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夜里,武尚仪便将陈采青的住处换到了凝云阁,随后挑了两名宫婢送去;次日一早魏公公也专程送来了伤药,像是唯恐留下后患一般;往后数日,甘露殿更是常有人前来问候。这样一来,陈采青虽未曾侍寝,却也恩宠在外了。一朝翻身的陈采青气焰极盛,借着养伤之名,就连平日的礼仪训诫也推脱不去。几家欢喜几家愁,与她相比,众女自然是愤懑不平的。后宫原本是一处平静的水池,纵然有波涛,也是暗地汹涌。现在这平静被陈采青一把打碎,争奇斗艳之心渐起,化作江河之浪。……“总算是能出来走动走动了。”陈采青扬起唇,轻轻摇着手里的帕子。她眯眼望了望明晃晃的太阳,跨出所居的凝云阁。“姑娘,这日头大着呢,您还是早些回屋吧,晒伤了可不好。”身侧的宫女屈身一福,小心看了看陈采青道。陈采青轻嗯一声,目光不由落在花苑正中立着的凉亭上。此时凉亭中正坐着数名秀美女子,谈笑间眉目飞扬。见陈采青站在不远处,亭中一名蓝裳女子站起身来,眸中隐约闪过些妒恨。她唇边微微含着冷笑,侧身叹道:“姐姐们瞧那是谁呢,也真不懂规矩,见了我们也不来打声招呼。看不上咱们也罢了,竟然连萧姐姐和沈姐姐都不放在眼里。哼……等她晋了位分封了妃,还不知嚣张成什么样子……”话音落下,亭中不少人都抬眸看向了陈采青,脸色都不大好看。而当中坐着的萧如雪和沈宜静面色更为黑沉——以她们的样貌出身,现在竟然被区区陈采青抢了先。对上那些复杂的目光,陈采青冷哼一声别过脸,故作不知。瞧不起她又如何?皇上便是高枝,谁能踩上去就是本事。若非二审在即,现下出不得丁点差错,她定要上前去给她们几分颜色瞧瞧。思及此,她咬了咬牙,转身便朝着身后退去。“哟,这不是陈姐姐吗?好几日不见,可是不认识妹妹了?”清脆的声音从凉亭传出,那蓝裳女子朝前小跑了好几步,扬声道。萧如雪从旁轻瞥一眼,高声应和:“柔嘉妹妹,人家可是得了皇宠的人,哪里是咱们能比的?”朱柔嘉闻言,面上现出几分惊骇的神色,敛衽紧声道:“这……哎呀,陈姐姐可千万莫怪,是我一时唐突了。”这一唱一和,逼得陈采青不得不停下步子。她的目光掠过朱柔嘉和她身侧的萧如雪,僵笑道:“妹妹说的哪里话,是我身子不争气,晒一晒便觉得晕,实在不敢前去搅扰了诸位的兴致啊。”“哦?原来是这样……”朱柔嘉斜眸看了看她,勾唇笑了笑。那笑意中夹着些不屑,让陈采青双眸一刺,胸口不禁喷涌出怒气来,她微微抬绣,攥紧手指:“你……”“哎哟,都是自家姐妹,还是少说几句为好。”沈宜静上前拍了拍朱柔嘉的手,浅笑道:“这官家之选不比旁的,只要不出岔子,便是入不得后宫,也能按着出身许一门亲,到时候谁又能压过谁?”朱柔嘉是兵部尚书之女,自然是依附着萧如雪的。沈家与萧家各占一方,沈宜静出言添乱,自然不是替朱柔嘉出头的。她不过是容不得陈采青得势罢了……沈宜静是皇后嫡亲堂妹,南海池的事她早一步就得了消息。陈采青心怀不轨,自然留不得。可她也当真好命,偏偏被皇上瞧中,还摘得头筹,哼,叫她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恶气。这声音不重不轻,正巧落在陈采青的耳畔。她的背脊微微发颤,眼角生出几分红丝。与这些官家女相比,出身不高是她的死穴,偏生这死穴被人紧紧拿捏住,不时还亮出来刺她一刺。挂着泛红的眸子,陈采青抿唇朝前迈了一步。“姑娘莫气,在后宫,皇上的宠爱比身份更重要啊。”身后的宫婢见陈采青动了气,唯恐她做出不妥当的事情,忙跟在身后轻声劝道。陈采青闻言,眉间轻蹙……是啊,只要有皇上宠爱,过去的出身又算得了什么?沈宜静、萧如雪之流能凭借家世入高位,那她也能以美貌宠冠后宫。顿了顿步子,她压下气性对着亭中众女一笑:“我这精神头实在不好,妹妹们好生聊着,我先行回去休息了。”