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老天爷真的会跟人开个大玩笑。运气好的,皆大欢喜,运气坏的,碌碌终身,换来的是啼笑因缘。蔸珈是从不信命的。她若信命,也断不会离开大娘,跟着齐辟桓来了庆水,蹉跎年华。她总相信人在做,天在看。可她忘了,“做的”不仅仅是她一人,”看的”也不仅仅是老天。“主子怎么又在吹风?”菊青手拿着披风为蔸珈戴上,“当心着了凉。”蔸珈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果真是冷了,可仍贪恋这份爽快,不想回去。没了这凉风,心头的痛便会复苏了,留下满心火辣辣的疼。“菊青入宫快十年了吧?”蔸珈问道。“恩。奴婢是先皇四十三年进的宫,如今已经入宫服侍八年了。”菊青回答。“按宫里的规矩,入宫服侍满五年者除了有过在身或是受过恩宠的,便可放出宫了。你怎么?”蔸珈疑惑的问道。“皇上也曾问过奴婢是否愿意出宫。可那时主子还没回来,奴婢担心小公主没人照料,便拒绝了。”菊青笑着道,看到蔸珈皱起了眉头又忙道,“主子莫要伤心,奴婢是甘愿的。”听到菊青这样说,蔸珈越发的难过了。她嫁给齐辟桓时正是十八岁,可在齐国已算是大龄出嫁的女子了。若不是嫁入天家,身后又有一个名义上的将军哥哥,怕是也会被人讲究的吧。想她十八岁出嫁已是极难,更何况是没有任何娘家支持的菊青呢。即便此时出了宫,多半也觅不得良人,要嫁做他人妾室。在平常人家,菊青怕早就是几个孩子的娘亲了。终究是自己误了她啊。思及此,嘴上不由得说了句“傻丫头”。可说完又不禁苦笑,这世间痴傻者,又何止菊青一人呢?自己不也苦守着一份虚无的感情吗?“菊青可有中意的人了?”蔸珈问道。菊青脸色微红,“主子在说什么?哪有什么心上人啊。”主子近几日是怎么了,总是问些让人羞臊的问题。“我说的是真的。趁我现在还是妃子的身份,有着皇上的宠爱,为你求份恩典也是极为容易的。想那人看着天家的面子也断不会薄待了你。”“主子要走了吗?菊青想陪着主子。”“傻丫头,我这次离开凶吉难料,又何必让你跟着吃苦呢。你若真无心上人,我便帮你挑选着,你若觉得适合,那咱们就定下来。”蔸珈最终挑选的是朱宇。她认识的朝中青年的官员本就不多,熟识的更是少之又少。良木和宫徵是她最先熟识的,人品很好,前途无量,是齐辟桓的左膀右臂。可良木过于衷心耿直,宫徵又心计较多,捉摸不定,不是夫君的最佳人选。剩下的便只剩秦凯和朱宇了,秦凯原本是最好的人选,他行事稳重,深得圣心,又有秦客卿做后台。若他日自己的身份被暴漏,所做之事被揭穿,他也定会顾念自己当年的提拔之情,对菊青多多照料。可奈何秦凯现身在西南,若等皇帝下旨完婚,自己怕也走不成了。因而眼下只剩朱宇一人了。他虽性子莽撞,可多年来的官场磨练也使得他变得成熟了些。皇上也是极为看重他的,想这次回京单单带了他一人,掌管十万大军,明面儿上是为皇帝掌管军队,暗地里实在保卫整个皇都。若哪日四王爷有所谋逆之心,也定会顾忌这对清水成半包围形式的十万大军。如此可见皇上对朱宇的重用和信任。实在怪不得蔸珈的百般思量,她拿不准齐辟桓知道她是钟离春之后会有怎样的反应,也不能断定齐辟桓会凭着以往的情谊对她的所作所为不做追究,毕竟情谊是情谊,现今自己所做的,是让齐国大乱的事,即便自己已经放手,可终是收不回来了。蔸珈之所以现在这样急着为自己离开后的事情做打算,实在源于那个晚上的所见。那天,蔸珈劝说完齐辟桓,又陪着他用了晚膳方才离开。