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美人照礼朝玉夫人行了个礼,甜甜地唤着:“玉姐姐好。”看见燕美人明显便觉得玉夫人一下子逊色了很多,最上乘珍贵的丝绸制作而成的宫装,由于长年习舞,身段轻盈,盈盈一腰更是不堪一握,一举手,一投足都仿若在舞蹈,今日又是一袭浓艳的红色宫装,白皙的皮肤总是能将这红色的炽烈演绎到极致,妖艳地仿佛快要燃烧起来。玉夫人明显不想看见眼前这个人,又听见她甜甜地一口一个姐姐,心里反感,厌恶骄傲的眸光只冷冷地盯着她身上看,燕美人倒也不急不恼,只保持着面上得体到位的浅笑。玉夫人弯曲小指理了理鬓发,用锦帕轻拭了一下脸颊,低着眼漫不经心地团着锦帕才慢悠悠说道:“妹妹何须多礼,快起来吧!”燕美人依言才直起身子,俏生生地立在那,笑容娇媚,声音低柔婉转道:“妹妹进宫时日不多,前些日子又在病中,甚少出门,也不能与姐姐长相往来,只是偶尔叫宫人送些微不足道的礼物给姐姐聊表心意。不知姐姐可喜欢那一匣子“念奴娇”?皇上说,西域那边统共才进了三匣子,其中两匣子赐给了皇后娘娘,蒙皇上错爱,另一匣子就赐给了嫔妾,只是妹妹想着,自己入宫资历尚浅,实在不能接受这么贵重的东西,便连夜遣宫人送到姐姐那里,不知姐姐用着可还好?”言下之意便是如此珍贵的东西皇上都想着送给了我,反而忘了你这个位分比我高的夫人。玉夫人哪里不知道她话中机锋,简直就是棉里针,七绕八绕地说得多好听,入宫资历尚浅,不敢逾越,眼下又是缠着皇上给她建宫殿,又挖池子的,哪天说不定就要将她的玉暖殿给夷为平地了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上次没毒死她,果真是后患无穷!玉夫人只拨弄手中护甲淡淡答道:“用着,倒还行。”鬼知道什么“念奴娇”啊,早被自己扔到哪去都不知道呢。燕美人看玉夫人涵养倒好,自己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面上居然还能保持淡定,想她宫里这几年也不是白混的。想想也是,若她是个无用的妇孺想来今日也无法位居三夫人,心中有了底,便收了收心神好自应战。脚步婀娜地在鹅卵石铺就的道上了几步,捋了捋头上珠钗的流苏又似是无意道:“想来皇上对嫔妾是很宽厚的,嫔妾只是随口一说这御花园虽然景致好,栽种的都是名贵花草,却也正因此少了一些清幽灵动之气,若能挖方池子养些白莲锦鲤便就是锦上添花了,哪知道皇上一听便立马派人来挖池子。”顿了顿又道:“也不知是哪些不要命的的奴才,居然敢偷懒,才这会功夫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玉夫人刚想冷笑出声,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母妃,你怎么在这里?”四皇子提着一小袋稻谷刚兴冲冲地回到御花园就发现一眨眼的功夫御花园就挤了这么多人,左右一瞧,眼睛便落在了素未谋面的燕美人身上,没大没小地问道:“你就是父皇新得的美人?”玉夫人看他不谙世事,现下又找燕美人问话,唯恐出什么事端,便唤道:“渊儿,快来母妃身边,瞧你跑的一身汗,来母妃给你擦擦。”被她这么一唤,他倒是想起来,两眼一眨,眉开眼笑,兴致勃勃地对玉夫人说:“母妃,儿臣寻了这处好地方,可以捕到鸟哦!”听他这么一说,玉夫人脸色一凛,全没刚才气度闲闲的样子,忙使了个眼色叫贴身宫女要将四皇子拉回来,却不想燕美人抢先一步手抚上四皇子的肩膀,粲然一笑,柔声细语地问:“四皇子,你刚才说你要在此处捕鸟?”四皇子不明就里地点了点头,燕美人又道:“是不是你叫那些挖池子的太监宫女们离开的?”四皇子理直气壮地回道:“他们在这里只会碍事,本皇子当然要让他们滚得远远的!”燕美人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娇媚的颦笑间,双眼射出冷光看向前方玉夫人,看玉夫人脸色一下子煞白,着急不安,便低头一笑,一只手摸上四皇子稚嫩的脸上,声音再温柔不过,“多么可爱天真的孩子啊!皇上一定很喜欢你!”镶着翡翠的镂空护甲像猫爪一样轻轻碰触儿童幼嫩的皮肤,她鬓间簪着一朵娇艳欲滴的芍药绢花,妖妖灼灼,衬得愈加人比花娇,这太过艳丽柔媚的笑脸却看得四皇子有种不自在的感觉。“渊儿,我们走。”玉夫人过来拉过四皇子转身离去,也不顾四皇子的哭闹。燕美人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冲着玉夫人的背影佯装恋恋不舍地喊道:“玉姐姐慢走啊,有空多来翩飞阁找妹妹。”玉夫人却只是走远了,并不回答她。一场好戏鸣锣收场,燕美人胜!杨宁岚缩在角落里很好地扮演了一个忠实的观众,看到最后她都忍不住为四皇子捏了一把冷汗,她没想到四皇子也被牵扯进去,还好玉夫人及时退场,看来后宫女人间的争斗真的是草木皆兵,连小孩子都不放过。燕美人收起脸上好看的笑容看向角落的杨宁岚道:“我刚才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你在这挖东西。”看杨宁岚摇头否认也只做不理,对着身边宫女彩儿递去一个眼神,彩儿立刻会意上前用石块将松软的泥土掘开,挖出一个红色包裹。