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寝室里,两个人无声的对视着,李暮羽似乎思索了一下,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记忆居然就零零散散地怎么也拼凑不到一块,所以他也就说得断断续续。从李暮羽能记事的时候,他便生活在了那栋楼子,那时他还不懂娼妓的意思,他还不懂自己只是个漂亮的娼妓的儿子,他已经忘记了自己娘亲的相貌,但他却记得她永远都是妆容精致,一身红衣,不笑便能倾国倾城,她是不接客的,但她却依然住在这个青楼里,偶尔从下等的洗衣妇嘴里听到一些流言蜚语,那时候懵懂不知,总是跑去问自己的娘,“娘,人家都说我是一个大官的儿子,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爹爹?”只记得那张美艳到极致的脸,露出了最美的笑容,摸着他的头,说道:“爹爹很忙,所以很少来看我们,但是我向羽儿保证,爹爹是世界上最疼你的爹爹,你上个月还见过他,你忘啦?”他低着头仔细地思索着,还是一无所获,抬起头确认着:“我真的见过爹爹吗?”美丽的女人点了点头,他才放心的高兴了起来,那种感觉,简直比拥有了十个糖人还高兴。那天他坐在楼外面玩,正好有个乞丐在旁边乞讨,太阳晒在他肮脏的身体上,有一种让人闻之欲吐的气味,他犹豫了一下,把要买糖人的两个铜板扔进了他的碎瓷碗里,“哐当”一声,老乞丐也随之醒了,惊讶地看着面前这个面容精致的小孩子,他冲着老乞丐甜甜地一笑,便要跑回去再拿钱,却被老乞丐拦住了,“小孩,这个地方可不是你能去的!”他呆了呆,脚放在了门栏上想,偏头问道:“为什么?这里是我的家,我娘还在里面呢!”老乞丐愣了愣,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那种眼神第一次让李暮羽感到了什么是歧视,老乞丐叹了一口气,把那两枚铜板还给了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你娘赚的都是皮肉钱,老乞丐可不敢要这种钱。”李暮羽一把将铜钱扔在老乞丐脸上,骂道:“我娘才不是那种人,我娘是世界上最漂亮心地最好的娘!不许你污蔑我娘!”说着就一把推倒了老乞丐,一推完,他心里便有些后悔,看着他骨头架似乎都要碎了痛苦样子,他眉头皱了皱,但还是很生气地瞪着他,“你快跟我道歉,道歉我就原谅你!”老乞丐呆呆地看着他,却是叹道:“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孩,可惜咯!”说着撑起身子,拿了破碗就走了。李暮羽冲着他的背影气急败坏地喊道:“你快给我回来!我要你跟我娘道歉!你这个臭乞丐!”楼上的菱花窗轻轻地打开了,娘在楼上喊道:“羽儿,上来!”声音虽然很温柔,却带着一丝冷傲,街上路过的行人都站住了脚,仰头看着她,都奇异地瞪大了眼睛,窗重新关上。李暮羽蹬蹬地爬上了三楼,相比与一楼二楼的热闹,三楼就显得很清净,这里就只有他们两母子住着,这里的布置也很雅致,不像一楼二楼张灯结彩,透着一股浓重的风尘味,娘拿了布替他擦着脸,嗔怪道:“为什么那么不礼貌骂人?”李暮羽被按在那里擦了脸,才气鼓鼓地说道:“他诋毁你,说你赚皮肉钱,我骂他是应该的!”娘嘴角的笑容落寞下去,目光闪烁了一下,有些哀伤有些愧疚,拉住他的手把他抱在怀里,温柔地教育道:“羽儿,不管是不是他的错,你都不能那么没礼貌,不管遇到什么事,你都要学会冷静思考,你也要学会忍耐。”“为什么要忍耐?忍耐是什么?”他懵懂地看着她。她想了一下,将他的小手握在自己的手心,笑着说:“就像在你面前摆了很多的糖人,可你要忍住不去吃他们,这就是一种忍耐。”“啊!”他惊叫了一声,“那不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情吗?”她的笑声在耳边轻轻地回荡开,好像变戏法一样,手里就出现了一个糖人,他高兴地拿过糖人舔着,笑得天真烂漫,那时候,只看见娘目光深深的看着自己,嘴角依然是笑着,可是眼神却是那么落寞,那么心痛,那时自己已经有了糖人,便再也顾不了其他了。这件事过去了没几天,记得那天的阳光很明媚,池子里开满了荷花,那个男人站在荷花池边对着自己温和地笑,可以说得上是一个风流倜傥的人,如果说他只是一个陌生人,那样的一笑足以照亮他整个世界,可是娘牵着自己的手,说道:“羽儿,这就是你爹爹。”那个时候只觉得什么感觉都变了,一种怨恨的感觉浮上心头,他抬头看见娘如镜花水月般好看的侧脸,认真地说道:“我上个月没见过他,你骗我,他从来没来看过我!”那个被称为爹的男人表情出现了慌乱跟惊讶,走过来想抱自己,他却一下子躲在了娘身后,怎么哄也不肯出来,娘捧着他的脸说道:“娘平时怎么教你的,你这样是不是很没有礼貌?”