桔梗走到半路时便已经睡着了,蔸珈担心她着凉,便让宫女抱着桔梗送回了倾芳阁,而她自己则是带着安生和菊青向桔梗苑走去。她知道自己所的事情一旦开了头,再想收手就难了。四王爷在早朝上的做法可以说是她乐见其成的。她知道齐辟桓是个好皇帝,没有人会比他更适合这个职位。可这个是因为齐国,齐辟桓一再辜负她,自己也已在处于风口浪尖。现今她只想让齐辟桓烦些,让他这个皇位坐的不那么顺心罢了。有时候蔸珈自己想想都觉得不值得,劳心劳力,为的不过是给他添些麻烦。现如今,她不是不能将齐辟桓推翻,可推翻之后呢。自己断不会当这个皇帝的,那又有谁来当呢?必定又是一番的明争暗斗,血流成河。政局的混乱势必带来民不聊生,那时她的罪过可就大了,这也不是她想见到的。倒不如像现在一般,为他制些麻烦,也算了了自己的心结罢了。念春,我终究是不能为你报仇了。那人身上牵得不仅是齐国皇宫中的是是非非,还有数十万平民百姓的安宁幸福。你的仇姐姐不能替你报了,不过那些曾经伤害过你我的人,我已经让它们付出了代价。今天的齐辟桓让她有些心疼。即便今日他一直是微笑着的,可他心中的那份苦涩,她还是能够体会的。他不是个好丈夫,不是个好良人,但一定是个好君王。蔸珈心中烦闷,趁着晚风清凉,便想走走散散心。月光朦胧,迎着花枝相送,晚风轻袭,带来袅袅幽香。“呜呜,娘娘,您走好吧。不要再回来找我们了。呜呜……”蔸珈顺着小径想去桔梗苑,见见念春,不想还未到达,便听到低低的啜泣声。桔梗苑的废墟上一个小宫女胆胆颤颤烧着纸钱,一边流着泪,一边嘴里念念叨叨的说些什么。蔸珈向安生使了个颜色安生会意,将那个小宫女叫了过来。小宫女显然已经被吓得浑身颤抖了。在宫中烧纸钱本就是大逆不道的事情,被发现定是重罪。若是被普通宫人发现,顶多会被指责一番,费些钱财,可现今却是被娘娘发现,小宫女不敢想象自己的结局。安生将人带来,看了看蔸珈,然后问道,“你在祭奠谁?”“奴婢在祭奠自己的父母。奴婢父母早逝,奴婢只有在宫中烧些纸钱,以示孝心。奴婢知道私自在宫中烧纸钱这是死罪,求娘娘饶命。”蔸珈静静的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你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小宫女左右看了看,”是……是桔梗苑。”“你在这里祭奠父母,当本宫是糊涂的吗?你方才祭拜之时分明口口声声说的是娘娘。”蔸珈语气冰冷,那小宫女更是吓得胆战心惊。“奴婢,奴婢曾侍奉过皇后娘娘,所以,所以特此前来拜祭。”小宫女说道。“菊青,你是皇后身边的老人了。替本宫瞧瞧,这人你可识得?”蔸珈说完,菊青便要上前辨认。那个小宫女忙着哭求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婢不是皇后身边的人,奴婢是受人之托才来拜祭娘娘的。”蔸珈看向菊青,菊青会意,怒声道,”大胆宫女,还不从实招来,就不怕被娘娘罚罪吗?”“奴婢是奉太医院院判大人所托前来拜祭皇后娘娘的。说,说让奴婢跟皇后娘娘求求情,不要再入他的梦了,还说他不是有意害皇后娘娘的。”那宫女如实招来。太医院的院判?念春并未确实的告知她当年皇上要如何害死自己。莫非这件事另有什么蹊跷,与这太医院的院判有关。蔸珈心下思量,嘴上却吩咐道,“你自己去首领太监那儿领二十杖责吧,本宫就当从未见过你。”说完,带着菊青和安生离开了。夜里,蔸珈对着屋内的淡淡说道,“我要知道太医院的院判和皇后有什么关系。”