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嫣在艳姨的宜兰园里住了下来,因为这个当家的主母说,她想在这里住多久就住多久,融嫣就开始了享受这样美妙一天又一天的好日子,这里的人们一般都是到了中午的时候才开始起床洗漱,融嫣总觉得这里和自己曾经带过的青羊宫,有着既然不同的时差,因为青羊宫的时候,她至少要每天天还不亮就得起来去烧水,准备早膳和净面用的热水,可是在艳姨的宜兰园就不一样,这里的人们把一天当中最好的时间放在了太阳下山之后,她开始觉得新鲜和舒服。晚上的时候,她只要带着自己的琵琶坐在珠帘之后,等旁边的拿着红牙板的小姑娘递过来一个眼神儿就可以开始弹奏自己喜欢的曲子,她也不都是弹奏自己喜欢的东西,更多的,也有一些自己并不喜欢,但是客人们喜欢的曲子,从她的指尖缓缓的滑落下去。有的时候,她甚至自己都忍不住要想,这样的略微带着委曲求全的性质的生活是不是真的就那么适合她呆着。或许,她的骨子里是有一点的委曲求全的下贱的血液的。就在她这样想着的时候,台子底下有一双太过明亮的眼睛,一直透过珠帘直愣愣的看着她,似乎是想要穿过珠帘将她看个清楚一样。这样的眼神儿,真是太熟悉了。融嫣轻笑了下,自己都听见了喉咙里传来的那种冷笑和嘲讽的声音。自从她摘下了那张不属于自己的脸谱以后,她就经常能够收到这样的艳羡的目光。男人,还不都是一个样子,贪婪,伪善,双眼永远只充满着欲望,还是那种根本没有加以伪装过的欲望,不过,这倒也不错,至少,在这里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的事情,除了在这里的第二天,有一个醉醺醺的男人硬拉着她的手想要和她亲热一番的时候被艳姨正好看见,不动声色的捏碎了那个男客的手骨之后,这里的常客们就知道了,这里新来的那个兰公子是艳姨的心头好,谁都不能动上一根手指头。不然,下场会很惨。也就是那一次,融嫣真心觉得,这个地方的女人们其实很和谐,很好相处。宜兰园虽然是勾栏元,但是,也总有那么一点和别的地方不同的地方。至少,它没有那么脏。融嫣这么想着的时候,手底下已经放出来这首曲子的最后一个音符。台底下开始一阵胜似一阵的叫好声,还有人拿着大把的银锭子砸到台上来,融嫣看着台板上被硬邦邦的银锭子砸的出来一个坑的地面,无奈的笑了下,这点钱,还不够艳姨花钱重新找水泥工匠来修地板的呢。对面那个拿着红压镶板的女孩子眼睛里有着明显的一闪而过的嫉妒,但是她伪装的很好,很快的低下了头,融嫣看了她一下,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大多数是爱慕虚荣的,想到这儿,她自己忍不住就要笑了出来,她也比人家大不了多少,但是说起话以后总有一种老气横秋的感觉,没错,她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总是怕别人看不见她们,但是,她却截然相反,她现在满脑子里想的都只是能在这么多人的面前把自己躲起来才好。她重新看了一眼那个眼睛一直瞄着地板上银锭子的姑娘,抱起自己的琴,走了。底下有人在吹口哨,有人在欢呼,“兰公子,兰公子!”这是一个很诡异的事情,她明明是个女人,却要被叫做“兰公子”而不是“兰姑娘”。这一点让融嫣很不舒服。但是没有办法,艳姨说,这就是她们宜兰园的特色,每一个有才华或者是有特殊技能的姑娘都要被人尊称为“公子。”好像这样才显得比较风雅一些。在退场的花道上,她一直觉得自己的身后有什么人在跟着她似的,但是她也没有多想,毕竟在艳姨的地盘上还没有谁能这样大胆的就跑出来对她怎样的。不然的话,他们的结局可以参考那个被艳姨捏碎了手骨的倒霉公子哥儿的前车之鉴。但是,这一次的情形确有一些不同,在这种跟踪的桥段上演了到第十天的时候,融嫣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去找艳姨说一下,有人在对她图谋不轨,至少是,正在筹谋着寻找一个机会来对她图谋不轨。照例,她为客人们弹奏了曲子之后从前台回到自己的雅兰小院的路上,有一个人不紧不慢的跟着她。她好几次都想着要冷不丁的回头去看看那个人到底是人是鬼的时候,都被自己心里的冷静控制住了。他有可能是一个色鬼,只是单纯的图谋她的美色,也有可能是一个牙婆的走卒,来打算把她从这里买走或者是用更加卑劣的手段偷走,然后收为己用。不得不说,自从有了会弹琴的兰公子之后,宜兰园的声音好了不少,虽然他们这里从前就已经很红火了。