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正哈哈大笑,丝毫不以为意,“你父王是我看着他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他的脾性我是一清二楚,他是不会为了这等琐事就对老夫如何的。说起来,老夫还有一事不明,敢问三殿下,您可知道陛下如此匆忙的让老钟家和公主完婚,他的用意何在?”卫飒环抱着双肩,看着走廊里大臣们陆陆续续离开,好整以暇的看着裴正须发花白的脸孔,“老丞相您觉得是为什么呢?”裴正点着手指头,朝他笑,“你呀,你呀。人小鬼大的很,要不老黄总是说你前途无量,老夫原先还不相信,以为那老家伙是替自己学生说好话,给自己个儿脸上贴金,没想到啊,他说的也不全然都对,三殿下你应该是比他说的更要高深难测。”卫飒与他并排走着,听他一叠声的夸赞自己,面上带着微笑,轻轻摇头,“我可是不敢当啊,老丞相,这也没有别人,您也就别寒掺我了,按岁数按资历,我就是叫您一声祖父也不为过呐。”“哎哟,哎哟。”裴正佝偻着背,伸出干瘦的手掌拍了拍卫飒的肩头,“你要是叫老夫祖父,那你家老子可是要来砍老夫的脖子的哟。”两人说说笑笑,一路慢慢行进。卫飒环视四下无他人,才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道,“老人家,您刚刚问我父王为何要如此匆忙操办紫嫣和钟无颜的婚事,我想了半天,想来想去也就是想到了一点上,说出来给您听听,说的不对,您老人家别见笑。”裴正眯着眼,等着他说。卫飒往前走了两步,甩着袖子,那种玩世不恭的态度尽显无疑,“依我看,父王对朝中的武将已经信不过,他此举是要把宝都压到了紫嫣的身上。您还记得吗,祖父辞世的时候,可是将调遣大祁国二分之一将兵的虎符亲手交给了紫嫣。”事到如今,他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向有着很严重男尊女卑观念的祖父为何会将如此重要的东西交托给当时还是黄口小儿的紫嫣。裴正看见他脸上的不解,嘿嘿笑了下,随即满是沟壑的脸上恢复了持重稳健,他沉吟片刻,似乎是在眺望着无尽的宫廷楼宇,金砖碧瓦,朱墙红漆,满眼的繁华诉说着大祁国的强胜,但同时也被人忽略掉这份繁华是建立在多少人的血肉之躯之上,以及被强行掠夺了土地和生命的别族。“你可知道陛下为何给你妹妹她起名为嫣么?”裴正悠悠的叹息着发问,卫飒听着他的口气,不想是在询问,更多的是像在为过去的某种回忆而扼腕叹息。卫飒轻轻回答道,“那年父王领兵入北冥,一举攻克城池,我曾听人说起过,嫣乃是北冥的国花,父王为了纪念大祁国终于得以开疆辟土成功,所以以北冥的国花为名,为妹妹起了这个名字。”裴正点头,“殿下你说的不错,然而,原因也并不只是这个。”他拿袖子擦了擦栏杆的边缘,自己一屁股坐下来,又拍了拍身边的地方,示意卫飒也坐下来。卫飒慨然坐了下来,也不介意自己华美的绸缎压出褶皱来。裴正把双手放在膝盖上,喃喃自语似的回忆着,“东方欲晓,莫道青荇早。大祁国与北冥的那场大战,到现在都是一件难以破解的谜案。三殿下你虽然当时随从陛下出征,但是你一定不知道在那次大战之前的二十年,大祁也曾对北冥进兵。然而那一次,大祁国却大败而归,甚至更让人难以启齿的是咱们的部队根本就不能靠近北冥王城方圆百丈之内的区域。”“不能靠近?”卫飒皱起眉头,“难道是北冥的兵箭锋利,咱们不能靠近么?”“并非如此。”裴正摇头否定了他的猜测,“那时距离北冥王城还有很远的距离,连城楼上的士兵都看不见,更何谈被人家的进攻阻挠?但是就是这样一种情形之下,咱们的士兵们开始纷纷出现恶心头晕呕吐甚至惊厥的现象,说也奇怪,只要咱们退兵三丈,出了王城周边的区域,这种现象就会渐渐消失,士兵们也会苏醒过来,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因为情况实在是太诡异,于是你祖父决定暂时退兵回朝。那个时候啊,咱们大祁国的部队里都流传着关于北冥王城的各种传说,说那个地方有魔力,有妖法,咱们的人接近,就会丧命,你说,这样一来,这仗算是没法打了。”卫飒也是一脸惊奇的听着,他从小跟随卫英出征,大小战事不下百场,还从未见过这样诡异特殊的情形,裴正看了他一眼,“殿下你还别不相信,这事咱们朝中的老臣们都知道,我们追随先帝都出征过北冥,但每一次都是铩羽而归,好不狼狈啊。”