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笼子,沉水二话不说就扑到玉止霜跟前将他抱了起来。少年浑身瘫软,鼻息若有若无,鼻子耳朵里都流出血来,满嘴的木屑,她只能含着泪小心地一点点捡出来扔掉,然后将人轻轻抱在怀里,无声地哭泣。解梵绕到她对面,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打开来,里面是一些白色的粉末,他掰开玉止霜的嘴,将粉末倒了进去,然后接过丫鬟送来的温开水,灌了半杯下去。“……你给他吃了什么?”沉水双眼通红,口齿不清地问。“续元还神散,保命的药,”解梵随手将包药粉的纸揉成团扔开,从沉水怀中将玉止霜接过来抱起,向外走去,“少主请放心,我现在没必要伤害他。”沉水不答,恍恍惚惚地跟着他走,解梵将玉止霜抱到船上另一个房间里,那儿有大夫再等候着,一看就知是安排好的,否则这船行于水,上哪儿去请大夫。丫鬟们帮着把玉止霜安顿好,大夫开始给他诊脉,行针,沉水瘫坐在椅子里,觉得自己一天内就像死了两次一样,累得神经都麻木了。“少主去吃点东西吧,我叫人在隔壁房间里准备了十全豆腐、松仁炒鸡脯、玉米羹和糯米藕,都是你喜欢吃的东西。”解梵走过来道。沉水这才注意到他称呼自己的方式,木然问:“你……你叫我什么?”解梵的脸上仍旧带着鬼面,但沉水总觉得看到他笑了。他说:“少主,请跟我到隔壁来,这里人多口杂,不适合谈话。”男人谦谦有礼地将沉水领到了隔壁的空房间里,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饭菜,除了他刚才说的那四样之外还有些别的,但一眼望过去全都是她平时爱吃的,沉水愣在了桌前。“怎么,不合胃口?”解梵将凳子放在她身后,又将筷子拿起来递给她。沉水望着一桌子新鲜的菜肴,只觉身在梦中,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感觉。解梵是迟东照的影子,又不是自己的影子,怎么会对自己平时爱吃的菜都了若指掌?像是看出她的疑惑,解梵又笑着解释:“少主不必惊讶,这些都是按主上吩咐准备的,味道和宫里做的可能会有些不一样,不过也只能请少主将就一下了。”“东照陛下……你家主上……我是说……”沉水张口,突然发现不知该如何称呼那人。解梵又十分体贴地说:“少主,过几日与主上见了面,还是叫一声父皇吧,主上十六年来一直都怀着这么个心愿,希望你能成全他。”尽管已经从他的称谓中猜到了答案,可当“父皇”二字从解梵口中出来时,沉水还是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自己……竟然真的是娘和迟东照所生。解梵将手按在她肩上:“一路北上还要好几天,不用着急,先吃点东西,主上吩咐我好好照顾你,先喝碗汤?”说着动手为她盛了一碗汤。他不说还好,一说,沉水被刚才的惊吓压下去的怒气又涌了上来,“啪”地一搁筷子,问道:“你一开始就打算要止霜的命是不是?你知道我和他要好,他必不会眼睁睁看我被蛇吃掉,所以设计害他,让他差点死了,是不是?”解梵一指敲了敲面具,语气似乎有点无奈:“不,你误会了,不是‘我打算’,这一切也不是‘我设计’的,我是主上的影子,不过照吩咐办事罢了,少主有气,等见了面去对主上发吧,他一定会甘之如饴的。”沉水一拳打在棉花上,有火发不出,便冷冷地问:“照吩咐办事?你的意思是,从抓我们开始的所有一切,都是迟东照安排好的,包括我们会有怎样的反应,你们何时采取何种行动,甚至包括这桌饭,全都是他的吩咐?”解梵点点头。“他现在在哪儿?”“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应该在渭城。”距祥国王都三天车程的一座小城。疯了疯了……沉水双手扶着桌边,几乎要趴下去了。迟东照、这个男人简直不是凡人,人在千里之外,却能把白泥关这边的一切都算准、安排好,若说是安排自己的手下、安排解梵和那群鬼面人的行动也就罢了,好歹是可控制的,可他竟然连自己和止霜被抓以后的反应、采取的自救措施、花多少时间、会有怎样的结果……全都精确地猜到了,这是人能做得到的吗?解梵看她一脸要崩溃的表情,闷笑起来,道:“少主不要太崇拜他了,见多了就不以为怪了。”沉水仍不太相信,再度确认:“包括止霜要的鸭腿,也是他授意你们给的,连手在排水口外的日子和时辰也是他算好的?”解梵终于让她心安地摇了摇头:“主上没有算得那么细,他只说玉止霜工于机关,要我安排一个逃脱起来可行却又有一定难度的密室来囚禁你们,若五日内你们逃出来,就带你们上船,安排机关盒与铁囚笼的下一步计划。”“那要是我们五日内出不来呢?”沉水忍不住问。解梵耸耸肩:“主上没有说,也许他自己有计划,只是不告诉我,也可能……他知道你们一定出得来。”果然还是料事如神,沉水悻悻地想。“其实我带人去抓你们的时候,和你们一起的还有个男人,他会丢下你们自己跑路——这也是主上算到的。”瞬间一股寒意窜上了脊背,沉水脱口而出:“这也能算得到,他到底在我们身边安插了多少眼线?先生是两国开战以后才进宫来的啊!”解梵呵呵一笑,说:“眼线?主上是亲自去的,从死遁以来,他就一直在碧落宫中,你们每个人的秘密,他都了然于胸。”没等沉水缓过劲儿来,他又压低了嗓音,仿佛怕被隔壁听到一般:“主上在信中说,玉止霜是可塑之才,但仇恨萦怀,难成大器,若不能彻底破除优柔寡断,不如置之于死地,以免将来为外人所用,利刃反伤其主。”“主上的安排都是为了少主好,少主与他见了面,发发脾气是可以的,切莫过了头,否则父女反目,少主是绝对算计不过主上的。”沉水这回算是彻底服气了,点点头,再也不问了,专心吃饭。大船沿潇江一路北上,大约要花十天时间才能溯游到渭城,比起陆路是要慢得多,但既然是别人安排好的,除了接受也没有别的法子,在船上的这几天,沉水只能一边照顾玉止霜,一边祈祷娘不要有什么事。而玉止霜,从那天咬开了机关盒以后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那发狠的一下,将他的舌头也给咬伤了,嘴角也被木片划了个大口子,三餐都只能吃流食,每次张口都要十分小心,沉水总是把粥吹凉了才敢喂给他,生怕又把他烫了。四天后,船停靠在岸边的一座小镇补给,解梵领着一半的人下船去,另一半则留下看守……保护他们姐弟俩。解梵态度很客气,但一路上做什么不做什么却从不听沉水的意见,就像刚上船的那天,迟东照安排他把沉水领到隔壁吃饭,他就三句话不离吃饭一样,说白了还是变相的软禁,沉水除了自己的房间和玉止霜的房间,别的哪儿也不许去,在甲板上也不得多留。照例哄止霜午睡后,沉水由两名鬼面人护送着返回自己的房间,手一推开门,就看到乐非笙大模大样地坐在椅子里,那两名鬼面人拔出刀,他也丝毫不露惧色,悠然道:“我来送个信,不必剑拔弩张的。”他那日自个儿逃了,沉水心里确实膈应了很久,这会儿见到他,还以为他是来解救自己的,谁知还没高兴起来,就又被浇了一头冷水。“什么信?”她冷着脸问。乐非笙掏出怀里一个白色的信封递过去:“龙涯说给你留了一封密信,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