他看着那个男人,吧眉头皱的紧紧的,深邃的眼睛,坚挺的鼻子,一身锦衣腰佩美玉一看便是贵气不凡,身上没有什么装饰品,整个人看起来那么沉稳清爽,他犹豫着,却看见那个男人宠溺地揉揉自己的头发,叹了一口气说道:“是爹不好,没有陪羽儿,爹给你买很多小糖人好吗?羽儿可以不生爹的气了吗?”李暮羽想了一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先有糖人,再原谅你。”于是小小的李暮羽,就在一堆的糖人里,心满意足又十分没有骨气地喊了一声爹,其实那个时候他觉得很快乐,有糖人,有爹。李暮羽说在这,停了下来,看着杨宁岚,问道:“是不是困了?”杨宁岚摇了摇头,看着他说道:“开始很快乐的故事,接下来就会很悲伤,我如此,你也如此。”李暮羽看着她,安静地点了点头,嘴角的那丝淡笑也渐渐地消散开来,外面的雨忽然间又下了起来,打得窗户啪啪直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那么清晰跟落寞,杨宁岚的心情也随之落寞下去,她的直觉告诉他,接下来他说的事情便是他此生最大的秘密,她犹豫着,自己该不该让他继续说,李暮羽也看着自己,好像在等自己打断他,他将她身上的被子扯高了一点点,轻声说道:“睡觉吧!太晚睡了明天你该头疼了。”杨宁岚翻了个身想睡,但是脑海里却总是浮现他刚才走进来落寞的样子,他心里一定有很多沉重的东西吧!以至于他总是忽冷忽冷,时而冷漠无情,时而温柔多情,她闭上眼,想起了拿过地图时他冷漠的脸,想起了被她刺了一刀眼里的痛楚跟释然,想起了他刀刺入杨衡心脏的冷酷决绝,到底哪个才是他?曾经的自己那么讨厌这个人,讨厌他的无所不用其极,讨厌他的冷酷无情,不择手段,可是这样的自私的人,为什么明明知道自己被误会了也没有说出真相,为什么会带着重伤把自己从北番国救回来?她认真地想了一下,转过头,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但脸上却挂着无所谓的笑容,好奇道:“你的故事讲了一半,吊着人的胃口,让我怎么睡得着?反正都要天亮了,也不差这几个时辰,要不你就说完吧!”他睁开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冷峻的脸在黑夜里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就在杨宁岚以为他会拒绝自己的时候,他忽然问道:“你很喜欢殷念泫吗?”杨宁岚一愣,疑惑地看向他,但他却是坦然地看着自己,她的心一时有些慌乱,这种雨夜,好像很适合人思考,她低侧了头,声音带了一丝茫然,“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喜欢,但是我会时不时想起他,那个时候就要被火烧死了,我还想着他,巧莲说,当一个人最脆弱的时候,想到的人,便是她心里最重要的人。”说完她就惊讶地看着他,刚才他走进来的时候,就好像一个受伤的孩子回到家寻找心灵的慰藉,难道自己就是那个他脆弱的时候想起的人?她的心脏没来由的剧烈跳动着,她赶紧扯住了被子把自己盖得更严实一点,生怕他听到这么慌乱的心跳,虽然想想这有点不大可能,但好像还是为了自己心安一样。李暮羽眼神深幽似溪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语气里没有强迫,没有哀求:“等你哪天不喜欢他了,能不能试着喜欢我?哪怕一点点也好,我也愿意守着你一辈子。”杨宁岚尴尬地笑着低下头,似乎是怕他不高兴,但她还是轻轻说:“你已经有了上官瑛,以后你做了皇帝,还会有更多的女人。”这种话,算不算欲拒还迎?她有些恼怒地想,但她真是是实在忍不住问了出来,“在你说喜欢我的时候,却娶了上官瑛,你的喜欢是不是也太廉价了?”本来以为他会生气,可是他却没有生气,淡淡地看着她,好像将她每一分紧张跟慌乱都看在了眼里,“我以为这辈子你都不会问我这个问题,如今你问了,我反而觉得很高兴。”他看着她如墨的青丝铺陈在榻上,带着淡淡的清香,他的声音有些低缓,“如果不是你,谁都无所谓。”她怔怔地看着他,他微微一笑,眼眸温柔,“如今还能这样跟你说话,我已经尝尽了失而复得的快乐,我曾以为,你会离开洛阳,过着和我毫不相关的生活,快乐无忧,和自己爱的男子幸福快乐地过一辈子。可是我万万没想到,还能见到你,只是那时我已经娶了她,就算我是利用她,我也会尽到做丈夫的责任。”杨宁岚低下头看着眼前的一片雪白,无知无觉地笑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喜欢你,所以你还是她的好丈夫,将来也会是个好父亲。”心里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苦苦的。李暮羽淡淡地嗯了一声,说道:“等一切都结束了,你就可以走,选择你想过的生活,这一次,再也没有人会阻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