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一直这样下去,说不定哪天我亦会离开。”千秋暖愣住了,微张着嘴望他。凝时浅色的眸子泛着冷光:“当初你救我出来,我承诺会帮你寻回灵根,除此之外的事,我原是无需插手的,当初你心灰意冷,在木神宫做染非的宠物,我何苦要自取找罪受,你不继续前进,我的人情就算还完了不是吗?”“我答应你不会伤他,可没答应你放过紫鸢,你若同情心泛滥,我亦不会再管你。”辨阳冷冷打断:“不需多言!若是虚璃体内灵力恢复,她必不甘心言败,再来一次也只是落得同样的下场。剩下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我自会照顾她,这混元化初丹还给你们,就此别过。”说完起身就走。千秋暖茫然接过他抛来的仙丹,站在原地摇摇晃晃。凝时站在她身后,亦是默默不言,二人直站到四野俱寂,夜已深沉,才被夜里出来觅食的灰狼惊动。“凝时,你还在生我气吗?”千秋暖怯怯地问。凝时沉默了一会儿,叹气道:“走罢,萧此既然没来,定是出跑的事被炙燕发现了,我们先在山上找个地方住下,反正也来了,看完明天的比试再走不迟。”千秋暖老老实实将手递给他拉着,跟着他转回有人住的区域:“明天还要比什么?今天不就已经出了结果。”凝时淡淡道:“武林大会向来是比两场,内容不同。”他这么一说,千秋暖倒想起萧此扮成老乞丐时就这么告诉过自己:“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听说过这回事,那明天究竟比什么?”“明天便知道了。”彼此像是生出了隔阂,凝时虽然温柔地拉着她的手,语气却在没有往日的和气,千秋暖知道他一定还在生气,只好闭嘴不再说话,先前的许多疑问也只得暂时放到一边。由于有两天的赛事,山上的客栈一早被占了个干净,就连茶摊酒肆的桌椅板凳,墙角屋檐下也都坐满了人,凝时领着她转了几处没寻到借宿之处,道:“这时候就算是下山去,怕也没地方可住了。”千秋暖小心翼翼地道:“要不……我们去找苏丞,在他家歇一晚?不不不你还是当我什么也没说吧!”凝时被她逗笑了,点头道:“他射伤了辨阳,将来也势难再回疏翎身边,唯一的靠山就是你,当不会害你,走罢。”二人又朝着山林深处走去,凝时将神念外放,很快便寻到了苏丞的住所。“看不出来你还有盖房子的本事啊。”千秋暖在宽敞的房间里转来转去,看看这个又摸摸那个。苏丞端来腌肉和泡饭,又取了一坛酒过来,正要拍开封泥,被凝时阻止了:“我们只是借宿一晚,不用费心。”又冲千秋暖招手:“莫到处碰,一会儿割了手。”千秋暖正对着房屋正中神像前的一柄短刀,两侧的烛火照得刀刃熠熠生辉,她拔了根头发往上一搁,立刻断成两截,不由赞叹:“好锋利的刀!”苏丞在桌边箕坐,道:“那是历任金部护法的信物,三年前陛下赐予我的,看着它便如看着陛下。”“昭金大帝能力一般,魅力倒是不浅,”凝时以木筷夹了片腌肉喂进嘴里,顿时被咸得直皱眉,“你重创辨阳,纵使昭金大帝有意宽恕你,怕也敌不过众口悠悠,更何况,你是为了救她的死对头——”千秋暖赶紧接过话:“对啊对啊,她要知道你是为了救我,肯定气炸了肺,会把你杀了的!要不,你跟着我吧,我不会嫌你年纪大的,”自觉失言,呸呸几声,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既然你都为了我触了疏翎的霉头,不如干脆投到我麾下,我……虽然我也保护不了你,但是总不能看着你回头被她千刀万剐啊。”苏丞淡淡一笑,端起碗慢慢地喝了口酒,道:“当日我就对你说过,我对陛下不仅仅有忠心,我不会降你,转头与陛下作对的。”千秋暖小跑回来在他旁边坐下,掰着手指头说:“你听我说哦,和疏翎有仇的虚璃已经死啦,我和她不一样,说不定我能和疏翎成为朋友呢?你看啊,你如果现在降了我,既不用担心会被她派人杀了,将来我要是和疏翎握手言和,我替你说几句好话,你不还能回到她身边么?就算你将来还在我麾下,要去和她谈情说爱,我也绝对不会阻止的!”凝时听得莞尔道:“是这个理,你既倾慕于她,必不愿到死还被她怨恨着,现能为你铺回头路的,便只有小暖了。”好一阵子苏丞既不说话也不喝酒,怔怔地似乎在想何事,千秋暖也不催他,端起自己的泡饭喝了一口,然后吃一片腌肉,差点被齁死过去。过了许久,苏丞才放下酒碗,叹息道:“我虽曾是金部护法,却并无多少实才,怕是降了你也于事无益,我确实做了对不起陛下之事,她若怨恨我,便由得她去罢。”“可是……”千秋暖还想再劝,却被凝时以眼色制止,后者亦端起酒碗道:“如此忠心耿耿,她却不知珍惜,实在令人叹惋,将来小暖如能与她握手言和,必会转达你的一片赤诚之心。”千秋暖赶紧点头,苏丞皱着眉,终究还是端起酒碗与他互碰,然后二人仰头饮下。