璋隆殿一片喜气洋洋,鎏金雕花的白玉石狮子,高大的朱红殿门,雕梁的盘龙画柱,无不披红戴花,南郡史上第一场男女同试的恩宴正虚位以待。临近璋隆殿,乔言淡淡的望了一眼人声鼎沸的热闹场面,脚步渐渐变慢,梁闵亦停下,转身看着她。有一种叫做默契的感觉滑过,两人对望浅浅一笑,梁闵大步向前继续走去,和乔言错开一大段距离。九条赤目乖张的蟠龙錾着金粉,张牙舞爪的伏在二人环抱粗的柱子上,梁盟在众人山呼拜倒中携着影妃缓步走上玉阶。他今日盛装出席,影妃亦是一身大红的宫装,头上梳着只有在正式场合才得见一次的流云牡丹髻。长期浸**在榻,梁盟浮肿的脸被明黄龙袍映得多了几分神采,依稀能瞧出些往日的英武俊朗。“众位爱卿”梁盟端坐在龙椅上“今日是我南郡才子齐聚一堂的大好时候,诸位才俊日后要团结一心为南郡效力,使我南郡早日扬威于诸国!”“我等必不负国主厚望,为国效力!”拳拳的赤子心雄壮的在君王的激励下升华,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烁着向往和坚定的光,有宫女掌起琉璃灯,诺大的璋隆殿顿时流光溢彩,君王隆恩彰显,让热血沸腾的少年们跃跃欲试。梁盟满意的看着众人憧憬的眼神,示意黄守宇将各人的官阶和新的住所宣读。为了让隆恩继续彰显,黄守宇念的很慢,每一个字都拖长了声音。新科的士子有二十位,此刻都跪在璋隆殿上静静的听着自己好不容易挣来的仕途。江歧是金科的状元赐“司廷”,官拜三品,赏了座院子做府邸。榜眼是武闱,是南郡本土有名的人物,一个阴沉深奥的年轻人,没有表情的脸让人看不出喜怒。拜“佐户郎”,赏“熠文馆”正屋居住。“熠文馆”是历代登科的士子们居住的地方,在京城最显赫的位置,占了好大一块地方,有一间正屋,三间堂屋,十五间侧房,状元会被御赐宅院,一般榜眼则是“熠文馆”身份最高的人,入住正屋。其他人按名次依次入住堂屋和侧房。如此一来,官阶高低一目了然。第三位则是郑中鸣,此时他满眼都是掩藏不住的喜悦,听黄守宇宣到自己的名字,特特直起后背神色更加得意。说“熠文馆”大不仅仅是它的房子多,更让人赞叹的是它的格局。每间堂屋身后各带一座小小的花园,内有假山流水亭台,花草繁多且修剪的各自各异,和堂屋的名字相得益彰,先帝时请“醒天和尚”专门看过风水依方位和时辰推算出的布局,连带十五间侧房也是大有名堂,皆有一颗黑曜貔貅嵌在房梁之上,貔貅虽是上古神兽,但凶猛异常的同时一生只认一个主人,寓意忠诚。名单之后是冗长的训话,从第一任国主梁春的祖训一直宣到梁盟的,黄守宇眼神不错的一直盯在厚厚的圣谕上,那一页页的黄绫看的乔言好不心惊。双腿已经麻木,阵阵烦躁和酸涩在心头浮动,乔言跪坐在脚跟上感觉不到自己腰部以下有任何的知觉,双手在袍袖下微蜷,身子却是一动不动,偷偷的环视四周,并没有发现梁闵的身影,暗道奇怪,她明明见他进了殿的。圣谕已经从开国功勋的雄伟事迹说到各个官阶的官员可以纳多少房女人的严峻问题。除了乔言其他人在这一段都竖起耳朵,显然,他们对这个内容比如何精忠报国更感兴趣。乔言听的索然无味,她是文臣,不需要精忠报国这种刀光剑影的气势来让自己义胆忠肝,这个话题虽很实用,但不幸的是她还是个女人,能娶多少姬妾这个实用的祖训对她来说一点也不实用,更不幸的是南郡从来没有女子多夫的习俗,那个做鬼的高祖皇帝也就没有办法留下一条女状元因着状元的头衔可以多“娶”几个男人做丈夫的祖训。这一大段的圣谕对乔言来说简直就是绝对的满纸荒唐言,身上酸痛,小腿的每寸骨骼都在怒斥着自己的不满,乔言在胡思乱想,她怀疑是否有人要故意在她的骨缝里加进了一窝蚂蚁。后背的肌肉僵直,蚂蚁顺着脊椎爬到肩颈,乔言面无表情的一直垂着眼眸思量自己浑身的骨架能撑到几时,懊恼没听黄莺的话吃点东西再出来,这会儿头晕的厉害。再跪下去就要晕倒了吧?“咚”好大的动静!砸在地面上的肥胖身躯滚了几滚不动了。真的有人很给面子的晕倒在圣驾前,梁盟似乎已经见怪不怪,在巨响的同时,招了小太监过来维持秩序,但场面仍然开始混乱。因为那个肥胖的皮球在滚的同时殃及了左邻右舍,弱不禁风的士子们早已是苦苦支撑,就算预见到了皮球可能会滚过来这个后果,却是有心无力,只得大睁着眼睛鉴证自己是如何悲壮的在圣驾前丢了面子。太医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殿后冲了出来,饶是乔言见多识广也着实被吓了一跳,难怪黄守宇有恃无恐的拖延时间,原来是早有准备。好歹是个男人,跪上个把时辰能怎样,大不了晕过去再醒过来,被撞倒的再站起来,或者一起加入晕倒的行列。