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之遥的距离到底有多远,若溪算是有了明白,她杵在那儿,看着卫芙蓉好像在宣泄着自己情感一般的揪着自己的头发,而那些一看就是经久没有用水清洗过的头发一根根的全部都不听话的竖着,让卫芙蓉很是恼火,她越是恼火就越是揪着头发,越是揪着头发,她的三千青丝就越是不听话的立着。这简直成了一个恶性循环。若溪苦笑了两声,谁人也想象不到,叱咤风云一时的卫芙蓉郡主,堂堂的鹰王卫烈的独生女儿,竟然会在父亲殉国之后,落得这般田地。若溪进来就没有再往前走,她和她之间,隔着两根突兀的铁钉子,和一步的距离。然而就是这一步的距离,却好像中间横亘着千山万水,想要与君说上一句话,却是难上加难。这一步,代表的不仅仅是她们两个人眼前的这道距离,更多的,更深的,是她和她的心态,然而这心态,是建立在彼此此时所处的地位之上。从前她们就不在同一个地位上,那时候,卫芙蓉是何等的人物!就是卫英自己的亲生女儿卫紫嫣也要给她几分薄面,处处体谅着她,明着看,好像是卫紫嫣有度量,朝中其他的名媛们也多对她敢怒不敢言,似乎是看在卫芙蓉从小无母,又因为父亲卫烈多在外征战的份儿上,但实际上,人人心里都清楚,卫烈是和卫英一个头磕在地上的结拜兄弟,不仅有这层义气在里面,而且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意义,卫烈能征惯战,在边关多立有功勋,也就是因为他的存在,而使得西凉的异族们不敢轻易举动,不敢冒犯边关。这样的重重关系,都聚合在了一起,勾出了卫芙蓉之前二十几年的骄横无礼的生活,看似是骄纵高傲,但实际上当时的人们虽然对她敬畏有加,但那只是表面上的,做做样子而已,实际上,每一个人都在心里鄙夷着她,连同着她那个在外征战的父亲一起鄙夷着。那会儿人们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看没爹没妈的孩子就是如何如何的没有家教没有修养,真是愧对了她那个英勇善战的父亲鹰王。如今,她也算的上是为了之前的娇纵而付出了代价,至少在卫英处罚她的时候,没有一个朋友肯出来为她求情,于是,卫英就得到了这么一个大好的理由,在给了她莫大的荣幸之后,在册封了她晋升靖安公主之后,就刻不容缓的处置了她。这大概也是许多大臣上书的缘故,不然看在卫烈的亡灵的份儿上,卫英也断然不会这么不讲情面,卫芙蓉再骄纵,也不过是一个小女子,对于朝政上的事情,根本没有什么影响,卫英出发不处罚她,不过是在一念之间,在大臣们的口.唇之间。也许这就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吧,若溪想到这儿,堪堪向前迈出一步。她自认为是个大度的女人,所以这一步还是由她自己来迈出来比较好。不过,按照现在彼此两个人所处的地位来看,她先迈出这一步,也没什么不好。她轻轻走过去,帮她拢起那捧乱糟糟的水草般的头发,用袖子里的一根绸带打了个结扣,她那捧头发就乖乖的被她手势妥当了。若溪明显的感觉到,被她触碰过的那只笼着头发的枯瘦的手掌,蓦地发出一下抖动,生硬的抽了回去。“你来做什么?是要看我的笑话么?”卫芙蓉冷冷开口,声音里尽是能够冻死人的冷气。若溪苦笑连连,尴尬的抽回自己的手指,她的头发的确有好久都没有遇过水了,油腻腻的难过的很。“我若是想要看笑话啊,根本不必等到现在吧。”若溪沉沉开口,语气平稳的好像是在和自己相识多年的朋友说话一般,“那会儿你刚刚被放到这儿的时候,总不会是如此的沉静吧?就好像我当初刚刚被关进冷香宫时候一样,肯定也有恐惧。”卫芙蓉忽然不说话了,自己呆呆的看着窗外,说是窗户,实际上也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四方框而已,上面勉强用白色的粉连蚕茧纸糊了,外面的光线都不能很好的照射进来。若溪自顾自的说下去,“其实,你现在也还是恐惧着的,我说的不错吧,芙蓉郡主?亦或是,靖安公主?”卫芙蓉身躯明显一动,死咬牙不承认,“怎么可能,我告诉你,我从来没想现在这样觉得安稳妥当过。”“那是因为你之前的生活都太过浮华,而现在,你在这里的确是得到了久违的安宁,因为你觉得自己所作所为在这里得到了救赎,所以内心才会感受到如此的宁静如水。但,我说的是恐惧,你仍然是会恐惧,并且这种恐惧与日俱增,对也不对?”“白若溪。你如果只是想来说这些废话的话,那么你大可不必再费口舌,大可以现在立马走人!”