寰舒做了这么多年的女帝,忖度人心说话实在是练得炉火纯青,既替自己女儿争了功,堵住了崔夫人的炮火,又体现出了自己虽身体欠安却仍以他人性命为重的君王担待,不用看也知道,那崔夫人戗起的毛定是已经被捋顺了。“沉水啊沉水,你能有你娘十分之一的道行,也就不必担心三年后劫数难逃了。”他有些黯然地想。正在这时,殿外传来丫鬟通报声:“陛下,公主殿下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