这不是信口开河的胡说,是真的有人在这种不仅自己丢了面子还连带祖宗十八代的面子一起丢掉的情况下,本能的选择晕倒来避免尴尬。其他人机智的抓住这个好时机,纷纷一手撑地近乎是爬的站起身来。乔言皱了皱眉头,那些人手脚并用的起身方式让她不能苟同。于是便思考自己要不要也适时的晕倒一下。但当一个手臂碰到她的胳膊的时候,她知道已经痛失了晕倒的最好时机。只得认命的向旁看去。儒雅端良的江歧公子正含情脉脉的看着她,骨节分明的手伸在她面前。显然在邀请她接受自己扶她起来的好意。今天江歧真的过火了。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备受瞩目的状元么?不知道梁盟并其他人都在场么?这家伙是在诏告天下本次折桂的女状元和男状元雌雄暧昧,关系不清么?乔言淡淡的仰头看着他,既不伸手也不起身,不伸手是因为不想和流言蜚语扯上关系,不起身是因为她起不来。就这么看着江歧眼中有受伤的光,乔言并不觉得歉意,他应该先思考自己这样莽撞的后果,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接受他的多重好意,偏要来挑衅她的善良程度,还是说,他在赌她不会让他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么?真是高估了她的善良,她乔言什么时候是个善类了?一碗甜汤结束了紫衣性命的时候,她就没再把自己归为这一类了。明知不可为而为的事算不算自取其辱呢?乔言叹了口气,正准备效仿旁人很实用的起身姿势以手撑地的时候,又一只手很霸道的直接伸到她的肋下,绕过胳膊将她扶了起来。好奇的抬起眼,一张阴冷如斯的面孔映入眼帘,剑眉入鬓,一双凤目闪着亮光,笑意萦绕间透着邪俊。彼时,他穿着一身正经的宫装太监服,顺滑的发丝盘成发辫,套了发冠,看得乔言险些惊诧出声。那人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将她扶起后,规规矩矩的退到一旁,低着头,看不见脸。身后的混乱已经停了下来,始作俑者的皮球老兄满脸虚汗的再次跪倒在梁盟面前。“微臣该死,扰了宴席”梁盟亲善的笑着,黄守宇伶俐的伏在他耳边道“这是第十七位进士,罗泽亨”“罗卿”梁盟点头道“可好些了?”罗泽亨诚惶诚恐的叩头“微臣失态,请国主责罚。”“罗卿是川布县罗老大人家的吧?”影妃掩口轻笑“罗老大人瘦的跟什么似的,倒养了个如此精壮的儿子。”众人哄笑,罗泽亨斗大的脸红成一团,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好。川布县?乔言眯起眼睛,川布,地如其名,布满山川河流,各水路纵横交错,渔米丰富,百姓富足,罗老大人把一辈子里的三十几年都花在那儿,确实治理有方,除了一年两季不可避免的洪涝以外还算是个好地方。“人都道川布多才子,想不到罗老大人家就藏了这么个大才”影妃今天心情看起来不错,把“大”字念的很重,于是,罗泽亨的脸又熟透几分。“陛下,还是快让罗卿起来吧,这跪的功夫可不短了”这是句体恤下属的好话,但如果阴阳怪气的念出来再加上刚才的“滚球事件”估计没有人会再把这句话当做好话来听,除非那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梁盟一直只笑不语任凭影妃嬉笑罗泽亨,点头道“爱妃所言甚是,罗卿平身吧。”“守宇,后面的训诫继续念,诸位卿家就站着听训吧。”“谢陛下”梁盟的这道口谕下的实在不错,众人望向他的眼神已经变成感激涕零。大概站了半个时辰左右,乔言渐渐感觉自己的双腿久违般回到自己身上。适时黄守宇收了绵长的尾音,众人于是又万分真心的山呼“万岁”。影妃柔声道“陛下,时辰正好,请陛下移驾畅春园主持夜宴。”天边已是红霞满满,荷塘边见过的那轮又红又大的太阳已经回到西山窝去了,满天的余晖掺杂在丝丝流云里,锦缎般延伸了整个天空。昏黄薄红的暮色笼罩大地,璋隆殿里的一国之主缓缓起身,挽了影妃的玉手,宣布摆驾畅春园。然后他的目光锁在首位的女子身上,她一袭月白云袍,发髻简单束起,腰间系着同色玉带,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处,静得像一滴水。她开口,轻道“陛下”声音不大,但满殿的人都听到这道声音如千年的玄冰裂开一角。众人惊愕的只听她说:“微臣愚钝,未解圣谕精妙,斗胆请陛下再次示下。”不待梁盟发话,早有人怒叱“大胆乔言,朝堂之上,岂容你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