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寂静,长日漫漫,已经是初冬季节,洛阳又地处温带大陆性气候,所以冬日更显萧条。燕美人自从入住旖旎殿后,皇帝来的次数屈指可数,或者是察觉出自己已经不幸失宠了,于是每日更花心思打扮,这几日更是每隔几个时辰便换一套衣裳,没事就沿着太液湖边散步,期待与皇帝偶遇。但皇帝的画舫都在湖上飘荡,一路歌舞升平,饮酒作乐,左拥右抱下哪里还记得这个美人,恐怕已经有更多的美人晃花了眼睛,迷了心智。杨宁岚站得都有些昏昏欲睡了,彩儿还慢条斯理地替燕美人涂染指甲。燕美人抬眼看着面前的假花假草,似春日,却比春日更明媚,但一想到皇帝在这几欲乱真花团锦簇的大好春光里悠然乘舟游玩,美姬如云团一样围绕着,撒娇取宠,心里就不免烦躁起来。本以为禁苑建成,自己的旖旎殿又在这禁苑之中,肯定能独占恩宠,却不想这禁苑之中不仅有十六院,皇帝身边还充斥着一大堆莺莺燕燕。众美人为了争宠都使出浑身解数吸引皇帝,以至于燕美人一下子就被冷落了好多,自自己承宠以来,她第一次感觉这么挫败,以她的姿色美貌,哪个男人不为之心动倾倒,可如今她居然也落到一个独守空闺的落魄下场!心中思虑良多,好像一块石头重重压在胸口,闷得喘不过气,心情也愈加烦躁,便摆了摆手不想再染那指甲。端起石案上的花茶抿了一小口,平日喝来甘甜馨香的茉莉玫瑰花蜜茶,现下也觉得难以下咽。这时听见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声,三三两两的几个身穿华丽舞衣身姿清丽的女子如蝴蝶般翩翩然从一簇花丛中转将出来,迎面走来便对上那几张长得如花般娇嫩俏丽的笑脸。认真一看却是碧眼高鼻,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带着异域风格的服饰色彩绮丽,耳朵上带着大大的耳环,面上半遮半掩着红色面纱,手上挂着叮叮咚咚五彩缤纷的手环,脖子上带着金环,鼻上打着一枚鼻钉,让她们看起来如此与众不同。那浑身上下带着的洒脱不羁,野性张扬的美,个个身姿轻盈,步步生莲,那么青春美丽,大冷天的依旧穿单薄的舞衣,看见燕美人,便轻施一礼笑着转身离开。燕美人疑惑问道:“她们是谁?”彩儿答道:“听说是北番国送来的异域美女,有北番国善舞的胡姬。”燕美人闻言不由得团紧了手中的锦帕,素白的指节染着鲜红的蔻丹有说不出的风情靡丽,但过于的艳丽看久了也会审美疲劳。可那来着异域的胡姬却带着一股生机勃勃的活力,好像草原上不知名的野花,野性而柔美,张扬而艳丽,那样生机勃勃的活力,是她所没有的,也正是这个后宫所没有的。杨宁岚看着她眼中如同无边黑夜般的黯淡和落寞,神思恍惚的样子,心中不知道多高兴,彩儿看她脸色难看,忙劝道:“美人,外面风冷,我们还是回宫去吧!免得让风吹坏了身子。”燕美人胸口郁郁,堵了一口气,这下谁的话都不想听,也不搭理彩儿直反复地绞着手中的锦帕阴沉着一张美人脸。杨宁岚眼珠转了转便计上心头,心中奸笑了一下,见她此时心情无比低落,适时的越众上前说道:“美人,我们不能消极地守株待兔。依奴婢看,应该要趁热打铁,趁着皇上现在对美人还有一丝宠爱,我们应该牢牢抓住机会乘胜追击。”燕美人本来心情已经跌入谷底,现下听她这么一说,眼中如同死灰复燃般燃起一簇火苗,急问道:“怎么个乘胜追击?”