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天下不太平。死了个皇后。其实这本不算什么大事,不过是死了个身份比较高贵的女子罢了。可这位皇后却死的不寻常,据皇后死前的贴身宫女所言。似是听到了极美妙的琴声,之后不知怎么的,原本好好躺在凤榻上小憩的皇后,惊叫一声,接着在旁服侍的宫女便看到一颗圆滚滚的头颅落在了地上。整个过程,除了那在事后想起来方觉诡异的琴声之外,竟是找不到任何凶手行凶的线索。于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茶楼里的说书先生都开始围绕着皇后死时所听到的琴声,绘声绘色的讲起了故事,吃茶的听客们亦是听的入了迷。虽然讲述的故事各有不同,但却都被冠上了同一个名字:琴声锁命。“小姐,快到皇城了。”“浣儿,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小姐。”掀开车帘,混着细雪的冷风立即钻进了马车,吹在脸上刀割般的生疼。远远望去,巍峨高达的城门矗立于皑皑白雪中。十九岁离开,如今已是二十五。与他分离,竟是整整六年。“小姐,咱们这是要去哪里?”低头轻轻拨弄着琴弦,却是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听着就像是个断了舌头的人在唱歌。浣儿缩了缩脖子,小脸也是变得煞白,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这丫头是我在路边买下的,卖身葬父,很老套的桥段,但却很容易引起别人的同情心。虽然从很早以前开始,同情心这种东西就被我锁到保险柜里去了,但偶尔还是要拿出来晒晒的,否则真到了腐烂的那一天,这辈子估摸着也就走到头了。马车缓缓驶入城门后,浣儿便好奇地探出脑袋,似乎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稍稍瞥了一眼帘外,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察觉到自己的心思,我不禁苦笑了一声。六年了,比起那个世界,这里的确是没什么好看的。就连这马车,我坐的亦是极不习惯。千里的路程,竟也足足走了一个多月,若是再那个世界,不过就是一两个时辰的事情。哦,我差点忘了,那里不用时辰,他们用小时。醉仙楼,还是和从前一样,酒是极品,菜却是不入流的烂。“呜,好难吃。”浣儿皱着眉头,将刚放入口中的翡翠韭菜吐了出来,“小姐,这菜好难吃,比嗖了的还难吃。”“这里的菜虽然难吃,但酒却是好喝的很,浣儿要不要陪我喝一杯?”浣儿立即摇着脑袋:“小姐,浣儿不会喝酒。阿爹说,喝酒对身体不好,小姐您也少喝点。”说着,她的眼圈微微泛红,似有眼泪掉下来。说起来,这丫头那短命的老爹是喝酒喝死的。“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小姐。”这词,若是以前听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可在那个世界呆了六年,如今一听到别人喊我小姐,就觉得自己好像是站在路旁边卖的,浑身都不自在。浣儿微微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可是,浣儿不叫您小姐,那……那应该叫什么?”想了半天,还真没有想到除了叫小姐之外,还能叫什么。主子?算了,这种叫法摆明了就是身份歧视,何况浣儿又不是我的属下,对于她,若说是姐妹之情,那就显得矫情了。但若说是主仆,却也不是那么回事,总之她对于我来说,是特别的。“你叫我夫人吧!”想了许久,终究觉得这个称呼最好。“夫、夫人?”浣儿有些诧异,“可是小姐您,您还未成婚啊。”我有郁闷地扶住额头,她这说法到也没错,只有成婚青丝全部梳成发髻的女子才能被称为夫人,而我如今却是半髻般散,若是浣儿真的叫夫人的话,旁人听起来估摸着也是会郁闷的:“算了,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反正这世界的人,也不知道小姐还有别的意思。仰头将一杯极烈的酒饮下,顺着雕花栏杆向下,可以看到细细雪花飘落,偶尔有一两个行撑伞的行人走过。还有半个月便是年关了,却是这般冷清。这也难怪,安国死了的那个皇后,可是晋国的长公主。只是我原没有料到,赵贞对于长公主赵姜的死竟是这般震怒,甚至不惜厉兵秣马,准备了十万大军择日向安国举兵。一曲琴音,竟引得两国兵戎相见。呵呵……果然有趣的很。“听说了没有,宁王很快就要造反了。”临桌的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展开折扇,有些神神叨叨的样子。坐在他一旁的衣着有些华丽,一看便是商贾的男子吃了一口菜:“这宁王造反也好,不造反也好,与咱们有什么关系?这日子还不是一样过,酒还不是一样喝?”“话可不是这么说,若是宁王真的造反,那这天下说不定可就易主了。”那书生说的认真,可听的人确是不以为意。“天下易主?”商贾男子笑了笑,“虽说宁王佣兵四十万,可说到底那四十万兵马全都远在千里之外的边疆,想要造反,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书生见对方不以为意,顿时起了脸色:“你就知道赚银子,这天下大势哪里明白,算了,不与你说了。”商贾男子闻言,并不生气,反而笑道:“天下大势我这只知道赚银子的商人自然是不知道的,但我却知道一件事情,那便是打仗需要银子。那宁王虽有兵马,可是却是无银子。没有银子,这粮草补给要从何而来?没有粮草补给,这仗又要怎么打?