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青鸾纱帐内,梁盟缓缓展开双臂,伸了个懒腰,左右的宫女端上洗脸水,静静地等着这位南郡的国主净面。看着自己的脸在水中的倒影翻动着波纹,梁盟隐约记得自己昨晚上又睡了个好觉,似乎还喝醉了酒。那时候,宫里依稀有嘈杂声,随后就……挥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怎么一早不见影妃?”看来国主真的是越发的依赖影妃了,黄守宇不仅在心底哀叹一声“回国主,影妃娘娘这会儿是在御膳房给您熬药呢。”“哦”梁盟浅浅的一笑,“亏了她。”“天还早,怎么就起来了。身子还没大好呢。”一句娇嗔灌入耳中,似有似无的嗔怨之意听的梁盟很是受用。“寡人的影妃还真是未见其人先嗅其香的仙子呢。”梁盟今天的精神看起来不错,突来的夸赞让影妃有些惊异:“陛下又拿人家说笑。”娇笑晏晏,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眼波流转,三十出头的影妃,正是一个女人韵味十足的时候,黄鸟出谷的嗓音更是拿捏得恰到好处,饶是梁盟尚在病中,也不仅心旌神摇。伸出手臂搂住佳人,影妃借势畏进梁盟怀中。手抚之处灼热异常,梁盟低头看向怀中人儿,他清楚这个年纪的女人需要什么,看着影妃在自己怀里不安的蹭来蹭去,心里的歉意更深,可自己的身体……算了,这么美丽的女人看看也是好的。本欲多抱着她一会儿,却忽觉困乏之意袭来。察觉到梁盟依旧是毫无反应,影妃施施然的从他怀中抽出身来,手抚了抚鬓角蓬松的发梢,不温不火的对他笑道“净顾着说话了,倒忘了吃药,臣妾再把药热一热吧,凉了喝不好。”说罢,抽身欲起。“影儿”影妃闻言身躯一震,强抑住激动,影妃回转身来“三郎可是唤臣妾吗?”一双秋翦望向梁盟,岁月不饶人,昔日虎目龙威的梁盟已然是白发丛生,面有皱纹了,特别这几年梁盟一直被头疾折磨,更是苍老许多。而梁盟身后的菱花镜里折射的人儿依然是风华绝代,娇媚鲜艳。一时竟是百感交集。勉强点了点头。压下鼻尖的酸楚,柔声道:“影儿,天凉了,多添些衣物。”“是,臣妾记下了。”红衣女子已是泫然欲泣,兀自咽下就要破眶而出的泪水,影妃细细品味着方才那句呼唤。似柔缓的流水,直淌进心里。第一次觉得寝宫到御膳房的路那么长,这条路竟像是自己用了一辈子的时间和心血,走的举步维艰,漫无尽头。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霜枫亭。她第一次见到梁盟就是在这儿,那时他英朗帅气,轻而易举的占了她的人,她的心,霜枫亭是二人都喜爱的地方,不仅因为初见在此,还有那周遭栽种的红叶,到了立秋时节总是红艳艳的惹人喜爱。赏月品茶,浓情蜜意,羡煞后宫无数,那些旖旎的画面一一在眼前闪过,似乎就发生在昨天,而现在……他竟是再也不能和自己有一夜的温存。见梁盟两眼惺忪,知他还要再小睡一会儿。影妃翩翩行礼:“臣妾退下了。”离去的影妃自然没有看到,待她转身之后,那个贵为天子的男人脸上闪过的洞彻嘲讽。缓步出得寝宫,影妃在霜枫亭前站住,百感交集,眼前红叶凋落,已然是入秋了。“影儿,多添些衣物。”回音不绝于耳。男人的一句话,有时,可以让爱他的女人受用一生。梁盟的这声关怀竟然让她有几许的动摇,那个原本打定的主意,这会儿忽然变得拿捏不定。这个时候,自己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淳于和林有智谋却也是只老狐狸,难对付的很,尤其是如果让他知道了那件事的话……影妃越想越心烦,手上用力,生生将把玩的花枝掰为两节。“主子”身后的心腹宫娥捷清适时在耳边低声唤道。“快入冬了,今年,枫儿还是不回来了吧”她的独生子梁枫,十五岁上受封泊王,数年前自请命驻守疆界的南侧,虽然时常有书信往来,但是这些年间,梁枫竟是一次也没有回过荣京,和太子梁端以及梁筠梁盛一样,梁枫也有属于自己的暗力——铂禁师。习惯性的抚上鬓角,摸了摸那根金凤簪,那根金簪是梁盟亲手为她戴上的。自古凤簪在后宫的地位不言而喻,所能佩凤簪者唯东宫之主而已。没错,纵然梁盟没有赐她皇后之位,但这根金簪却是最好的证明。像是受到极大地鼓舞,影妃吸了口气,顿觉灵台清明。