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臣跪拜在地,神情是十万分的惶恐,他对着哪个高高在上的为王者说,“陛下,您打算如何?”卫英沉默了许久许久,似乎找不到什么好的办法来处理这件事,他,这个骁勇了一代的猛士,这个从叛乱而兴盛起来的君王,终于必须要承认,自己也不是一个万能的神。他只是一个凡人,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一个爱着自己儿子们的凡人。可是,他的儿子们却一个比一个的让人不省心。“我只是没有想到,承儿竟然会对自己的亲兄弟做这样的毒手。”他用手掌抵住自己的额头,缓缓地说,似乎这样缓慢的速度就能压抑得住自己心中的苦痛。那大臣笑了下,似乎是对着自己喃喃自语的样子,“您要是还记得当初的玉夫人的话,就该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件偶然。”卫英的身体忽然僵硬住了,他自己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一个怎样的错误。当年的他就不该因为卫承还是幼年的孩童而对玉夫人网开一面,而免去了她的罪责。如今的卫承看他的手段之残忍,看他的心机之深沉,已经是青出于蓝了,他比他的母亲更要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才是真正让人头疼的事情。卫英的心头一震,缓缓的看着自己的那双手,那双曾经让她们母子逃脱升天的手,就是这一双手,间接地杀掉了卫飒母子。这个老迈的王者终于在这个瞬间,笼罩在身外的一层坚硬的冰壳被拆解了下来,他挥袖屏退了那个大臣,在那大臣完全离开了宫殿的时候,终于掩面痛哭。老了,老了,却什么都没有留下……什么,什么也没有。王位什么的,也不过是一只凶悍异常的老虎,一头猛兽,没有坐上去的人拼了命的想要奔上去,坐那个位子,想要去收服它,想要去驯服它,然而,等到他们真的坐上去之后,这些人,没有一个不觉得每日殚精竭虑,因为他们的身下,不是一直乖顺的绵羊或者兔子,而是一头猛虎,一只野兽,它不会永远的臣服于某个人,它们只是暂时的蛰伏,在每个深夜阑珊的夜晚,也在每个晴朗的白日,虎视眈眈,等待反噬。**书案上,有一壶金盏,袅袅的轻烟在不断地盘桓,上升,直至消散。若溪忙碌了一早晨的身影终于可以停下来休息休息了。然而所谓的休息也不过是若溪坐在卫飒的身旁,替他活动着四肢和身上各处关节,看他沉静安然的睡颜,看他平静无波的眉眼沉沉,看他任凭自己作弄……她的心,却奇怪的没有泛起任何的涟漪和伤悲,似乎这样已经是一种上天的奢侈。庭前偶有一片落叶盘旋而下,徐徐的带出一丝秋天的声音。若溪抬眼向外,那叶子轩轩转转的跌落在了地上,露出青黄相接的阴面,那上面叶片的脉络清晰独到,让人不禁感慨造化之神奇,造物主之强大,连每一片落叶都是独一无二的凄美。秋来秋去,春驻春往,每一个寒暑的交替,每一个日夜的转瞬,都已经让人徒然增添了这么许多的烦恼和忧思,若溪忍不住拉着卫飒的手说,“殿下,你看,这就是你如今的福气了,人人都说观一叶落而知秋,少不得要悲伤一番,而你,却真是个有福气的,见不到这样让人徒增烦恼的景象了啊。”她轻轻地拍着他的手背,似乎是在做一种安慰,“放心,就算这树上的叶子都掉光了,我也会陪着你,陪着你再去看老树发芽,柳絮翻飞。”“侧王妃,陛下传来旨意。”是宝焰,这些天,这孩子已经哭红了双眼。若溪早已经心如止水,如同充耳未闻般,“嗯,知道了。”宝焰没耐何,只得将这一番的心里话统统的放到自己的肚子里头去,对着外面欠了欠身子,请进一个老一点的侍从,那侍从上下看了一番依旧井然有序的忘魂殿,露出欣然的神色,随即展开圣旨。“你们主子呢?”“侧王妃她……她近些日子来身体有些不适,那个……”宝焰急的不知道说什么好。那老侍者似乎早已料到会这样一般,微微一笑,“既是侧王妃身体有恙,就在内里听奴才宣召即可。”宝焰傻了一下,赶紧万分感谢。那圣旨念了很久,很长,似乎是说了一遍卫飒中毒的来龙去脉,若溪在寝殿之中,和卫飒说说笑笑,浑然不以为意。整个圣旨的最后,就说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个忘魂殿当中只能有一个女主人,而这主人之位,卫英传给了若溪。他钦命若溪为王妃正室,弦月公主依旧赐居在清音阁之中,如无宣召,不得进殿。这一道圣旨,是宝焰觉得下的最好的一个圣旨了。