从艳姨每天都要开出花儿来的眼睛里,她就知道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赚钱赚到手抽筋儿了。还有第三种可能,但是,她不愿意去想。第三种,就是……或许这个人是收了谁的指派所以才会出现在这里的,他的出现不适偶然,而是被别人的驱使。她在这里,所以白川想要找到她,来作为自己复国的标靶,从那一天宋云胡要她写信的时候她就知道,她会把自己的位置和藏身之处告诉给那个男人,就算他现在本人来到她的面前,她也不会感到丝毫的奇怪和怀疑。因为白川就是那样一个有本事的男人。可是,如果不是白川呢,如果是……如果是卫飒呢?那个人……融嫣的脚步不自觉的就慢了下来,在已经黑的快要看不见星星的这个夜晚,她竟然觉得有一点的熟悉,好像是回到了那个需要用一城的火光才能照亮天空的夜晚里一样,她在花坛旁边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花坛里开着大把的菊.花,摇曳生姿,她真心佩服艳姨的本事,她从来只见过深藏傲骨的菊.花,还从来没有见到过开的这么媚气的菊.花。随手将手指放在了花瓣的上面,淡淡的鹅黄色更加映衬的她的手指很漂亮,会弹琴的人的手指都很漂亮,修长的,洁白的,好像是两根象牙做成的筷子,修长,笔直。她自己都不知道现在镶嵌在她脸上的表情是多么的安宁和美丽。一个女人沉稳下来之后,就更加的拥有了那么一种明媚动人的妩媚和灵修。“不用这么盯着它们看,这里的花没有你好看。”背后冷不丁的传来一个男人粗狂的声音,融嫣下意识的抖了下肩膀,似乎是被吓到了,她回头,果然看见了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站在廊下的阴影里,不动,只是站在那儿看着她说话。从那个男人周身散发的气息看起来,她知道这就是那个这些天一直跟在她后面的那个跟踪者。“是啊,它们哪里有我好看。”她自己说完都笑了下,这种说话的口气和方法简直太像宋云胡那个女人了。对了,那个女人一直是不正经的代名词。男人似乎也没有料想到她会这样说,也愣了下,随即哈哈的笑了出来,融嫣开始对他的警惕降低,因为能够这样酣畅淋漓的大笑出来的男人一定不会有什么坏心眼儿。“我叫华城,听你弹了十几天的曲子。”华城是个很干净的男人,他说着这句话的时候,脸上还笑了下,但是他的嘴唇被大把的胡子掩盖住了,看不出来他到底有没有笑过。拨弄了下手里的琴弦,发出“铮”的一声响动,她复又抬头,巧笑如烟,“嗯,我是兰香,这个名字很俗气,所以您还是叫我兰公子或者兰姑娘都行。”华城嗡嗡的笑了下,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站到她的面前,高大威猛的身体挡住了背后房檐下的灯光,把她困在一方小小的黑影里,“我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融嫣不明所以的看他棱角分明的大脸,傻乎乎的问,“所以呢?”“所以今天来和你告别。”他说的很自然。融嫣却没有他那么的放得开,反而皱起了眉头,疑惑的说,“我和你认识么?”“不认识,确切的说,是我认识你,而你不认识我。我在这个城里只停留半个月,但却花了十五天的时间都住在宜兰园里听你弹琴,所以我觉得你不认识我,但是你的琴音确认是我。”他说的很肯定,那种严肃的神情,让融嫣想笑都不敢了。“哦,原来是我的琴音。”她只好顺着说了下去。他沉默了,却毫不迟疑的俯下身,托起她的脸,很认真的说,“我很多年都没有听见过这么忧伤的曲子。很好听。”他忽然不说话了,但是融嫣想到了他将要说的话。“明天他就要走了,所以,可能没有机会会再次听见她的曲子。”但是这一句话,融嫣没有说出来,她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身材高大威猛,似乎是个军人或者是行伍出身的人,因为只有过过那种刀头舔血生活的人,才会有这样一种濒临死亡却不畏惧的气息。大概,他会回到距离这里只有两座城远的和沙漠交接的地方,继续浴血厮杀吧。这样想着,融嫣就不自觉的想到了那个家破国亡的夜晚,也是这样的黑,这样的静,这样的视死如归。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是她的知音,才能听懂她的琴音。她避开了他的手,将双手放到琴弦上,淡淡的说,“既然这样,那我就赠你一首曲子,算是见面礼,也算是,为你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