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月楼,麒麟城东市最为出名的一家酒楼,能上这让来吃的无一不是高官贵戚、地方富豪,传说餐前的开胃菜都要吃掉一户普通人家半个月的花销。而此时此刻,金部正神疏翎正坐在闭月楼内,冰丝锦帕擦了手,羊脂玉杯漱了口,雕花银著夹起一片腌卷心菜,姿态优雅地喂进口中。足够招待十个人的大圆桌对面,千秋暖笑容可掬:“怎样,这闭月楼的老坛泡菜可是一绝哦,味道不错吧!”疏翎被酸得眼都睁不开,勉为其难地点点头:“不错。”“对吧,来来再尝尝这个,这是真正的上汤炖萝卜,招牌菜啊!”千秋暖从瓦罐中捞了一勺萝卜放在她的碗里,“还有这个,一品鱼腩,来得晚都抢不到的限量供应哦!”又是夹菜又是添酒,东道主殷勤得不像话,没一会儿疏翎面前就堆起了一座小山。疏翎默不作声地看了她一会儿,将银筷随手往桌上一扔:“少装模作样了,虚璃,我知道你认得出是我,要是以为请我吃顿饭旧账就能一笔勾销的话,那你就错了。”千秋暖十指交叉托着下巴:“什么旧账,玉祀,还是苏丞?是你让他们来对付我的,我也没对他们做什么呀,保证还是清清白白的处男之身。”对面的脸色十分难看,像是想要发作,却又有些忌惮作陪的凝时,按捺住不动。千秋暖知道不能把她惹炸毛了,就不再兜圈子,直接道:“虽然这么说有点藐视你的智商,但我还是要告诉你,其实我不是虚璃。”疏翎讶然望过来,忽地道:“不可能,五神之间彼此能够感应到混沌五灵的存在,你不是虚璃又能是谁,”哼哼冷笑起来,“想装神弄鬼蒙混过关?你我向来是死对头,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会放过你的。”千秋暖无辜地摊手:“我只说我不是虚璃,又没说我不是混沌土灵的所有者,你要分清楚哦。”疏翎疑道:“你……你真的不是虚璃?!”面上表情变化万千,既像是喜又像是惧,还掺杂着些其他情绪,自言自语起来,“竟然真的奏效了!虚璃……虚璃死了,灵肉剥离……”“等等!”一直未出声的凝时突然抬起头来,神情严峻,“虚璃灵肉分离是你搞的鬼?”既然眼前的不是虚璃,那就不是自己的敌人,疏翎面色稍舒,点头道:“不错,当初虚璃殉情自杀,我与归泉、炙燕、思赋四人闯入土神宫中时,只见她悬在梁上,已断气多时。我一直以为正神是不会死的,归泉却告诉我,正神不仅会死,而且还有法子令其永不超生,只须在她死后七天内,将她的神器销毁弃入凡间,那么神的魂魄失去了依凭,便不能重聚混沌之力。”疏翎微微垂眼:“竟然是真的……”千秋暖恍然大悟,原来北斗钥断成几截是因为这个缘故,如若不然,神器该是会携带着正神的魂魄一同轮回,汲取虚界混沌之力重塑正神肉身。造化弄人,疏翎因为与虚璃有宿怨,折断了北斗钥,虚璃的灵魂便沦为了凡人,而天地间不可一日无土部正神,虚界的混沌之力重新凝聚,这才诞生了她现在的肉体。凝时冷笑一声:“枉虚璃与他一场故交,竟被他借刀杀人,被你折断了北斗钥,致使灵肉分离。”“故交?”疏翎似是不屑一顾地哼道,“前些日子他来找我时,可是说虚璃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要不是这样,当初他怎会主动告诉我令虚璃永不超生的法子。”千秋暖听得汗毛倒立:“真的假的!我当初去找他,他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嘛。”三人各自想到了什么,一时间沉默下来,过了半晌还是疏翎先打破了沉默:“上回见你我也觉得有些奇怪,人的性情论理不会变化如此之大,更何况虚璃与我仇人相见定是分外眼红,岂有不兵戎相见一说。”千秋暖听她这么说,知二人之间应当没有利害冲突了,便趁热打铁道:“和你有仇的虚璃不久前和我也结了梁子,现就是废人一个,不如我们联手,将她彻底铲除?”怎料疏翎冷冷一眼瞥过来:“我与她的仇怨自当与她当面了结,与旁人无关,我与你虽无过节,但我决不同土神为友,你我今后各走一道,两不相欠,你只要不插手我金族事宜,我亦不会妨碍你登坛封神。”“哦……”千秋暖沮丧地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白饭。“我原是接到密报,要来看虚璃出丑的,现看来是不必了,今天这顿饭我记下了,来日会还了你这人情,告辞。”说着便要起身离开,凝时沉声道:“慢!你说接到密报,谁的密报,谁要令小暖出丑?”