说罢,陈采青抬手敛起衣袂,微一颔首,载着众人的目光转身离开。……“姐姐你可没看到,陈采青吃瘪的那模样……”韦佳灵模仿得惟妙惟肖,话语间,忍不住透露些欢喜来。上官璃靠在雕花木梁上,含笑看着韦佳灵,心思却是飘到了宫墙之外。算日子,一晃便到了四月二十一。她已经入宫半月有余了,也不知娘的病好了吗……可还有人还记得,今日是娘亲的生辰。“姐姐,你在想什么?”对上韦佳灵的关切,上官璃扬起唇角一笑:“我在想我娘。”“娘?”韦佳灵垂眸沉默了一瞬,慨叹道:“我也想我娘……姐姐你比我幸运,至少你娘尚在,将来领个恩旨便能见着。而我……却永远见不到我的娘亲了……”韦佳灵的声音渐弱,不禁显出点点悲凉。上官璃敛了敛心神,拉过她的手道:“别多想了,你万事安好,你娘才会安心。”“嗯。”韦佳灵重重点了点头,破涕为笑。或许是年少,伤感的情绪走得极快,可上官璃心头的挂念却久久不散。清风吹过了层层黑幔,将天幕笼罩起来,唯独留了一盏明月,散着朦胧的光。上官璃端看着桌案上的大红寿帖,提笔蘸了墨,在寿帖上落下几行字迹。等到三更更鼓响过,上官璃才吹熄了红烛,悄然绕到储秀宫的后院。储秀宫的后院与掖庭宫相接,不通内廷,所以向来人迹罕至。现下是宫中守卫交班的时辰,后院并无人看守。出了后院,便见一道蜿蜒的清泉将储秀宫与掖庭宫隔开。上官璃踏着青葱的翠绿走到水边,俯下身子,好似能闻到水中的清澈。夜风卷起她的鬓发,也将水面上倒映着的弦月吹得摇晃。娘,女儿不能陪侍在旁,你一定要多加保重……微叹了口气,上官璃从怀中拿出寿帖。她俯下身,将寿帖往水中放去。“谁?”一声厉喝传来,惊得上官璃手腕一颤,寿帖从指尖轻轻滑落,平铺在了水面上。她侧眸看去,只见眼前人影一晃,再定神时,眼前已然站着一名素衣男子。男子身形颀长,面貌也长得极为俊美。浓眉入鬓,衬得眸心一点墨色更浓。只是那眸子里好似有着化不开的薄雾,让人心生不安。上官璃只对上一眼,便垂下脸去。男子错身将寿帖拾起,细细查看一番后才提声问道:“这是你的?”上官璃不明此人身份,自然不敢大意,她向后退了好几步,方答话道:“是。”“安康兮,福寿兮,愿其长乐。呵,原来是寿帖……”男子好似松了口气,将寿帖复又放入水中。他的动作极为轻柔,眼中的薄雾后隐约渗出的点点温润。男子凝神看了看上官璃,目光略过她的面颊与衣妆:“你是刚入宫的?”说着,男子抬手指了指一旁的储秀宫。上官璃心上紧了紧,见这男子的气度行止,好似有些身份。既不可得罪,也不可牵扯。顿了顿,她才颔首道:“是。”“莫非姑娘只会说这一个字?”男子起了兴致,抬步走近上官璃。见状,上官璃再次往后退开,柔顺的眉不禁拧起一处凸点。在宫中与男子私会,这个罪名她可担当不起。鼻尖一蹙,迎面吹来的几许药香萦绕其中,上官璃敛衽福身道:“大人想来还有公务在身,我就不打扰了,告辞。”说着,上官璃便转身朝着后院的门扉走去。“大人?”男子微微讶然。上官璃脚下一滞,半侧过脸道:“大人这一身药香是骗不了人的。夜深了,大人还是莫让贵人久等的好。”药香?男子闻言不禁讶然,抬手闻了闻衣袖后哑然失笑。他莫不是被当做太医了?有趣……见那聘婷的身影隐入门扉之后,男子才轻拍了拍略湿的手,勾起唇角掉头离开。……二审是由太后或皇后出面考核的,这次太后有心让沈念卿立威,以便往后更好地执掌后宫,所以只派了兰姑姑从旁相助,并不亲自出面。卯时将至,众官家女分别被宫婢引着立在大殿之外的青石台上。一眼看去,众人皆穿着青翠色的宫装,纤腰紧束,钗环叮咚。风起,青翠的细纱好似夏日荷叶翻飞,衬得白裙微漾。武尚仪将余下的三十人分作十行,每三人一行并排立着。上官璃站定后轻瞥身侧,在她左右的分别是陈采青和韦佳灵。对上韦佳灵的浅笑,上官璃轻点了点头,随即捏住指尖,垂眸静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