苏丞在山中独居,没有多余的被褥,只得将屋后的稻草抱了些来铺在地上,给他们二人休息。千秋暖坚决不肯到**去睡,苏丞起初一再劝说,后被她附耳说了几句,便不再勉强,自己到里间**去睡了。墙边两张稻草床,间隔三步远,千秋暖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限,却全无睡意,翻滚了一阵听凝时问:“怎还不睡?”“想到你刚才说你也会走的话,我就睡不着,”千秋暖嗫嚅道,“我知道自己一点本事都没有,也不懂得对人好,不过我会学的!你别也丢下我……”凝时笑了,眼望茅屋顶:“我助你也不仅仅是为了你,为了报答你,说出来不怕你看低,我亦是别有居心,图谋不轨,利用你来着。”千秋暖艾艾地说不出话来,他又说:“紫鸢出现之前,我对你尚抱有成见,知虚璃与归泉交好,十分生气,又不想被你瞧出来,装得甚是辛苦。”千秋暖不由笑了:“这么说我得感谢她,是了,要不是她,我也不会结识花魁哥哥和思赋叔叔,他们人都还不错的样子。”想了想又问:“你说利用我,是要我将来替你报仇吗?你被归泉关在冰壁里那么多年,一定恨他恨得不行。”凝时叹了口气,出神地想了很久,才缓慢地说道:“我与归泉的宿怨,不是你能化解的,我需要你做的,也不是这件事。这个暂且不提了,日后你登坛封神,重回土神宫,我会再与你细说。”“我之于你,和萧此之于你,玖真辨阳之于你,都不同,你不必太在乎我的去留。”千秋暖一怔,问:“为什么这么说?”凝时一哂:“因为我最后仍然会离你而去。”千秋暖翻了个身,面对着他,认真地说:“古人有诗云,满目河山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你刚才教训的对,如果不珍惜眼前所有,一味贪求镜花水月,最后会落得两手空空。我过去除了读书基本啥也不想,所以这些方面……嗯,你得多提点我,我会改正的。”凝时仰卧着,千秋暖看到他漂亮的侧影点了点头,遂安心了些,闭上眼准备睡觉,忽地听他问:“那诗句是何人所作?甚是有理。”“这个……佚名、佚名……”反正说了他也不知道。再说辨阳负伤,失魂落魄地回到原地,紫鸢尚未醒来,他眼伤血虽止住,却仍旧疼得钻心,要再背她下山寻客栈投宿却是不能了,二人只得在林间露宿。辨阳拾来柴火点燃,然后坐下来处理伤口,伸手想掏帕子擦擦脸上的血,忽地记起帕子早在汕城就被千秋暖顺了去,后来未想到要用,竟一直不曾另外准备。想到那小姑娘古灵精怪的模样,道歉时的懊悔语气,再看看身旁昏睡不醒的紫鸢,忍不住长叹一声。并不能说小暖骗了他,因为她从未说过自己就是虚璃,是他仅凭那熟悉的力量做了误判,怨不得任何人。退一步说,小暖确实也算得上是虚璃的转世,只是……只是他爱的,是虚璃其人,而非土部正神。他撕了里衣衣裾,忍着痛将眼中的血块擦掉,再层层包了起来,火光跳跃,照着紫鸢的面上略微有了红润之色,他便怔怔地看着。过了一会儿,紫鸢悠悠转醒,撑着上身坐起来,辨阳兀自发呆没注意,直到紫鸢吃惊地问:“你的眼睛……你的右眼怎么了?!”辨阳木然回答:“被人一箭射中,将来就是半瞎了。”紫鸢一抖,攀着他的膝盖靠近,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又怕弄疼他,只颤抖着停在半空,最后抽泣一声,扑进他怀中大哭起来。怀中的哭声像利剑一样刺痛心脏,同时又给了他一些安慰,辨阳揽住她的背轻抚:“别哭,瞎就瞎了罢,我正好向陛下请辞,从此不问世事,带你远走高飞。”哭声猛地止住,紫鸢自他怀中离开,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们废了我一身灵力,又射瞎了你一只眼,此仇不共戴天,你竟不报了?”辨阳闭眼叹气:“冤冤相报何时了,我当初便劝你莫陷入执念,若你听了我的劝,你我又何至于如此狼狈,还是莫再计较,你也知我们不是那散仙的对手,如今这样,也是咎由自取。”“辨阳!你怎这般没出息!”紫鸢愤怒地甩开他的手,“雀占鸠巢,岂能因为雀强就忍让!一千多年前有人明知不是我的对手,仍然要为疏翎取我项上人头,即使被我打成重伤也不曾示弱,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你去了哪里?”对于她的怒问,辨阳一笑置之,道:“年少无知,以为蚍蜉亦可撼动大树,当初正是你点醒了我不是么?”紫鸢向后一坐,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满脸失望:“你竟因此就生出了怯心,枉我一直以为你是可塑之才,谁知——!”愤然起身,扶着林木歪歪倒倒地走开了。辨阳闭上了眼,眉头深深蹙起,既不阻拦,也不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