鱼儿已经咬住鱼饵了,杨宁岚嘴角浮起一丝自信满满的笑,道:“如果美人愿意照我说的去做,我保证你不仅可以重获皇上恩宠,说不定还会恩宠更胜从前呢!”燕美人眼下已经无计可施,心急如焚之下看见一线生机便想牢牢抓住,于是对杨宁岚道:“只要你能让本宫重获皇上宠爱,你叫本宫做什么都愿意!”杨宁岚嘴角浅笑,“美人,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给我几个宫人,你再去瑶月池舒舒服服地泡个澡,等奴婢一切都安排妥当自会叫你回宫。”“就这么简单?”看杨宁岚点了点头,虽然是满腹狐疑,但最后还是收拾一下,坐着肩辇去瑶月池。杨宁岚看着燕美人一行去得远了,便转身来到旖旎殿宫门口,看见两名佩刀的禁卫军守在宫门口,便从袖子里取出一副画递给禁卫军道:“燕美人有命,将这幅画尽快送到皇上那里。”禁卫军接过画便应声下去了。杨宁岚又吩咐一众宫人不慌不忙地做了一番布置后,便叫人请燕美人回宫,杨宁岚将一套衣裙递给燕美人,说道:“请美人穿上这个,我们做最后一番准备。”接着又“哗”地打开一幅画对彩儿说:“彩儿,按着画中的人给美人梳上发髻,还有记得不要化妆。”燕美人跟彩儿面面相觑,燕美人拿起那件看起来十分普通的衣裙一看,眉头不由蹙起,“小麻花,这真的可以吗?”见杨宁岚笑而不语,只好带着满腹疑问转身进入内室打扮。杨宁岚嘴角凝结着高深莫测的笑意,眼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看,那个人,来不来。天际一片残阳血红,有夜归的鸟在天空飞着,远远看去就好像一群黑点。皇帝的御驾驾临皇家禁苑。这一次,他居然屏退了所有人,只一个人骑着马沿着太液湖向着旖旎殿的方向而去。禁苑里的嫔妃美人居住的十六院,包括燕美人居住的旖旎殿都是依水而建,所以太液湖是必经之路,还没至旖旎殿,便听见从太液湖上飘来一阵曼妙的歌声,那歌声轻柔婉转地唱道:“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江南忆,其次忆吴宫。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早晚复相逢。”这歌声仿佛一缕拂过江南杨柳岸的春风扑面而至,带着湿润,清新,婉约的气息,让人思绪激荡,脚下马蹄声得得不止,仿佛踏在了他的心口上。眼前忽然木棉飘絮纷纷扬扬,伴着那若有若无的琼花香气,在一片木棉飘絮中恍恍然骑了几步,不由得下了马,在一簇杨柳掩映下,一个水碧色的身影在柳条掩映下隐约浮现。走进一看,一袭水碧色影影绰绰立于一扁竹筏上,那用新竹制作的竹筏犹是青翠欲滴的颜色,在清澈的水面停着。歌声,湖光,春色,一袭青衣,一叶竹筏。杨衡仿佛停住呼吸般站立着,就在那么一瞬间,心底忽然生出一种畏惧,生怕一呼吸,一迈动脚步,便惊破这梦境。驻足静静地看着那个水碧身影,歌声渐止,却是响起一阵悠然箫声。残阳似血,染红了粼粼湖水,那夕阳似乎也害怕惊扰了这美好,也小心翼翼地温柔地洒落在那水碧身影上,宁静,幽雅,轻扬,婉约,箫声也停止了,那水碧身影也只是静静地驻立在竹筏上,看着眼前湖水潋滟。这,不是梦,是真的。杨衡的脚步不自觉地上前,脚步轻盈明快,好像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伸手轻轻拉住那个水碧色的人。