隐忍了很久的怒气终于冲破了理智的薄膜,卫芙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保持着很好的冷静的心态在见到白若溪进来的那一瞬间就被土崩瓦解的干干净净,难道她和她是天生的仇敌,必然不能够同时存在么?可是之前,她不是已经在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再对任何人有什么仇恨么?为什么现在……若溪略微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外面的那位姐姐,你过来一下。”屋子外面的那个胖的好似圆球的女人匆匆移动了过来,“有事儿?”若溪笑眯眯的点了点头,从袖子里捏出来两块茶饼,递给她,“一块给你,一块请你帮我烧点开水泡一壶茶来给我们解解渴,好么?”那茶饼的盒子都十分的考究,一见就是精致的上等货,而这样好的东西就要给她了么,胖女人眼睛都笑弯了,兴高采烈的捧着那两块茶饼走了。卫芙蓉轻哼一声,“你何必讨好她?不过是个痴傻的呆子!”她爱讽刺别人的毛病还是没改掉,若溪也笑了下,“怕不见得,人都有自己的尊严,我送她东西并非是要讨好她,只是觉得她在这儿伺候人很不容易,算是请她喝杯好茶了。”“不错,她这样一个傻子在我这儿伺候着,是委屈她了。”卫芙蓉冷哼加重,语气里有着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委屈和冤屈。的确,她那样一个高傲的女人被关在这里,日日与这样一个下人在一起,如何会舒心?若溪理解她的想法,也不计较。“说吧,你把她支走,想要说什么?”卫芙蓉越是和她说下去,她就觉得自己的那点仅仅还残留着的可怜的理智马上就要崩溃了,不想在她面前出丑,绝对不可以。于是,她就只能是盼着这个她的天生的克星能快点离开她的视线之中。若溪微微勾唇浅笑,“我怕不是第一个在这里来和你说话的人吧?”“你什么意思?”卫芙蓉身躯一震。这是她今天第二次感到惊讶。若溪不以为意,反而问道,“难道不是么?前几天的时候弦月不是来过么?才那么几天,你不会就忘了吧?”“你怎么知道?”卫芙蓉又是一惊。若溪笑而不语,从怀里掏出一分东西来,递给她,“如果你是想要这个东西,那么你摆脱给弦月就是白搭,因为它就在我的手里。”将信将疑的,卫芙蓉打开来看,目光就胶着在了上面,不能再移开半分。“这东西……你从何处得来?为什么会在你的手里?它不是已经交给了表哥处理打理的么?你……是用了什么手段才把它得到手的?”卫芙蓉结结巴巴的发问,她心里有太大的疑惑,已经不能再分出心思和精力来控制自己的理智了。她也顾不得什么,直接抓住那张薄薄的纸张,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眼前的这个不可同日而语的女人。她比之前好看了,也许是因为她的下巴更加尖俏,也许是因为她的气色更红润,但是她总之是哪里不一样了,原来在这几个月之中发生改变的人,不止是她卫芙蓉一个,每个人都在经历着痛苦,同时也在痛苦之中得到了成长和蜕变。白若溪,也不再是原先那个马屁连天的坏嘴宫女,而成了一个可以拿着她的死穴来同她讲条件的女人。她是成功把弦月那个异族而来的公主踩在了脚下,独得卫飒荣宠的成功女人!就是这份功力,就不容她卫芙蓉小觑。“我想要得到的东西很少有得不到的,你看,我想要三殿下,他就娶了我进门,这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么?我拿着这东西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不要被弦月的妖言迷惑,她不过是在利用你。”若溪的目光转沉,语气却诚恳的很,“但是,我却没有半分骗你的意思,如果你愿意和我合作的话,我会比弦月给你的东西更多。”“我凭什么相信你!”卫芙蓉凝眉反问,“我可是清楚的记得我们之前是仇人!”“仇人?”若溪冷笑了下,看着她,目光清冷,“如果我和你是仇人,你早就死了一百遍。和我真正的仇人比起来,你卫芙蓉真的不算什么人物!”卫芙蓉顿时气结,但她也清楚了若溪的意图,她听得出来,若溪不是在骗她,她的确说的是实话,索性,卫芙蓉低低的说了一句,同时捏紧了手中的纸,仿佛捏着的是她的未来,捏的是天和地,捏的是重新获得的自由!“那次害你入狱的人,不是我。”卫芙蓉扭过头去,心里终于舒坦了许多,毕竟因为这件事,她总想着要去和白若溪说清楚,一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这一拖延就拖到了这个多事之秋,而现在正好,是个可以坦言相对的绝佳的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