疏翎嗤笑道:“我为何要告诉你?有本事就自己去查访,没本事便等着倒霉,放心,我不会笑话你们。”话毕不客气地出了包厢。疏翎走了,麻烦少了一个,问题却多了一大堆。比如疏翎与虚璃究竟有何深仇大恨,归泉与虚璃真正的关系如何,她走前说到的密报来自何人,内容为何,以及……“呜呜呜……”千秋暖一看账单就哭了,三个人一桌菜吃了近一百两雪花银,她现身无分文了,再拿什么付这巨额账单。凝时手中倒是有两千银票,但那是她阔气时候给出去的,怎好意思再要回来,摸遍全身上下也找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直想坐在地上大哭一场。闭月楼的东家见状,顿时不客气起来:“没钱?没钱你上这儿来消遣,看清楚这儿是什么人来的地方了吗,闭月楼是你吃霸王餐的地方吗?”千秋暖苦着脸,只好抬头向凝时求救:“你还有钱么,先借我点,回头我再还给你。”凝时莞尔:“今日有我,若我不在你待如何?”千秋暖抓狂道:“啊啊啊那个死女人一定是看准了这儿贵得离谱才非要来这里吃的!老娘招谁惹谁了啊!”东家捻着两撇八字胡,盛气凌人地道:“哭也没有用,我这闭月楼开了三十多年,从来没人敢白吃白喝,你要拿不出钱来,别怪我把你卖到妓院去。”青楼!喵!那可是个好地方!千秋暖立刻两眼放光,双手握在胸前:“妓院?哪一家?漂亮姐姐多不多?快带我去带我去!”东家:“……”凝时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别胡闹,哪家妓院敢收你,上回在倚翠楼,你连倒泔水桶的小丫头都没放过,还是找点值钱物事抵了饭钱罢。”音量控制得极好,只有千秋暖和面前的东家听得到。东家顿时脸就绿了,手指颤抖地指着她:“你……来人!把她给我……”忽然卡壳儿了,想不出还能把她怎么办。千秋暖一脸诚恳地望着他:“要不……送我去外地的妓院?”东家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喝令:“来人!把她拖出去打,朝死里打!”立刻有六七名看家护院的打手冲了过来,要将她拖出门去。“住手!”千秋暖都快被拖出门去了,终于听见了福音,抬头一看,来的却是颂微,跑得气喘吁吁,显然是有事要找她才寻了过来。颂微问清了缘由,嘴角抽搐地自掏腰包替她付了钱,将她解救出来。“真是十分感人的单骑救主啊。”这时候凝时才悠哉地上前来,抚掌笑道。千秋暖自知理亏,挠头不语,颂微却无心说闹,肃然道:“属下奉命打探另外六名同僚的意思,除了幽声和重夕,其余四人均表示……不信。”千秋暖一惊,这比例比她想的还要低:“为什么?无图无真相?”“梁孜的意思,若是陛下真身,不该藏头露尾,其中必有内情,”颂微说着,单膝跪下请罪,“属下办事不利,请陛下责罚。”千秋暖不快道:“梁孜是谁?叫他来见我!”颂微迟疑了一下,低声道:“是陛下亲封的国君。”又是紫鸢留下的祸害,千秋暖撇撇嘴,只好作罢,转而又问:“那重夕和幽声为什么愿意相信我?你对他们的说辞还各自不同么。”颂微叹气道:“望仙塔宝物失窃一事,令飞穹颜面扫地,起初还不愿见我,待我说完来意,他便一口回绝,声称除非陛下亲临,否则任何人再说服不得他,另外两人自然也引以为戒。幽声与重夕过去同护法私交甚好,见过之后自对其深信不疑。”靠,说白了也只是信任玖真,根本不是信任自己,千秋暖脸拉得比马还长,郁闷道:“算了算了,你先起来别跪着。他们不信就算了,指不定空在那老狐狸早就收买过他们,等着一起享受荣华富贵呢。”“那……”颂微转念又一想,“陛下现就在麒麟城中,不若去见一见梁孜?争取到他,哪怕不见其余的人,胜算也大得多。”凝时制止道:“不可,现敌我未分,玖真尚在净尊寺中,不可贸然抖露身份,轻则他性命不保,重则五界大乱。”颂微尚不知空在意图,听了他的话十分惊讶,欲问却被眼神阻止,只当是自己不该知道,也就作罢。二人眉来眼去的空档,千秋暖已经彻底发飙了,疏翎一顿饭吃掉一百两银子还害得她险些在众目睽睽之下挨棍子,家里一窝公务员又谁都不把她这个新官放在眼里,简直岂有此理。“不管了!当前主要矛盾改变,那群家伙回来再处理,凝时,我们走!”凝时奇道:“上哪儿去?之前说要见疏翎,不是已经见过了么。”千秋暖咬牙切齿:“去找萧此那混蛋把老娘的银票抢回来,马勒戈壁的,全都是他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