这样一来,忘魂殿的上上下下都只有若溪一个人说了算,从前的主人是卫飒,而现在,由卫飒最爱的女人担任这个名头,忘魂殿上上下下没有人不感到欣慰。等到宝焰在后来的一天和若溪说起这件事儿来的时候,若溪只是淡淡的笑,手上依旧给卫飒绞着一块香喷喷的方巾,给他擦手擦脸。“大家对于我接管忘魂殿这件事没有异议,也大概是因为,大家都不想让一个异族来的少女管着吧,被外人管着,还不如让我来,左右大家也都熟悉了。”宝焰听着觉得有几分的道理,却同时也觉得这话中的滋味太过尘世了些,太过通于事故了些。日子一天天的过,等到庭院里的那些海棠树都黄了大半的叶子,开始结了稀稀疏疏的一些红彤彤指甲盖大小的海棠果的时候若溪终于也病倒了。没有一个人能够抵挡得住每日一碗血的供给,就算是有了宋云胡留下的那些生血固本的药丸的辅助,若溪的身体还是一日差似一日的衰败了下去。那不知名的恍惚和眩晕来的愈发的迅猛,在一次给卫飒喂了药汤之后,连同手里的玉碗一起,跌落在了地上。宝焰和笑笑匆匆从外面跑进来的时候,若溪已经昏迷不醒人事。御医们也束手无策,他们都得知了三王妃以血养人的事情,出了能错愕一声不可思议意外,更多的就是说王妃,是个痴人,竟然信了江湖上的谣言巫术的话,只可惜了这好端端的身子,怕是要一起衰败了下去。开的药也大多是生血,补血的药用,其他的都还好说,只是这大量的需要人参吊命的情况,却让医药房的人犯了难,大祁国在九州的中部,本来也不是盛产人参的地方。况且,在这样的秋季,哪里有上好的老参来给三王妃续命呢?尽管是卫英下了全国的命令去搜集好的人参但是,远水也解不了近渴。若溪和卫飒此时就好像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忘魂殿里就来了一位不同寻常的客人。或许,这一天,对于若溪来说,不过是寻常的一天,照例拖着虚弱的身体给卫飒续了一杯血,然后给自己灌下一碗参汤,便乖乖地躺了回去。笑笑在门口欲言又止,“王妃,白江先生来找您。”“我哪里还有力气见客?”她有气无力的说。“我也不见么?”门帘一动,是白江自己进了来,若溪微微牛转过头来看他,一转头就觉得眼前密密麻麻的都是一堆金星萦绕。“白江拜见王妃。”他在门口处行礼。许久未见了呢,若溪在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不知道怎么的吐出来一句,“你该先拜见殿下。他……很久没见你了。”白江愣了一下,顺从的点头,“是,白江拜见殿下,拜见王妃。”笑笑过去扶着若溪让她坐起一点来,好让气息更加通顺。“白管家,你来做什么?”笑笑知道若溪不能多说话,所以就代劳了。白江说了些这两个月在外面的情况,都是打着三殿下的旗号到南陵的地方监督那里的一些生产,若溪微微一笑,他说的,她才不会信!什么监督农牧,一个幌子还需要做这些么?这些都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若溪知道,在那片茂密的南陵当总,是卧有一群猛士的,他们是卫飒的豢养的兵力,不过现在既然能让白江去查看的话,说不定那些卫飒的心血已经成了白川的附属品。她的嘴角渐渐浮起微笑,听他说完。示意笑笑下去一会儿,她知道白江会有一些话想要单独对她说的。果然,白江在笑笑走后,上前来细细的替她诊了脉,一副愁眉苦脸的说,“公主,你如此下去,只怕是要走在殿下的前头。”若溪柔柔的笑了下,蜡黄的脸上似乎涌上来一股满意的神色,“我若能死在他的前面,倒也有福,我这人最最见不得的,就是看着他死掉了,与其让他看着我死掉,不如让他在沉睡之中,就和我告别好了。”“也说不定,我会在死之前,请你杀了他,然后好在黄泉路上做个伴侣呢。”她笑得漫不经心,又似乎恢复了几许曾经的调皮。白江哀叹了一声,“我这趟出去,那个人特意找到我,让我将这些药给你,可以生血,助你恢复体力。”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件瓶子放到桌上。若溪点了点头,白江看她神情十分的疲倦,说了几句,就起身离开。在他走之后,若溪缓了一会儿,堪堪用手攀着到了桌沿儿,伸手取过那瓶药丸,冷冷一笑,从窗子里用力抛出,瓶子在空中滑了一道弧线,坠入了湖水之中。恨不得卫飒死,恨不能和他争霸天下的那只蛰伏已久的毒蛇送来的东西,她一丁点都不敢用。重重的闭上眼,她靠在窗楞上,一阵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