镶金嵌玉的宝座上,堂堂木部正神染非翘着二郎腿,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歪坐着,抓了把花生米一粒粒抛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颐指气使道:“小东西,倒酒。”千秋暖翻个白眼,老老实实地执酒壶为他斟满了酒杯,染非品了一口美酒,发出惬意的赞叹:“好酒!”“你给我差不多点,人家姑娘身子还虚着,你也好意思使唤来使唤去。”宝座右侧,埋首公文中的思赋抬起头责备道。染非哼一声,朝千秋暖抛个媚眼:“你又知道她不是心甘情愿伺候我了?”千秋暖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见他递过酒杯,只得再满上。数日前她还是土部正神虚璃转世,前途是星辰大海,一转眼她沦落为木部正神染非的宠物,每天要做的就是替他倒酒,看他摆各种妩媚妖娆的姿势——其实染非的个性并不娘,只是生得那么国色天香,不管怎么看都诱人犯罪,就算发起火来也是好看多过可怕。“看你也怪可怜的,坐下歇歇吧。”染非终于大发慈悲,将玉足挪开了些,腾出一小块空间给她。千秋暖早就站得腰酸背痛,当然是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这胆量到让染非刮目相看了,身体探过去,眸若流萤,笑问道:“那日不是自称六界第一女流氓么,怎这几日这般老实,也不去调戏一下那边的糟老头?”被诬蔑为糟老头的思赋停下手中的朱笔,意味深长道:“这批阅折子真不是人干的,我还是告老还乡,侍弄两亩地来得好。”染非赶紧赔笑:“我开玩笑而已,你可别当真了,你若是走了,我不得死在那些杂务琐事中。”遂不敢再说这自寻死路的话。千秋暖观察了几日,觉得这对主从的关系煞是奇怪,身为主子的染非成日游手好闲,走到哪儿吃到哪儿,整个一行走的胃袋,啥正经事儿也不做,反观护法思赋,每天忙得焦头烂额,上仙呈上来的仙界事宜,飞仙通报的人界诸事,还有想要参加升仙考试的散仙源源不断,这些本该由正神处理的事儿一概被堆给了他,忙得恨不得会影分身,是以千秋暖有力气下床后,他无暇再天天送药,只能自己去御厨端来喝。“看甚呢,倒酒,”染非用酒杯碰了碰她,醋意十足道,“别打他的主意啊,他是我一个人的。”思赋发出笑声,千秋暖无力道:“我的审美才没那么前卫呢,他做我爸都嫌老,我喜欢的是人比花娇的小美男。”染非立时来了兴趣:“那你看本座如何?”千秋暖面无表情地对上他的视线:“染非啊。”染非眉一蹙:“谁许你叫我名字了!”千秋暖视若无睹,继续面瘫地看着他,手指摸上他的脸,食指在他下巴上勾了勾:“还不错,勉强可以去排队报名了。”“你……”染非还从未被人如此无礼地对待过,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你不用灰心,玉不琢不成器,没有人生来就是完美的,只需要一点时间,姐就能把你打磨成六界头牌花魁,相信姐,姐不只是个传说。”千秋暖逼近前去,鼻尖几乎和他撞到一起,面上仍然是毫无变化。染非一张俏脸顿时涨得通红,挥手推开她,傲慢道:“六界头牌花魁?有人出得起那个价么。”千秋暖诚恳地道:“没人要你的话,只有我吃点亏,要了你了。”染非:“……”思赋在书案前爆发出一阵大笑,将最后一份折子合上,叠放在脚边的折子山顶端,起身道:“小暖姑娘请随我来。”“哦。”千秋暖又好像依依不舍般摸了摸他凝脂般的面颊,爬下宝座跟上思赋的脚步。染非心有不甘,扔了酒杯大喊道:“你要把小东西带到何处去?”思赋头也不回道:“喝你的酒就是,别管这么多。”染非气得鼻子都歪了,正想甩手走人,忽然眼珠一转,蹑手蹑脚跟了上去。大叔在前,萝莉在后,二人穿过木神宫曲折的长廊来到一处临湖的亭子,早有下人摆好了香炉古琴,衬着湖中不合节令的睡莲花,格外有世外桃源的感觉。“请坐罢,姑娘可懂琴?”思赋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在亭中坐了。千秋暖默默地点头,将古琴搬到自己面前,试了试音色,便断断续续弹起阮籍的酒狂。