难不成你以为这晋国的士兵都是不需要吃饭,不需要休息的木头人么?”“这有何难,沿途总会有愿意献出银子的人。”“哦?听你这意思,到好像是支持宁王的。”商贾男子又夹了一口菜,“这倒怪了,你是读书人,就算要支持,那夜应该支持以文官为首的宰相大人才对,怎么跑去支持宁王了?怪哉,怪哉!”“唉,关于宁王的事我也不过就是那么一说罢了。说到底,咱们读书人的出路也还握住宰相大人的手里。”书生幽幽叹了一声,将折扇合上,“不过说真的,宰相大人除了有点仗着锦衣卫嚣张跋扈之外,对咱读书人却还是不错的,至少没有像别的官员那样,需要银子铺路。”“那是因为宰相大人根本不缺银子。”商贾男子端起酒杯,浅浅呷了一口,“又或者说,他在图谋些什么别的事情。”“哦?此话怎讲?”那书生似来了兴趣,不禁将身体前倾,顺便给那商贾男子倒了杯酒。“哈哈,我不过就是那么一说罢了。”商贾男子将酒杯推了回去,接着道,“我说,你这读书人,不好好做学问,竟想这些无用的事情做什么?”书生再度叹了口气:“这都要打仗了,谁还有心情做学问啊。”商贾男子无奈摇了摇头,自斟自饮了一杯,却是不再说话。这边,浣儿眼巴巴的看着一桌子的菜,腹中虽然饥饿,可是却也吃不下去。看到那商贾男子一口接着一口吃着,不禁道:“小姐,这么难吃的菜,他怎么吃的下去?”“兴许,他吃的并不是菜。”手指轻轻抚过酒壶,壶身是漂亮的白瓷釉底,很应景的绘着寒梅傲雪图,“他吃的不过是个心情罢了。”“心情?”浣儿摇了摇小脑袋,一脸疑惑。“你若是开心,再难吃的东西也会觉得好吃。但反过来,你若是不开心,就算是琼浆玉液你也会觉得难吃。”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喉咙微微传来刺痛。“浣儿不明白。”“不明白是好事,明白太多了,人就会痛苦。”雪花细细飘落,极美的景致。也不知道来年,这雪会是什么颜色,兴许会是红的吧……缓步走在雪地上,浣儿执意要为我撑伞,可是还没撑一会,小手便冻得通红,一个不留神,黛青色的纸伞被一阵寒风垂落到了地上。她连忙转身去追,可却偏偏又连着刮了几阵疾风,眼看着那伞越吹越远,她竟也拼命追去了。不过就是把伞罢了,亏的这丫头这么在乎。将双手环入雪狐袋中,站在路旁等着她回来。心里想的却是,也不知道这六年时间,他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过的好不好!这小丫头,究竟去哪里找伞了。小半个时辰后,双脚已冷的快要失去知觉,稍稍跺了跺才好些。算了,还是去找找她吧,可不要遇上什么麻烦才好。微微抬起头,漫天雪花间,前方的一抹黑色身影映入眼帘,刹那间,时间好像停止了。那些纷扬而落的雪花,亦是飘落的极缓,极缓……在我的目光落向他的那一刻,他亦是停住了脚步。下一个瞬间,我却已是扑在了他的怀里。可他的怀抱却不像以往那般厚实,温暖。而是隐隐带着咯人的感觉,抬起头仔细看着他,方才发觉他与离开时想比,竟瘦了那么多。黑色的云锦黑袍穿在他的身上,竟显得有些空荡荡的。滚烫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了下来,这六年他过的一定不好。“沫儿,你好像胖了。”他一只手还着我的腰,另一只手替我擦去眼泪,淡淡的笑着,眸中却是难掩喜悦,“天气这么冷,怎么不坐马车?”“小姐……”浣儿拿着纸油伞,一路小跑而来。待近了,才慢慢放缓脚步,看了看刘澈,又看了看我。片刻后,小丫头突然咧嘴一笑,“原来这就是小姐的心上人。”“什么心上人。”我瞪了一眼浣儿,那小丫头却是笑的一脸欢乐。“嗯?连你身边这个小丫头都看出来了,沫儿你就不要嘴硬了。”“刘澈,你可还记得六年前说过的话?”“嗯?我六年前说过什么话么?”“你……”我跺了跺脚,“你说过,等我回来便娶我的。”“啊?我有说过这样的话么?”他抬头望天,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可恶,这家伙又耍我了:“哼,本小姐又不是非你不嫁,浣儿,我们走。”推开他,转身大步离开。没走几步,手腕一紧,却是被他紧紧握着:“小东西,六年前的话当然记得,十里锦红迎娶你。只不过……”“干嘛?你千万别告诉我,在这六年时间里,你又有了新欢?”其实就算他真的有了新欢,我又能如何,毕竟与他分开并非六个月,而是整整六年。“若是我真的有了新欢,沫儿要怎么办?”他淡淡的语气让我的心不由一沉,心里更是说不出来的难过,可是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他。露出了个我自己都觉得勉强的笑容:“若是你真的有了新欢,那我也就只好认命了。反正你妻子的位子已经给了静兰公主,我又有什么好计较的。”他猛地将我扯入怀中:“小东西,你对我就这么没信心么?为夫是想说,十里锦红迎娶你怎么能够,为夫要以百里锦红,胜于皇后之礼来娶你。”“哼,谁稀罕!”饶是嘴上这么说,可是心里却是知道了,他等了我整整六年。“哦?既然沫儿不稀罕。那为夫也就不准备什么了,走,直接跟为夫入洞房去。”刘澈挑了挑那万恶的小眉毛,笑的更刚刚偷到了小母鸡的黄鼠狼似的。“混蛋,谁要跟你入洞房。”“唉,沫儿你好狠的心啊。为夫可是等了你六年啊,罢了,既然沫儿不愿意,那为夫就只好去找别的女人了。听说最近闻香楼来了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女子,舞跳的那叫一个媚啊,好吧,为夫就去找他了。”说着,他竟松了了我,竟真的大摇大摆地转过身走了。“大混蛋,你给我站住。”饶是我这么说,可他却依旧自顾自地走着。“小姐,快追啊!”浣儿在一旁笑的欢乐极了。跺了跺脚,追就追,有什么了不起的,又不会少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