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流氓果然一大早就来叫人起床,不过他显然动机不纯,哪有叫姑娘起床用掀被子的,幸好千秋暖头晚睡前扔了他一只茶壶,心里有防备,除了棉鞋啥也没脱,被吓醒的时候看到流氓失望的表情,那是相当提神。“去把脸洗了,”流氓早就收拾好了,坐在圆桌上翘着二郎腿,包租公一样催促,“会梳髻么?不能成天披头散发上街。”千秋暖甩他大白眼:“不会,大概从前都有人伺候吧。”流氓啧啧几声,跳下圆桌到铜镜前,一把将她的头发全抓在手里,东拉西扯一通,痛得千秋暖哭爹叫娘,总算绾出个整齐的发髻。没有发簪可怎么办,流氓转着头到处看打算就地取材,千秋暖被他提着头发动也不敢动,忽然听他高兴地说了声“有了”,透过铜镜,看到他把花盆里的腊梅折了一段插在自己头上。千秋暖:“……”流氓拍拍她的头顶:“走了,寅时要祭天。”“祭你妹!你以为老娘是蓝龙莲啊头上插花,”千秋暖抓狂地把腊梅枝扯下来扔掉,仍旧把棉帽扣在头上,“我高兴披头散发你要怎么着吧?”流氓好奇地:“蓝龙莲是谁?”千秋暖没好气地:“没看过《彩云国物语》的人问了也白问。”于是流氓默默退散。混乱了一通流氓拗不过她,只好任她散着一头半长不短的头发出门。两人出了朱雀城,在河边各点三炷香,朝南边拜了拜,千秋暖不知道这边的习惯,虽然不情愿,也还是被按着脑袋拜了,当力敌智取都行不通的时候,只能暂时低头了。“你我不同族,不能学我的仙术,等我日后寻了土族的仙术再教给你,大抵是可以触类旁通的,现暂时没什么教你的。”流氓将她的香插到自己的前面,然后迎着风神清气爽地呼了口气。祭天毕竟是大事,流氓把他枣红色的头发规规矩矩扎在脑袋后面,露出额头上一道斜斜的伤疤,末端几乎划到了眼皮上,在原本英俊的脸上平添了几分野性,倒和他流氓脾气十分相称。千秋暖也是到了发誓的时候才知道他的名字——萧此,流氓见她听了自己名字也没露出什么特别的神情,郁闷得想要蹲墙角。“萧此!你丫走慢点,不然老娘不跟着你了!”前面的长脚螳螂步子大,没一会儿就把她甩开老远,千秋暖追得气喘,愤然吼道。萧此转头怒道:“叫师父!”千秋暖啐他:“呸!你这走起来就忘了后面跟着徒弟的德性,当毛的师父。”萧此虚起眼弯下腰:“拜师父看的是本事,这话可是你说的,师父别的一般,尤擅房【纵横】中之术,怎么的,要学?”千秋暖仗着自己年纪小,他们此刻走在大街上萧此定不敢动粗,叉腰大笑:“大叔那套我才用不着学呢,萝莉的杀伤力也可以很威武,懂?”“什么是萝莉?”萧此在一个首饰摊边停下来,莫名其妙地反问。“萝莉有三好,身娇腰柔易推倒、啊呸呸呸呸!我是说我现在还小,你那套在我身上行不通,我有我这年纪的必杀技。”萧此没用心听,摘了她的棉帽,在一堆发簪里顺手捡了一支,再随手胡乱给她绾个发髻插上去。千秋暖再次:“……”“师父送你的入门礼,哪天要是丢了,仔细你的屁股。”伸手一摸,连个花纹都没有扁扁平平的一支,千秋暖撇了撇嘴:“与其这么小气还不如不送。”萧此付钱,听了这话伸手就要拧她的耳朵:“不识货,玳瑁刻一刀就少一分,你当是木头插在地上就能长呢?”赶紧领着丢人现眼的徒弟走了。拜师之后该做什么呢?萧此没经验,又不好意思叫徒弟笑话,只好昂首阔步朝前走。千秋暖追得脚疼,好几次都想干脆撒丫子开溜算了,可是这人生地不熟的朱雀城里,她一个小丫头又该怎么养活自己?算了算了,在危机到来前先吃定这张长期饭票,等有了合适的跳槽机会再闪人。“喂,你这么大喇喇地在街上走,不怕被抓么?”好容易前方出现一个吹吹打打的台子,萧此跟着人流过去围观,千秋暖跟上去,悄悄问。萧此哼了一声,弯下腰来对她说:“昨天是有上仙在附近,我当然得躲着点,今儿个全朱雀城里的人加起来也不够我捏,有甚可怕的。”千秋暖更加鄙夷:“你不是神吗,怎么还怕仙?”不防脑门上被弹了一下:“笨,我是怕被认出来,回头再跟你说,别打扰我看热闹。”人群一圈又一圈,个个牛高马大,千秋暖恨自己是萝莉身材,更恨这个世界没有鄙视雄性生物海拔的高跟鞋,踮着脚尖跳了又跳还是看不到大家究竟在看什么,忽然灵机一动,一纵扑到萧此背上。萧此差点被她拽个跟斗,怒道:“你又做什么。”千秋暖攀着他的肩努力伸长脖子:“我看不到,你是师父,你背我。”三句话完全没有因果关系却衔接得很顺。萧此嘿嘿一笑,转过半个头:“师父抱着你看?”她一根手指戳回去:“根据牛顿力学原理背着比抱着省力。”萧此又听不懂了,只好背着她看,千秋暖这点萝莉的体重在他眼里还不算什么。台子上是一个大冬天也只穿着短褂,看上去精悍的男人,正对着四方抱拳示意。