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不错,夕儿,被海水冲上来的人,便是林启泰。”蓝缔说的很是轻巧,也根本不顾乔言的感受。她语调冰冷,悠远的好似来自天边。“他那时候是要上京赶考,而他却没那么好的运气,赶上了还上的大潮,打翻了客船,就流落至此,被村民救下。他一身好学问,颇受父老们的尊重,然后,他就走了,一切似乎已经落下帷幕,可惜,天不遂人愿。两年以后,姐姐有了你,楼极甚是欣喜,也知道自己作为人父的责任。恰好那时,有人带来消息,说京城里正要召开武同会试,于是姐姐他们便北上皇城,要为楼极求个功名。楼极一身武艺极好,很快就得到了武状元的称号,而他也发现当时在朝上还有一个他们的熟人。”“熟人?难道是?”“不错,正是林启泰,他两年前得到村里人救助之后,便进京赶考,同样,他是那一次会试的文状元,而他不知什么原因,短短两年便在朝廷上很有地位似的,那时有人说他城府极深,要楼极提防,然而楼极以为和他相熟,自是不加戒备。直到你一岁五个月那时候,林启泰终于露出狐狸尾巴,当时北狄犯境,林启泰便保举楼极做前锋大将,北上御敌。”乔言的心咯噔一下,沉吟道,“难道就是这一次了么?”蓝缔幽幽的看她,赞道:“正是这一次,楼极得胜之后不聊被北狄偷袭成功,就是那一役,大将楼极殒命限胡石旁的红杨树林,传说,偷袭的北狄将军也很敬佩楼极,楼极死后,派人将尸体运回,并未折辱。”她说道次处,便不再说,乔言勉强将自己的思绪捋捋,抬头问道,“然后,便是母亲了么?”点了点头,她赞许的说道:“夕儿,你长大了。后来,便是你母亲。她得知楼极丧命的消息,心火急攻之下,就一病不起,卧病不起,林启泰打着自己是楼将军故友的名目,将你们母子养到别院,府内上下,皆称其为苑夫人,这其中的意思,你明白么?”“我从小是被义父亲自指导长大的,他的意思,我怎么会不懂,他此举,是在模糊母亲和他的关系,从好友之妻渐渐变作自己的妻。”嘴角扯起苦笑,乔言叹了口气,“我懂了,姑姑。”“可是,您还没有告诉我,母亲到底是怎么样去世的?”似下了好大的决心,乔言终于问出了自己多年横亘在心的问题,对于自己生母的去世,林启泰始终不许她过问。“姐姐何等聪明,早就获悉了林启泰的意图,她一直隐忍,等你将近两岁的时候,她推脱说要去赏山景,便央求林启泰带她去与南郡交接的落虹崖看日落……也是那个时候,她抱着你走到崖边,将你塞给林启泰,自己则纵身跳下……”两人四目相对,在昏暗的地牢里,蓝缔能看见乔言眼里闪烁的泪光,闪动的如同夏日里滚动在荷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却不肯掉下。轻叹一声,“夕儿,你……恨他么?”乔言无言的看着蓝缔,这算什么,算是因为林启泰间接的缘故,才让母亲坠崖的么?还是要将这笔账算到林启泰的头上?还是说,要她将三娘的一臂之仇,也统统算在一起么?到底该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呢?是爱,是恨,还是,该仅仅将他当做自己的养父来敬佩仰望?义父,我该怎么办……“萱儿呢?”也许是不忍见乔言凝眉思索,蓝缔忽然转了话题,“你见过蓝萱了么?”天下的母亲都是喜欢自己的孩子的吧?天下的母亲都是舍不得自己的孩子的吧?然而,母亲,你为什么,会放下夕儿,独自和父亲一样踏上黄泉路,是为了在地下和他同眠同行么?还是,在你的眼里,除了父亲,谁都是不值得爱的?收回自己的思绪,乔言浅浅说着,望着地牢暗湿的墙面,这种地方,蓝缔就这样一天天的挨过来,支持她,让她一直能接受的缘由是什么?再者,是什么信念让她没有垮掉?“萱儿不是很好。”决定不骗她,乔言照实说着,“您知道萱儿已经不是太子妃了吧。”“是,不做什么劳什子的太子妃不是太好了么。”蓝缔反而笑了起来,声音柔缓,带着释然,“我这辈子最大的错事就是嫁给了梁盟,嫁到了天家,过起这种没有尽头的宫廷生活,让自己生不如死,到最后还是被人陷害,落得如此下场,萱儿她自小像我,容貌人品都是姣好,这样的女子最大的症结就是极其有可能被天家的人惦记上,你知道么,夕儿,当我知道她被霍王收下,直到她做上太子妃的时候,我的心实实在在跟着疼痛,我一直在想,难道我的悲剧要在女儿的身上重演了么?”她一口气说着,笑容越来越多,好像真是在笑一样,乔言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伸出手,接住那些欲坠不坠的泪水,轻声道:“真的好么?如果她没有爱上梁端的话,太子倒台,她可以出宫,这样应该会很好。”远处的暗影里,传来小印子轻轻的咳嗽声,乔言低着头想了一下,问道,“姑姑,夕儿想问您最后一个问题。”“什么?”“蓝萱她……是谁的孩子?”