捷清垂下眼,唤道“娘娘,丞相大人已经在偏殿等候多时了。”她惊讶于早上娘娘的失态,她跟随她多年,亲见她从一名小小的才人,晋为贵妃,如今在后宫说一不二,就是朝政,国主也是言听计从。虽无后位之名,但是捷清明白,纵然是一朝之后也未必能有今日影妃的建树。看她一步步踏骨而上,心机手段,不似柔肠之人,而今天,眼角的那点星光分明是……女人啊,还是逃不过一个情字。“捷清,还呆在那儿做什么?”晨光早谢,已近中午,乔言舒服的伸了伸发酸的手臂,感觉好像掉了什么东西。低头看去,原来是一件外衣,不曾记得昨日穿过这件衣服。不过是件衣服,何必想那么多。难道自己头疼的东西还少么?笑自己痴傻。乔言摇了摇头。“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乔言打了个哈欠,恋恋不舍的站起身,回头向榻上看去,被褥收拾的整整齐齐,那人不见了踪影。乔言按了按太阳穴,真是让人头疼啊,伤还没好,一大早的不知跑哪儿去了,也不怕被人发现,想到这儿,乔言轻笑出声,被抓就被抓吧,只要别把自己供出来就好。没看出来,这个家伙还是个狠角色。昨天听他说了自己的身世,说实在的,乔言对他还挺欣赏的,他确实很有心思,但这点还不足以让乔言决定收留他,到底是什么让她冲动的拦住三芝?乔言甩甩头,可能这就叫缘分吧。“乔姑娘,你醒了么”尖尖细细,是小喜子的声音。殿试之后,黄守宇就硬把他塞给了自己,说什么有个跑腿儿的方便伺候,乔言冷哼,瞧这小喜子眼珠子咕噜咕噜转的,就知道没什么好心眼儿。把他放在自己身边,其用意,不是不言而喻么?“嗯,进来吧”乔言回身坐到床角,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头发,小喜子进屋愣了一下,有些疑惑的向堆叠整齐的被子看了一眼,很快又换上平日讨好的笑脸:“乔姑娘梳洗好了就随奴才去前院吧。今儿个黄公公领了几个丫头来,请主子过去挑个顺心的留着使唤。”“哦”乔言淡淡应了一声,“不急,我们先用早饭。”小喜子应了声,不大会端上一碗粥,和两碟小菜,垂着手在一旁站着,乔言自顾自的吃着,脑子里走马观花般把这几日的事过了一遍,看起来好像没错,但心里隐隐的觉得有个地方被忽略掉了。到底是什么呢?***“姑娘昨晚睡得还好么?”“嗯?”乔言收回思绪,视线停在小喜子白皙的皮肤上,他一双眼睛警惕的盯着自己的脸,乔言一阵不自在,易容前易容后,她都讨厌被人盯住打量,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让人浑身不舒服。“昨晚不知怎么的,秦统领带了好多人搜查,还神秘兮兮的,听说不止咱们这儿,就连鹊央宫都被围了呢。闹哄哄的,害的奴才一宿没睡好,早晨差点就起迟了。”小喜子边倒茶边说着,不忘时不时的打量乔言的脸色。这点心思乔言岂会不知,莞尔一笑,你会一宿没睡好?开玩笑,三娘那阵迷药够你睡到天亮。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乔言不动声色“怎么会不知道?昨晚还闹到我的宿馆了。”“哎呀,”小喜子夸张的叫了出来。“他们没吓着姑娘吧。听说那人是专门刺杀慕王的,十八个侍卫都没拦住,厉害着呢。”“我吓着什么,连刺客的面都没见着。不过是秦荣例行公事罢了。”乔言无所谓的把勺子送进嘴里,甜甜腻腻的糯米粥突然失去了美味。胃里一阵翻腾,乔言顿了一下,不着痕迹的把碗放下。“姑娘这就吃好了?”小喜子惊讶的看着那碗粥,不过消失了一小部分,似乎乔言每天的饮食都少得可怜。“嗯,好了,不是要去前院的么,走吧。”乔言抽了根丝带,把头发轻轻挽住,扎了个结,一缕青丝散落在肩上,别有风韵。前院稀稀落落的站了几个人,三三两两,院中间还有一个高个子的姑娘,穿着粉衫,神色拘谨,双手正不安的绞着一条帕子,可惜一条好好的帕子被拧成麻花状。环视四周,同科会考的几个女书生都在,身边依次排着宫装的丫头,想必是刚刚被选中了。黄守宇见乔言进院,满脸堆笑迎上来“乔姑娘,住的还好么?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尽管吩咐。”乔言微笑点头“劳烦黄公公惦记,乔言还住的惯。”