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水笑而不语,男子又道:“他虽已剃发出家,我仍是他大哥,他的事我必须管,玉寰舒年轻时游戏人间,到最后不知同何人生下了你,倒是也收敛了许多年,可如今却又耐不住寂寞了,出去打个仗,也能打出个孩子来。”这一惊非同小可,沉水手里的筷子啪一声落进了汤里。他为什么会知道娘怀孕了的事?是谁告诉他的?这件事除了游鸿殿几名丫鬟外,就只有自己和天逍,再加赵大人,三个人知道,就连贺再起和双全都被瞒着,眼前这人身在夏国,怎么会对碧落宫中的事了如指掌?“觉得吃惊?为什么我会知道?”男子哼哼地笑起来,“这件事你们瞒得很好,我试探过龙涯,连他也不知情,但世上总没有不透风的墙,她既然敢做,又何必怕人知道。”沉水将筷子捡到一旁扔着,另外取了一双用,避开他的视线,一面飞速思考着,一面镇定地回答:“沉水何德何能,叫各国都这么看得起,争着抢着往我身边塞眼线。”男子嗤笑道:“往你身边塞眼线?抱歉,我从不屑于做这种事,你娘的私生活也不是我要关心的,我这么说只是要告诉你,别以为我和你们隔得远就不知道你做过些什么,你和你娘年轻时候是一模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玉寰舒好歹是十五岁及笄之后叛逃出宫,才一路拈花惹草,而你,玉沉水,从三年前开始你就蓄养面首,一个两个,十个二十个来者不拒!天逍虽不是什么人中龙凤,却也不用陷在你这滩淤泥中自毁前程!”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大,气愤之余一掌拍在桌上,将杯盘都震得挪了位置,鱼汤流了满桌。沉水倒还淡定,在出发前……不,在议婚当晚听了天逍的话后,她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会听到各种指责自己放【纵横】荡**的话语了,不过令她稍感意外的是,这位大哥对待弟弟的态度,似乎没有天逍所说的那么恶劣,沉水自己没有兄姊,但却从男子的言语中听出那么一丝的……“大哥这么疼爱他,为何还会将他逼得离家出走?”沉水微笑着问。男子动作一顿,声音冷下来:“我是否疼爱他与你有何关系,我们家世世代代,男儿不是驰骋疆场的英豪,也是饱读诗书的大儒,我绝不会让他因一时鬼迷心窍,而屈居人下做一辈子的公主面首,祥国男妃。”沉水继续答非所问:“我看得出大哥心里是很疼他的,只是不明白你们兄弟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是大哥不擅表达,还是他不察人心,但我想只要是误会总有消除的一天。”似乎被她的话说中要害,男子嘴角动了动,没有再恶言相向。“谁年轻时候不犯点错呢?”沉水微笑着一语双关道,“觉得自己是对的,只是身边的人不领情,大哥也与我有相似的经历吧!天下虽无后悔药,却有回头路,我能改过自新,相信大哥也可以。”男子冷哼一声,讥诮道:“改过自新?若当真改过自新,如何还与众多男子纠缠不清,今日你若答应与天逍永不再见,我便可退军,若不答应——”沉水蓦然出声打断:“难道大哥身边就没有姬妾成群?”男子理所当然地答道:“男人三妻四妾有何不妥。”沉水立即针锋相对道:“在夏国男人为尊,男人三妻四妾女人莫敢不从,但在祥国,却是女子为尊,祥国女帝历来都有三宫六院,我不过是在身边养了些许陪我弹琴下棋的玩伴,这也不成了?大哥自己都做不到从一而终,又有何资格要求我,威胁我?”这一番话,终于说得男子哑口无言,沉水又缓下语气来:“祥国民风自成一统,与华国夏国瑞国俱是格格不入,大哥看不惯我,我也看不惯你们,但感情的事原无对错之分,我若愿意为他遣散面首,一生一世一双人,那是我的事,若不愿,也没有人能强迫我。”房中笛声悠扬,丝毫不受这短兵相接的气氛所影响,不知过了多久,男子长长出了一口气,目光直直望进沉水的眼中:“玉沉水,你很好,你和我听说过的,想象中的都不一样。”沉水对他的话一笑置之。“你有一句话说得很对,虽无后悔药,但有回头路,”男子将手指放在桌面上轻轻叩打,“我过去做过些不对的事,与其后悔,不如弥补,我希望你能说服天逍回家来,他娘……他娘很思念他,你若真心待他,就放下储君之位,与他一同到夏国来,我可以向你保证,他不会有机会三妻四妾,你在祥国享有的尊荣,到了夏国也一样不会少,荣华富贵取之不尽,还可免了国事烦忧。”“你意下如何?”放下储君之位,跟着天逍回夏国?沉水愣住了,这种事她想都没想过,虽说储君做不做自己都不在意,可是要她离开祥国,离开相依为命十六年的娘,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过一辈子,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如站在悬崖边一般晕眩害怕,举步维艰。“做不到?”男子哼地一声笑了,“你做不到,也就不值得他为你背井离乡,我给你三天时间,好好想清楚,三天之后还在这里见,我等着你。”说完,菜也不吃,酒也不喝,一拂袖潇洒地出了包房。待人走静了,乐非笙方在屏风后道:“一厢情愿地替别人安排未来,口气还这么横,当真是长兄如父,教训起咱们祥国的公主,完全一副恶婆婆的口吻,啧啧。”沉水笑了笑,一手托腮发起愁来。“不回去么?”乐非笙擦拭干净手中的笛子,走出来见她愁眉不展,便问,“你在发愁三天后该如何答复他?”沉水长叹一口气:“我在发愁这么多菜,就是我们两个也吃不完呐。”乐非笙蓦然大笑出来,笛子往后腰上一插,大大方方地坐在了之前那男子的位置上,取出干净的筷子开始大快朵颐。“说真的,先生,”沉水也跟着端起碗筷,边吃边心不在焉地问,“我该怎么选才好?帝位我倒不是很在乎,可是我娘就生了我一个,这位置终归还是只有我能坐,难道要我丢下祥国的黎民百姓去鸳鸯眷侣吗?我做不到。”乐非笙似笑非笑地道:“你既然不信任我,就不需问我的意见,连心蛊飞一转不过四五个时辰,回去问不苦大师就是了。”沉水不解地看着他:“为何说我不信任你?”乐非笙专心地吃,断断续续地答道:“有孕的是陛下而不是你,这事你不但没有对我说过,并且在刚才那男人揭穿了事实以后,你在我面前依然习惯性地撒了谎,足以证明在你心里我不可信,既然不可信,我的意见听不听也就无关紧要了。”沉水艾艾地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埋头吃饭。回到驿馆房中,沉水放出了连心蛊,将今天与那男子的谈话钜细靡遗地交代了一遍,末了问自己究竟该如何回答,金色的蛊虫扇着翅膀嗡嗡地飞出了窗外,一院之隔的对面厢房里传来葫芦丝吹奏的望海潮,一点金色逐渐融入繁星璀璨的天空。沉水趴在窗口上唤道:“先生,你现在有空吗?”对面曲声停了:“侍寝就有空,做别的就没空。”沉水忍俊不禁,故意道:“雪儿在天上看着呢,先生就不怕她生气么?”对面无可奈何地开了门,乐非笙懒洋洋地走出来,靠在廊下的柱子上:“公主有何吩咐?”“我想和先生聊聊雪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