“为了破解北冥的所谓妖法,你祖父甚至请来高僧道士随行,但这些人到了那里竟然也难以避免那种现象,纷纷病倒,一连三年,你祖父都带兵进攻北冥,三年都无功而返,咱们大祁可谓是士气颓废,到后来,只要听说是出征北冥的战事,战士们都不愿再前往了。哎,也许是你祖父的野心太重,他急于开疆辟土,扩大大祁国的疆域,几次出征不利竟然也让他的身体渐渐不济,逐渐将兵权放逐,交到你父亲手上。也是那个时候,我们几个老臣开始辅佐他,一点点交给他为王者的道理。嘿,也别说,你父王是个天生的王者,有的话不等我们提点,自己就悟的清楚明白,让人不得不钦佩啊。”他看了看身边的卫飒,赞许着点头,“嗯,那股子劲头儿啊,和你现在不相上下。”卫飒微笑着拍拍自己的额头,“老人家,您这是成心让卫飒脸红啊,和我父王比起来,我这点本事顶多就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上不得大雅之堂。”“别谦虚,”裴正呵呵的笑着,双目里闪动着晶亮的光彩,“老夫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这对眼睛却好使的很,看不错人。”他顿了下,继续刚才的话题说下去,“就是你祖父缠绵病榻的时候,有个云游的道人来到皇宫,对你祖父说了半日的话,留下了三颗丹药就走了。说也奇怪,先帝服用了道人留下的药啊,这病就好了大半。逐渐的能下地走动,我们都以为他会重新执掌朝政,但是病愈之后的他闭口不提政事,每天念经诵佛,把整个朝政都推给了你父亲。”“直到后来一日,陛下忽然得了高人的相助,再次出兵北冥,这次他联合了咱们的盟国远国主,结合了他们的部队和兵力,没成想这一次真的就成了,咱们的部队直捣北冥王城,一路毫无阻挡,轻而易举的拿下了北冥全境,真是天大的惊喜,举国欢腾,然而,你祖父在得知陛下凯旋胜利的消息之后,反而惊慌失措起来,跪在佛堂里日日不肯出来,这么一折腾,那沉疴的老病儿也被勾了起来,等到你父王回朝的时候,他也已经是油尽灯枯,到了生命的尽头。”裴正虚席不已,老眼中已有泪花闪烁。卫飒静静的听着,他知道,马上就要到了裴正这段话的关键,于是他没有打扰他,只是安静的等着他继续说下去。裴正望着远方的天空,神色肃穆而哀戚,“哎,也是那个时候,他召见了我们几个顾命大臣,自从他隐退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单独召见我们,没想到,也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和他相见。”“然而他告诉我们的话,却更让人惊讶惶恐。他告诉我们,当年来的道士告诉他,北冥王城之所以不可靠近是因为千年之前,北冥王族入驻城中的时候,用鲜血和地仙结下契约,北冥族人将世代信奉地仙,而地仙作为回报,也将替他们阻挡一切外来的侵犯者,以王城百丈方圆为界,凡踏入者,都会沾染上奇怪的病症而殒命,你祖父几次不能靠近王城,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因为这个契约,北冥王城还有个别称,叫做血盟城。”“血的誓言自然是要用血的代价去攻克,那个道士告诉先帝务必要放弃占有北冥的念头,因为,如果有谁不听劝告而去强行攻占血盟城的话,那么他的族人也将要把自己的鲜血留在这片土地上,直到最后一滴血耗尽,以作尝恕。他是久经沙场的人,自然不相信鬼神之说,但是后来的一些列事情却不由得他不信,因为当年因为踏入血盟城边界而染病的士兵们都在几年之内相继死去,就连当时带兵的统帅曹将军,也不能幸免。你祖父当时也是病体沉重,抱着侥幸心理他服用了道士给他的丹药,没成想,病还真就好了。从那儿以后,他不再理会政事,为了减轻自己这一生的杀戮罪孽,他开始过起了僧侣一般的生活,每日晨昏定省礼佛烧香。倒也清静,若不是你父王背着他去和远国主木思崖研究破北冥的事情,他也许还会好好的颐养天年。”裴正叹息不已,这就是人的命啊,就算他已经退隐,也难逃宿命的追寻。“既然北冥王城有神明庇佑,那父王他又是如何率兵攻打进去的呢?我记得当时,那场战役并没有受到多大的阻挠,一路杀进王城都是虎入羊群一般的轻而易举。”卫飒凝眉深思,这点太诡异了,不能不让他费神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