夜淡淡的,声音微凉。不久后蔸珈便接到一封密函,那封密函为蔸珈展现了那个被人遗忘的夜晚。康贵姬联合太医院的院判利用了念春的一片衷心,布下了这个局。让念春失了生命,也让蔸珈流落宫外多年,母子分别,误会重重,饱受内心的煎熬。蔸珈的命运轨迹也从那个晚上开始转变。原来我真的误会你了,原来你真的对我有情。齐辟桓啊齐辟桓,我们怎么会走到如今这步。三年的辗转,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能够为你付出一切的钟离春了。我再也不能为你守疆戍边了。我的一身武艺已失,容颜已改,早不复当年的英姿。且不论这些,就是我回京所做的一切,也是你断断不会原谅的。我刚刚设下的计谋已经开始,现在想要收回怕是难上加难了。我们之间总是相差一步,就这一步,足够让我们尝尽咫尺天涯的苦楚。我终究斗不过命运,我终究斗不过命运。我能做的,只能是伤了别人,也害了自己。齐辟桓,我该怎么办?我一直坚定的信念,如今竟成了我无法回头的利刃。齐辟桓,原来我一直回避的不是你是否做过伤害我的事情,而是即便知道你伤害过我,我依然爱着你,生死不计。蔸珈将密函给了安生,她觉得安生同她一样需要一个答案。安生接过密函后,两眼发红,终是落下泪来。那个与他相守长大的姐姐,在这个皇宫中所受的委屈和苦难终是有个了结了。“你可有什么打算?”蔸珈问道。“奴才想去守皇陵。念春一个人在那个陵墓里,太孤单了,也太可怜了。现今她大仇得报,奴才只想去陪她。”安生跪在蔸珈身边,眼中的泪珠仍止不住的落下。“我会安排的。她是个苦命的人,好在有你这么个知心的人儿。”安生走时蔸珈没有去送,据菊青回来时说,安生走时两眼含泪,但脸上是带微笑的。离开了,是时候离开了。一切终必成空,终必成空。蔸珈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菊青。得知为她选得对象竟是朱宇时,那丫头先是惊讶,后是满脸的羞涩,可眼中的那麽笑意是如何不能抹去的。年轻的将领,武艺高强,又长相英俊,自是宫中女子偷偷爱慕的对象了。好在菊青喜欢,不然这媒做的终究不美。蔸珈请了齐辟桓。这几日齐辟桓忙着对付四王爷,蔸珈忙着调理心绪,两人自是甚少见面。“今日怎么想起亲自下厨了?”齐辟桓由蔸珈服侍着净了手,看了看丰盛的菜肴笑问道。蔸珈笑答道,“皇上近几日辛劳得很,臣妾能做的无非就是这些了。”齐辟桓笑看着蔸珈,“话不由衷,有什么事说吧。你说了,这饭我才吃得放心。”“什么都瞒不过皇上。臣妾身边的菊青已经到了出宫的年纪了。臣妾想求皇上为菊青指门好人家。”“这是好事。可有相中的人选?”“自是有的。正是朱宇朱将军。”“确实是不错的人选。朕就应下了。你可还有别的要求?”蔸珈将菊青拉到自己的身边,一同跪下,“臣妾想将菊青收为义妹。让她以福晋之礼嫁与朱将军。”菊青跪在蔸珈身边,眼中含着泪光,她知道主子对自己好,可未曾想过自己竟有这样的福分让主子为自己这般操劳。念春,主子这也是在补偿你吧。她想为你做的只怕还有更多更多。齐辟桓略略思考一番便道,“好,朕答应你,让菊青以福晋之礼嫁与朱宇,绝不委屈了她。”“谢皇上。”蔸珈和菊青双双跪扣在地。次日,齐辟桓在早朝之上为朱宇和菊青赐了婚。封菊青为敬妃的义妹,赐名恩佳,以福晋之礼嫁与朱宇,十五日后即为黄道吉日,实施婚嫁之礼。至此,蔸珈的一桩心事方才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