读研的时候日子清闲,她到隔壁艺术学校报了古琴班,马马虎虎学得一点,几年不弹手已经生了,所幸无损于琴曲的美妙。染非远远躲在一块假山石后面,抓耳挠腮一阵,作法变成个隐形人,悄悄跟进亭中,趁他们不注意,拨了一下琴弦。“噔~”地一声不和谐音,千秋暖莫名其妙地停了下,看看自己的手,思赋似笑非笑:“继续弹就是。”一节未完,染非又伸出手捣乱,千秋暖大惑不解,心想这弹琴真是懈怠不得,一首名曲竟被自己弹成这怪声调。染非捂嘴偷笑,思赋无可奈何地道:“算了算了,本想今日难得事儿不多,可以闲下来听听琴。还是说正事儿罢。”千秋暖惭愧地低下头,忽然瞅见琴弦自己抖了一下,发出“嘚儿”的一声。千秋暖:“……”“你来到木神宫也有些日子了,我们除了知道你叫小暖之外,再没听你说起过从前的事,这本也无可厚非,换做寻常人,染非对你有兴趣,捡回来养着,我是不会管的,但我这几日看下来,你眉宇间似有解不开的愁绪,可愿与我说上一说?”思赋像是听不见那诡异的琴声,温和地问道。该说什么呢?说萧此被炙燕带走了,还是说紫鸢突然夺走了自己的正神之位?几日的相处,让她对这木部护法产生了好感,觉得他是自己来到这边所见的众人中最成熟淡定的,也不会给人凝时那种神秘莫测的疏离感,就像邻居大叔一般,十分亲切。染非左看看右看看,忍不住在拨了一下琴弦,千秋暖的目光又被吸引了过去。思赋悠悠道:“不用管它,这琴耐不住寂寞,许久不调,便会如此。”千秋暖头上三条黑线:“哦。”她踌躇了一阵,终于别别扭扭地开口道:“其实我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边的,总之就是……”有点词不达意,“我现在是谁,曾经拥有过什么,将会失去什么,应该争取什么或者放弃什么,这一切,我都茫然不知。”思赋理解地笑了笑,背倚着漆红的亭柱,道:“我像你这般大小的时候,也曾经迷茫过,或许和你现在的心境不尽相同,但感受大抵是一样的,所以或者你可以参考我的一些想法。”千秋暖点点头,望着他。这时丫鬟端来了两碗茶,思赋端起一碗,却不喝,而是慢慢地说道:“你是谁或者将成为谁,这都无关乎旁人的看法,只在于你自己的决定,你若沉浸在悲痛中不愿自拔,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若是不屈从命运的安排,未来又会不一样。没有谁能决定你的过去,更加不能决定你的未来,若是想要,哪怕不是你的,你亦可以去争取。”“你的意思是,”千秋暖尝试用自己更容易理解的方式去解释,“即使我爱的人名花有主,我也可以……移花接木?”思赋莞尔道:“这就看你的本事了。你是为情所困?”千秋暖马上摇头:“不是,我就打个比方。假如有人要挖你墙脚,你会答应么?”思赋蹙眉疑惑道:“何谓挖墙脚?”“就是有更好的主子要你去他手下做事,要你离开染非,你会答应吗?”隐形中的染非手一抖,指下琴弦断了一根。千秋暖被吓了一跳,疑道:“这也是因为寂寞?”思赋缓慢地端起茶碗,思索良久,染非咬牙切齿做抓狂状,又顾忌自己毕竟是在偷听,不好现身发怒,伸出两指作势要插瞎他的双眼。“若是有一天他把我的耐心磨光了,我会考虑的。”说着,他将手中的热茶泼向古琴,只听一声惨叫,染非捂着被烫伤的脖颈现出身形,几乎要跳脚骂娘,千秋暖猛地看到他出现,吓得险些摔倒地上去。染非大怒道:“你敢跟别人走,本座就废了你!”思赋忍俊不禁道:“不想我走,就先赔我一把新的七弦琴。”“……”染非看了看断了一弦又泼满了茶渍的琴,悻悻道:“不就是一把破琴,赔你就是了,有甚大惊小怪的。”千秋暖两指从琴弦上拈起一片茶叶,啧啧几声,再度无比诚恳地道:“染非啊,这琴身可是棺木,你……要去挖死人的棺板?就算你敢去,这死了上百年的棺木……怕也不是那么好找的。”染非面上一阵抽搐,还未出声,千秋暖又伏下去仔细看了看琴徽,似乎放下心来:“这琴徽该都是足金的,你是木部正神,应该不缺这点钱。不过为了防止属下一枝红杏出墙来,建议你把天柱地柱冠角雁足都用18K纯金打造,而且最好是亲自动手,礼轻情意重。好好干,你就是明日之星。”思赋端着空茶碗笑而不语,染非泪汪汪地看着那琴,又看看他,最后哀嚎道:“你们杀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