滴答,滴答,墙壁上滴漏下的水滴混在地上的积水里,发出清脆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在人的心里,蓝缔没有回答她,那些眼泪开始慢慢掉落,一颗,两颗,一连串的泪珠从她的脸上滑落,忽然,她扬起满是皱纹和疤痕的脸,对乔言说道,“她,的确不是梁盟的女儿,她是……林启泰的。”虽然早就想到了蓝萱不是梁盟的女儿,但是,这个结果还是让乔言很是震惊。蓝萱她……居然是林启泰的女儿。“怎么会?”“姐姐自从楼极去世以后就病卧在床,林启泰便派人到海边将我接来,照顾姐姐,我那时完全被他的丰神俊朗迷住,他饱读诗书,待人谦和有礼,温润如玉的气质让我着迷。”“可是,可是义父,他不是喜欢着母亲的么?怎么会和姑姑……”“呵呵,他的确爱着姐姐,还是很爱很爱,可是我和姐姐有六七分相似,终于有一日,在他酒醉之后,是我,勾引了他。”“姑姑……”乔言彻底说不出话来,“那么,姑姑现在可后悔么?”她转过身,袖子好看的挥了一挥,“毕竟,若不是蓝萱被人查出血统有异,姑姑也不会落得如此。”“我那时……一时蒙昧了吧。我喜欢他,一直,喜欢。”“原来女人的嫉妒心真的这么可怕,就算是亲姐妹,也难逃过去。”乔言没来由的一叹,叫蓝缔浑身一颤。她惊讶的看着乔言,从眉发到脚底,似乎要把她盯穿一般,“不愧是和林启泰长大的,他在你身上一定花了不少心血。不错,我从小就喜欢姐姐,她也什么都让着我,只有在楼极这件事上,她寸步不让,一心一意争取到了他,看着他们卿卿我我的样子,我就难以压住自己心里的那份酸涩。你说的对,女人的嫉妒心才是这世上最可怕的武器。”“居然不惜用自己来驳回那一点点虚无的嫉妒,那所谓的面子,就真的那么重要么?姑姑。”蓝缔紧抿着嘴唇,静默不语,见她不说话,乔言暗暗垂下眼睫,“今天太晚了,姑姑,夕儿告辞了。”“等下,”蓝缔忽然出声,拦住已经转身的乔言,“这张脸不是你的本相吧?让姑姑看看你,夕儿。”那一声夕儿真的就像是儿时喝道过的最好喝的酒一样,浓浓甜甜,滴进心里,久久不化,凝结成一颗甜蜜的冰凌,虽然甜蜜,却扎的刺痛,藏在心间,残忍无比。“这么快就被姑姑看出来了么?姑姑好厉害。”乔言抬手在腮际轻轻揉.搓了几下,轻轻一拉,那一张绝世容颜立时显现在蓝缔面前。眉细浓黑长,弯似柳叶,长入云鬓,鼻子时小巧的一点,含着薄笑的唇粉嫩如玉,渐渐勾起一点笑,乔言将手抚在自己的脸上,来回摩挲,叹道,“可能,就是这张脸,才给自己招来了这些祸事吧。”没有理会她说的话,蓝缔将视线完全停留在她的双目,那是一对怎样的眼睛啊。明亮圆润的双眸里平静无波,即便是在刚刚听完那些秘辛之后,依旧保持着一种自在的平淡,仿佛是对待一个已经知道的结局的再次确认一样,没有过多的不适。圆润的眼肚,配上稍微上挑的眼尾,形成一个好看的弧线,眉眼流转之间,带着如同画眉鸟似的妖娆妩媚。只是和这一脸的淡然,格格不入。蓝缔的视线彻底胶着在她的脸上,久久不能移开,喃喃出声,似含仇怨,似含心疼,“姐姐……”“恩?”乔言眨了眨眼,无奈的笑道,“也就是这个原因,这些年就算是在林府中,见过我真容的人,也没有几个,义父将我看护的很好,几乎每天都在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也就是在这样的日子,或许,是我这一生中最值得留恋的光阴。”“小姐,时候不早,该走了。”“啊,你等我下。”乔言慌张的坐到地上,将那张薄薄的面皮重新弄在脸上,又掏出一小瓶古怪颜色的药水慢慢挑弄,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才弄好,紧张的问蓝缔,“怎么样?能看出来么?”蓝缔摇摇头,“他不是你的心腹么?难道他不知道你的事?”“他……是我的朋友。”蓝缔点点头,“快走吧,夕儿,宫廷里尔虞我诈,不择手段,你要多小心,萱儿身边有你,我也就安心了,只是,记住不要告诉她我在这里,她会受不了的。”她轻轻的说着,带着期待似的望着乔言,等待她的回答。“放心吧,姑姑,我会照顾好她的。”柔柔一笑,看在蓝缔的眼里,简直就是和秦苑一样的妖娆动人。望着她纤瘦的背影,蓝缔露出苦涩的笑,夕儿,你真的只拿他当做朋友么?姐姐,看来,我们的孩子都比我们要看的清楚长远,你,是不是也该放心了呢?所有的事情都浮出水面,姐姐,楼极,夕儿和萱儿都已成人,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是不是已经赎清了罪,有资格去看你们了吧。姐姐,你会不会原谅我?原谅我,骗了那孩子这么多年呢?她最后望了一眼乔言离去的方向,喃喃出声。“萱儿,娘走了。你要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