那人请别过头,面上覆着一层轻纱,未施粉黛的素颜如清晨带着露珠的春晓之花,头发只简单地半挽,垂下的青丝及腰,更显得腰身纤巧,发上斜插着一朵白色琼花,更显得娇俏动人,眼眸中刹那流过一丝不意的惊慌,继而晕染开柔情似水,这惊如翩鸿地一瞥下,杨衡喉头一紧,血气上涌,忍不住举手轻撩开女子面上那层轻纱,燕美人声音轻柔地轻唤了一声,“皇上。”却叫他再也忍不住,将她紧紧拥入怀中,闭着眼,嗅着她身上散发出的琼花香气,仿佛回到了那个心心念念地地方,纷纷扬扬落下的琼花,空气中悠然飘荡的飞絮,扬州,梦里的扬州。“你好香。”含住她的耳垂低语道。这夜燕美人自然婉转承欢,一番云雨之后,皇帝沉沉睡去,燕美人看着地上那身水碧衣衫,百思不得其解。九五之尊的皇帝怎么会喜欢这么简单朴素的民间女子装束,这个小麻花好像在自己身上施了一个魔法一般,轻轻松松就让自己重获皇上恩宠,想起那一瞬间,这个男人眼中的动情,这个平日里脾气暴虐,自负桀骜的男人,那一刻的动情教人她心头猛然一震,这是从未有过的。看着身边这个沉沉睡去的男人,嘴角居然带着一丝笑,安稳,舒适,放下一切戒备的笑。彼时杨宁岚正跟白衣男子,后来杨宁岚知道他叫魏澈,正在院子里烧烤,其实也就杨宁岚自己围着火堆在那乐滋滋地烤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边熟练地翻动着烤叉上的鸡腿,一边跟旁边的魏澈诉说着,听到最后连魏澈也忍不住心中好奇问道:“你给了他一副什么画?”杨宁岚百忙中转头冲着他促狭一笑,原本脸上就是黑斑点点,这一笑起来就更加难看,可杨宁岚却毫不在意,说道:“烤鸡腿,桂花酒,如果再来几首小曲就更完美了。”魏澈这段时日跟杨宁岚相处下来对她的脾性多少有点了解,平时对她的小聪明,小赖皮,小心机都微笑接纳,此时听她这么说,心中了然应道:“用十曲交换可好?”杨宁岚哈哈一笑,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只不过是一副再普通不过的《广陵图》,二.....皇上为晋王时曾为了平定江南任扬州总管留守扬州十三年。那时正值年少,生命中最绮丽梦幻又豪情万丈的岁月都在扬州度过,所以他对江南的感情应该是很深的。江南的水,江南的桥,江南的杨柳,江南的依侬软语,江南的女子都深深印在他的心底深处,一朝梦回,怎能不心神激荡?”杨宁岚往鸡腿上撒了一些调料,“燕美人本是艳色绝世的,但她从来不了解皇帝所好,美则美矣,却也是过眼烟云,一树繁花,后宫中美艳女子比比皆是,但真正能进入皇上心中的,最魂牵梦萦的,估计就是那江南女子了吧!我叫她打扮成江南女子,不施粉黛下却有江南女子自然之美,皇上怎么能不动心。”魏澈听完,不免露出优雅浅笑道:“在下这十曲换得心服口服。”说完魏澈看她悠然自得的神色又问道:“你真的甘心为燕美人控制?还这样替她筹谋?”杨宁岚一边朝着鸡腿吹气,一边用手小心翼翼地撕着鸡肉往嘴里塞,神情却好像真的在郊游那么欢快,只是反问道:“你说呢?”两人眼神无声交汇,便心有灵犀地会心一笑。魏澈抚琴,杨宁岚则粗鲁没有形象地啃着一只八成熟烧的焦黄的鸡腿。寒冷的冬夜也温暖起来。魏澈跟杨宁岚都知道一个道理,捧得越高,摔得越惨。这只不过是个前*戏,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而真正的布局执棋之人,却是她,杨宁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