在他身后有一个木头架子,上头不知道放了什么,还盖了红布,神神秘秘的。千秋暖看不出红布下面盖着什么,只觉得好奇之中还有些焦急,可是那男人又迟迟不肯揭开红布,手耷在萧此胸口,握拳又松开,萧此感觉到不对,问:“怎么?”“那架子上放着什么?”萧此眯眼看了看,没看出来:“看不出,只知道是件兵器。”千秋暖抿着嘴,紧紧盯着那红布,想要把它看穿,萧此笑了,将她向上托了托:“想要?师父买给你。”千秋暖差点从他背上摔下来:“买给我?他是来卖东西的?你又买得起了?”萧此只笑:“想要么,想要就买给你。”又看了看,自言自语道,“不过以你的个头来说,会不会太大了点?”红布下的兵器横放着,看不真切,但竖起来只怕与一个成年男子的身高无异,对于千秋暖来说确实大得过了头。千秋暖不说话,心里涌起一阵感动,她与萧此相识还不到一天,对方就说出“想要就买给你”这种话,对于举目无亲求财无门的她来说,实在是一份珍贵的温暖。但是再一想,这也许只不过是流氓的调情手段也未可知,有钱人什么买不起,什么得不到,于是哼了一声。台上的男人终于摆了摆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然后开始说话,内容无非是承蒙父老乡亲捧场之类的废话,唧唧歪歪了一阵,终于说到了他身后的兵器:“这件古怪的兵器是我在摩诃鬼城里发现的,不知道年代有多久,发现时已然断成三节,但埋没在沙丘之下,竟未有半点磨损,我便将它挖出,带回了朱雀,历时三年才将它重新接起,诸位有看得上的,出个价,算是成全我的一点小嗜好。”千秋暖忽然感到不安,下巴搁在萧此肩上:“他经常把前人不要的兵器捡回来重铸么?”萧此点点头:“此人名叫沉禾,在火国也是个排的上名号的铁匠,不过他至今也未曾打造过任何兵器,倒是特别喜欢到各种遗迹中寻找折戟断剑,想法子接好了又摆在这儿卖。上次见到他,卖的是金瓜大锤,太沉,没人扛得动,就没卖出去。”千秋暖噗地一声就笑了,正要说什么,铁匠沉禾已经一把掀了红布。红布哧啦一声飞起,逐渐露出了木架上的兵器真面目。很细,很长,还带拐弯,而且那拐弯还是有棱有角的,远远看过去就像一个大鱼钩,钩子上还有长长的刺。“这……?”千秋暖觉得气有点不够用,瞪大了眼睛看着台上。台子四周先是一片死寂,然后爆发出各种各样的议论,但并没有人开价——原因很简单,没人见过这么奇怪的兵器,甚至是没人见过这么奇形怪状的东西。千秋暖觉得自己知道那是什么,可又迟钝地说不出来,憋了半天,才挤出两个字:“北斗……”“对,那是北斗钥,”近距离传来萧此低沉的嗓音,“那是……殉情而死的慧土大帝生前所用神器,北斗钥。”台下有人开始发问,或者说发难:“我说,你那是个什么玩意儿啊,怎么从未听说过?”沉禾却只是呵呵笑了几声,不回答,千秋暖猜他估计也不认识自己捡回来的破烂,能把它铸回原样挺不容易的。正想着,忽然觉得近旁有一股强烈的煞气,仔细一感觉,来源正是背着自己的萧此。“怎么了,你在生气?”千秋暖戳了戳他的脸。“凡人有眼不识金镶玉,慧土大帝全盛之时,北斗钥所到之处刀枪不入金石难当,就是我与炙燕联手也未必能破,如今物是人非,竟被人当做笑料。”萧此话中隐含怒气,身体都微微发抖。萧此稍微蹲下身放她下地:“你在这儿等着,我去买下它。”千秋暖嘲笑:“买来做什么,插在地上给我当杆儿爬?”却被他横了一眼:“纵是给你做玩具也好过被凡人说三道四。”说着拨开人群朝前挤去。什么叫给她做玩具也好过被凡人说三道四,千秋暖不理解地看着他被人潮挤得不见踪影,她不也是个凡人么,虽说有那什么纯粹的土灵根,到底还是什么都不会。“施主且慢!”忽然间台上传来清晰明朗的一声,即使在这喧闹的人群中也能清楚地听到,千秋暖实在看不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好一个劲儿地往前挤,好容易来到了人群最前方,松了口气,就看见萧此和沉禾二人站在北斗钥跟前,台子另一侧则缓步走上来一个青灰色长衫的光头。光头……和尚??这个世界居然有和尚!!这大概是她来到这边知道的最不可思议的事了。见多了过去没有的奇观,倒是相同之处更加让人目瞪口呆,莫非这边儿也出了个释迦摩尼?那年轻武僧走到萧此跟前,合掌鞠了一躬,说:“小僧是土国净尊慧土神庙戒律堂执法僧,日前住持有感北斗神器将重现,遣我前来找寻,还望施主割爱,允许小僧将圣物迎回故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