周围的小丫鬟们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不久又变成失望,后宫长期的潜移默化,让她们直觉的以貌取人,见乔言相貌平平,顿觉失望透顶。“那就好,那就好。要不让娘娘知道了,该责怪奴才伺候的不好了。”黄守宇停了一下,尴尬的说“乔姑娘来晚了一步,四个丫头只剩下这个了,您看……”那个粉衫的丫头走到乔言跟前,福了福身子,“乔姑娘好。”乔言看了她两眼,转头对黄守宇笑道“这丫头不是很好么。”黄守宇愣了下,和其余娇小玲珑的丫头比起来这个显得粗大的多。好像一碟点心中放的一颗硕大的白面馒头一样的不合时宜。她也愣了一下,霍得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乔言。乔言满眼含笑的看着她,黄守宇适时提醒“瞧什么呢,还不快谢过姑娘。”那丫头堪堪回过神来,对着乔言就要跪下去,乔言微一摆手。“安分做事,仔细伺候,记下了么?”黄守宇迅速换上一副和刚才截然不同嘴脸。又对乔言讪讪“娘娘希望姑娘闲暇时多到樱耀宫坐坐,娘娘对姑娘的文采可是喜欢的紧呢”。她点头微笑,得体又温婉“多谢娘娘美意,有机会一定去造次。”她向两旁张望,左右的考生皆陆续领着宫人随长随回去了。人语声也变得悄然,却仍不见小喜子和轿子来接她。黄守宇忽然想起来似的一拍脑袋“瞧老奴这记性,老奴派小喜子那奴才今早去御膳房帮厨去了,哎呀,昨儿晚国主陛下龙体欠安,手下的宫人们都忙了一宿这会儿人手短呀,咱瞧那小子机灵就叫他过去了,真是……都是老奴的不是,擅自做主了。”他说的满脸歉意,又是点头又是哈腰,可乔言却知道这个倚老卖老的黄守宇正在打他的小九九。前院到宿馆要经过螺黛桥,这是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距离,乔言在前面走的很慢,似是在观赏风景,粉衫丫头跟在黄守宇身后,三人鱼贯而行。一路上,若有若无的,乔言只觉颈后总有两道不温不火的视线胶着着。她面上不动声色,在宿馆门外和黄守宇客套两句便带着粉衫子的丫头往自己的房间走。青色纱帐罩在单人的木**,层层叠叠的落在一起,床榻上是几本翻开的书籍和一些写了字的纸张。粉衫丫头乖顺的沏茶“请姑娘歇着吧,奴婢来收拾。”说完就走过去,开始动手整理那些凌乱的书本。乔言浅笑着自己坐到窗旁的书案前,喝着她泡的茶,唇边勾起细微的变化“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那丫头滴溜溜的转过身,给她行礼“奴婢叫黄莺。”容貌还说的过去,长的十分整齐,皮肤带着一点点不明显的暗黄,手脚壮大,骨骼也较一般的女仆宽硕,袖口裤脚用粉色的绸带扎起来,显得很是干练麻利。乔言细致的从上到下打量她一圈,最后停在黄莺的脸上。看住她清澈的眼眸,平静的目光似一把利剑缓慢却深深的插进她的灵魂。三娘送来的情报果然精准,乔言在心里暗叹他们的用心良苦,连这等等级的人都派了来,当真是对自己煞费苦心。黄莺心底一颤,被乔言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好像有两条小虫轻轻的从里到外的在她身体里爬了一遍,连肠子都被看个稀烂。蓦地,乔言敛眸,点点头“我这儿没什么规矩,有不明白的去问小喜子吧,让他给你安排个住处。好了,下去吧。”是,奴婢告退。”黄莺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退了下去。扫了一圈床头,原本画在那里的标记变了方向。她走过去,手放在褥垫边缘露出的木板上按了按,手掌软绵绵的凹进去,果然,原先放在那里的东西已经不翼而飞。“瞧老奴这记性,老奴派小喜子那奴才今早去御膳房帮厨去了……”黄守宇狡诈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拂了一拂腮边的散发,原先挂在唇角的笑意更深,诡异的弧线在平凡的脸上透出意味深长,信步走到庭院里。探手接住盘旋而下的落叶,抬头看,淡淡的金黄不知何时已染上树梢。乔言轻声喃喃“秋天,真的是来了呢。”PS:已A签,加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