燕美人问道:“这是什么?”杨宁岚只好摇头争辩,“是宫里不要的东西。”燕美人对着宫女说道:“打开看看。”宫女刚要解开,却听有人出言制止,“等等。”只见假山处转出一个人,却是一身绛紫女官服,腰佩红牌的尚仪,尚仪上前向燕美人行礼后道:“燕美人,是我叫她来埋包裹的,尚仪局有宫女前日忽然感染风寒,身上寒热交替,出了很多红疹,不出两日便撒手人寰,太医说恐会传染,奴婢便叫她将宫女的衣服用品找处地方埋了,却不想她如此蠢钝,居然跑到御花园来了!请美人恕罪!”说完便目蕴怒气地看着杨宁岚。杨宁岚虽是错愕,但也知道她是在帮自己,便赶紧接话:“奴婢找了半天没找到合适的地方,想御花园土质松软才跑过来。”彩儿一听,忙扔掉手中包裹,如同见了瘟神一样退开几步,转头低声对燕美人说道:“美人,我也曾见过有宫女得此病,此病来势凶猛,且发作时已经救治不及,美人还是离得远些。”燕美人一听,蹙起眉,尚仪朝杨宁岚使了个眼色,佯作严厉呵斥道:“还不快拿着东西跟我走!”杨宁岚忙拾起地上包裹跟尚仪行礼退下。走了几步,看四周无人,杨宁岚问道:“你为什么帮我?”她跟这位尚仪也只有过一面之缘,基本没什么交情,想不到今日她会忽然出手相救。尚仪听见她问话,止住脚步回头看她道:“我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帮我自己。”“帮你自己?”尚仪目光深沉地看了杨宁岚一眼,便转身离开。虽然不知道尚仪此话什么意思,但她清楚地知道锦盒不适合放在宫中,便折回尚宫局找到琉嫣,将紫檀木盒留下交给琉嫣保管,完了便带着锦盒去翰林院找殷念泫。彼时殷念泫正在书库查阅典籍,杨宁岚一把将他拉到角落,将锦盒塞进他怀里,“念泫,请你为我好好保管这锦盒,无论如何不能让别人知道也不要将锦盒弄丢了!”殷念泫看她难得郑重其事地模样,便将锦盒收下,点了点头。杨宁岚问:“你就不想知道这锦盒李装着什么么?”殷念泫一笑摇头,云淡风轻道:“我并不关心这些。”杨宁岚凝视着他,心里一安,觉得现在自己能真正信任的恐怕只有他跟琉嫣了。从翰林院归来时,已经是傍晚,站在门外敲了好几下门也不见琉嫣来开门,正疑惑不解时,门却打开了。“琉嫣,你怎么......”刚踏入门口便看见琉嫣跌在墙边,头上鲜血直流,屋内早已经一片狼藉。琉嫣看见她,红彤彤的眼睛里蓄满泪水,“宁岚,她们......”一个高大魁梧的宫女叉着腰冲杨宁岚奇怪地一笑,顺着她的目光一看,榻上正坐着一个人,正是那日要来抢包裹的杂役房宫女。此时她手里拿着那件绯红衣裳,一脸坏笑,布满老茧的手摸着衣裳柔软的缎面,上好的绸缎触手光滑如婴儿肌肤,那宫女啧啧称奇道:“难怪那日你拼死也要保住这包裹,原来有这么一件宝贝在里面,光是这个紫檀盒子就已算贵重,更何况这衣裳,我倒是很想知道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是从何而来?”“还给我!”杨宁岚上前就要夺衣裳,身边两个魁梧的宫女一人一边夹住了她的胳膊。那宫女站起身来,“你别这么激动,你要知道,要是让外面人知道可就不好了,如果我带着这些去见闫嬷嬷,我看你的日子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轻松了,你知道偷盗宫中财物的罪名可是很大的。”杨宁岚扬起头目光冷厉逼视她,“那你想怎么样?”那宫女狡猾坏笑,“果然是聪明人,我就喜欢跟你这种聪明人打交道,要我帮你保守秘密很简单,只要你日后懂得好好孝敬我就行,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还有每月所得的月银都要交给我。”杨宁岚道:“好,只要你把东西还给我,我什么都答应你。”那宫女咧开大嘴一笑,“现在可是我在跟你说条件!”说完便摆摆手离开,走之前还凑在杨宁岚耳边笑道:“衣裳是我的。还有,我们共同的秘密,我可不希望还有人知道这个秘密!”杨宁岚只做充耳不闻,扶起地上的琉嫣,摸着她额头上的伤,难过道:“傻瓜,不是早教过你要远远躲开么?”琉嫣双眼哭得跟核桃一样,满是歉意说道:“宁岚,对不起,我没有保管好那些东西。”杨宁岚摇了摇头并不怪她,将她扶至榻上打来热水替她清洗伤口上药,上好药后,琉嫣也就睡着了,看着琉嫣沉沉睡颜,心中犹如五爪挠心,她本是那么柔弱无争的人,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却总是为了自己做太多事情了,手指拂过她额头上的伤口,心中是满满的愧疚和心疼。推开窗,残月如勾,夜凉如水。一阵悦耳的琴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好像小雨沙沙飘落地面,带着淡淡的忧伤,仿佛游子对月思乡,又仿佛深闺女子思念心上人。琴音娓娓道来,如泣如诉,低转缠绵,给这萧瑟的初冬夜晚平添了一丝抹不去的凄凉清冷。似乎是被这琴音道破心事,这样站着静静地听了一会,只觉得内心酸楚不安,便忍不住推门循着琴音而去。走廊上的宫灯已经熄灭了大半,只余下几盏照路,踏着夜色,一路行到一处僻静小院,在一个转角间停住脚步。月华疏朗,枯枝影曳,一人,一琴,一身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