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大堂上的话,梁元劭的眉心微微紧了紧。“兄台说的是,与其给了咱们希望,却遥不可及,还不若从未生出那等奢望……”闻言,他方起身掀起竹帘往外而去。而上官璃,亦是急急放下幕篱跟了出去。原本不过是茶楼里的人来人往,并无特殊之处。偏偏在上官璃迈出茶楼的一刹,苏知寒一个抬头,借着一阵寒风,瞧到了那一张熟悉而陌生的倩影。熟悉的是那略带着坚强的身形,陌生的是那张开了的容颜。虽然只是一道影晃过,苏知寒却知道,那女子就是上官璃。愣怔了一瞬,他忙放下手中的酒杯,目光直直朝着门外而去,脚下的步子亦是不慢半分。可早在他微愣的时候,上官璃便已经上了马车,扬长而去了。“知寒兄,怎么了?”见苏知寒略带异样,其余几个书生先是一惊,随即关切地问道。苏知寒讪讪地垂下手,拳头一点点捏紧。是你么……眼见着马车一点点走远,苏知寒眼中一涩,他好似看见了那日他错过的场景。……他出身贫寒。爹是读过几年书的,可迟迟挣不到功名,只好在郊县里当着孩童们的启蒙老师。娘亲早逝,他亦是比旁人更懂事些。他自幼就知晓,自己没有那些富贵的出身,一切都只能靠自己。苏老爹平生最大的心愿便是让苏知寒完成自己的心愿——科举高中,入朝为官。可见了太多的世态,苏知寒更是明白平凡的可贵。出淤泥而不染,却也是一种奢侈。只要落入那挣脱不了的世俗,你便只有两条路。要么耗尽心血,做那人上人。要么被踩入泥潭,不得翻身。所以,纵然他满腹才学,却依旧应和清风流水,养成了那不争的性子。前些年苏老爹因病去世,苏知寒以举人之身,安心留在了郊县,教那些贫苦人家的孩童识字读书。若问转机几何,便是上官璃。起初相识,说来也是巧。那日他学堂上有个孩子突然发了热,他只好停了课,将这孩子送到医馆,直到孩子的父母赶来才离开。一路顺着街市走着,不经意的一声便这样传入了耳里。“大叔,能否将柴禾送上家门?”这普通的问话也只是让他分神一瞬罢了,可他没有想到,那女子却没有舍得花上那一钱,而是自己生硬地将柴禾背了起来。苏知寒不免有些不解,若是他没看错,方才那女子手中分明还有银子。而且瞧着她的模样气度,也不似贫苦家的姑娘啊。脚下的步子随着他的疑惑一同跟上,直到上官璃入了小巷。瞧着门户,苏知寒心头道了一声巧,这条巷子最东便是他家。眼前的屋子,他隐隐有些印象。听街坊说过这户人家早些年出了个官老爷,自那以后这屋子也就空下了。目光再次看向那道背影,苏知寒不禁揣测着女子的身份。正当他欲转身离开的时候,上官璃一声惊呼,待苏知寒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跨步上前扶住了那柔软的腰肢。对上那双清水洗涤过的眸子,苏知寒不免失了神。等上官璃匆忙退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入屋才知晓,这屋里压根不能住人。一夜未眠,苏知寒不知是出于良善之心,或是其他,一大早便去请了匠人来替她修补屋顶桌椅。往后,更是时常让住在她隔壁家的小翠送些吃食去。日子渐渐长了,苏知寒也慢慢知道她的难处。周身没有伺候的人,更有一个病着的娘亲,最最难过的是银钱短缺。上官璃从未说过自己的出身,苏知寒却能看出她骨子里的那点临寒不折的骄傲。避着男女大防,苏知寒鲜少露面。只是偶尔,在她身后静静看着,看着她落下一个个脚印。他从未想过,上官璃会离开。那一日他依旧将银钱交给小翠,嘱咐她上门去看看。待天色落幕,却见小翠急急忙忙进屋来。“苏哥哥,你赶紧去看看吧,刚刚来了一群人,他们……他们要带璃儿姐姐走……”手中拿着的书颓然坠地,他脑中好似充斥着满满一阵雾气。慌着步子赶去,他只瞧见了那辆扬尘而去的马车。周遭是邻里的小声忖度……“哎哟,那马车可真气派,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那还用说?你们没瞧见么,那可是官老爷家里才能用的标志呢。”“对呀,刚刚我听着那些人叫着璃丫头小姐来着……啧,没想到这姑娘一下子就成了官小姐了。”“哎,先前我见璃丫头孝顺勤快,还想给我家那不成气的东西说上一门亲事。现在啊,可算是配不上了。”苏知寒好像听着这些话,又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他沉着步子头也不回地往回走,只有那微微沉下的肩带着萧瑟的弧度。只是从那一天起,苏知寒不再是以前的苏知寒了。他关了街坊里的小私塾,入了他一直逃避着的红尘。……收回心神,苏知寒回到桌前,一口饮尽杯中的状元红。并未看见梁元劭的他暗自想着:上官姑娘,若我此次春闱得以高中,是否有资格伴你左右。……而那头,梁元劭自上了马车便静默不语。直到街上的喧嚣淡去,他才看了看上官璃,问道:“你方才可听见那学子所言了?”上官璃颔首回话:“嫔妾听见了。”“自先祖开国以来,便分为了士农工商四等。士人有所依傍代代相传,纵然经历几朝,世情也已变更,却在科举一事上根深蒂固。但凡是出身不佳的学子,极少能做进士。就说你爹……若不是千方百计攀上章家,也断然不会有今日。”话语不禁一沉,那车轮碾过的声音清晰无比。上官璃唇边亦挂上了一抹苦涩,这,便是那人委屈娘亲原因吗?又顿了半响,梁元劭才继续道:“朕的心思,你是知道的。要让大郢更加昌盛,朝堂便不能固步自封。可是,朕……能做的仅仅是给他们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