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目低垂,本是无星无月的夜空里蓦地开始闪耀着几颗星子。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挂上天边的,其中有一颗特别明亮的星在天际一划而过,是流星。那个女子说过,地上的一个人就对应着天上的一颗星,每一颗星星的降落就表明地上有一个人死去。人死,星坠。多么诗情画意,又多么冷冽无情的事实。地上静默不语的人们纷纷仰起头,为刚刚消失的那颗璀璨的流星而震动。完颜印硕因为霄兰的叮嘱而没有踏进兆麟殿,而是同其他的王爷一般,一起呆在外面,每个人都不做声,似乎都在动用六识来听着殿内的声音和响动,想捕捉到一丝的蛛丝马迹。然而,断断续续传来的争执的声音过后,便是一道清亮且震惊的声音。“老六,带御医来,快!”梁闵不敢怠慢,一招手便有手下亲卫飞快的往太医院跑去,同时他们都在彼此的脸上看见了惊诧,因为刚刚那声音里充满了害怕和胆寒。那声音是他们的王,堂堂的南郡之主,梁筠发出的。这才是他们一边担心一边庆幸的原因。庆幸是因为梁筠还能大声的下达命令,说明需要太医救助的人不是他,而担心则是不知道殿内究竟发生何事,让他们的王如此失态。然而,已有人奋不顾身的冲进了殿内。连环立四周的大内高手都没能发现那个人是如何动作的,只是一道如鬼魅般的青影一晃,原本呆在原地的完颜印硕便不见了踪影。梁闵眼中蓦地闪动寒光,此人如此了得,当为日后大患。绝对不能让王和那么鬼魅的人在一起,梁闵想也不想,在完颜印硕的身影消失之后,一招手,带着亲卫便一起进了兆麟殿。他是有私心的,梁筠想要知道的事,他同样也想知道。冰冷寂然的大殿里一个宫女太监也无,根本没有任何人存在的痕迹,然而,就在梁筠大声吼完之后,殿外便迅速的传来脚步声,盏茶的功夫,太医院的四名德高望重的老太医全数到齐。入目之下,便是一个女子正捂着自己的胸口大声的喘息咳嗽,唇边已有丝丝的血迹。完颜印硕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周遭都能感受到他凛冽的煞气。他一把将霄兰从梁筠的手上抢过来,揽入怀中,一手扣住她的脉门为她徐徐送入真气。“你……根本不配做麟儿的父亲。”想到此时依旧无有影踪的好友,霄兰气从中来,虚指着那个惊诧的男人,“把麟儿还给我。”心里如同被锋利的刀来回飞速的切割,她变了,变得更加孤僻更加不能揣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那么我便让你知道,胡太医!”被叫到名字的老太医胆战心惊的上前,叩头,继而断断续续的开始陈述今日下午的一幕。今日下午,国主宣他入殿,不是为了请脉,而是……为一个男婴验明正身。当锋利的小刀滑过孩子的手指,两滴鲜血在金盆中融为一体的时候,他清楚的看见了梁筠脸上的狂喜和激动。他当即搂住大哭的孩子,又放开,反复几次,怕是要碰坏了他一般地小心翼翼。那样的神情,简直和初为人父的惊喜差不多。“墨云,不要再骗自己了,麟儿就是我们的孩子,我已经承认了他。明日上朝便会宣旨,立麟儿为太子,而你,我唯一儿子的生身母亲,自然要统帅六宫,母仪天下。墨云……”他的话被对方冷冽如刀的眼神生生扼杀。在完颜印硕的真气之下,霄兰渐渐平复了咳嗽,她勉强压下胸口翻腾的温热**,面上是不可言喻的讥笑,“我的儿子,我只盼望他能够无忧长大,快乐一生,什么尊容华贵,什么王位天下,我只望他一辈子都清澈如水,不被尘凡浸染,梁筠,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是不懂?”他还是不懂,她要的,只是飘渺的天地之间,那一方干净清洁的天空,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杀伐流血,只有一盏暖灯,一叶扁舟,一壶美酒,一位知己,这样的淡薄,就已足够。他到底,还是不懂。梁筠眼里的期望一点点的消失,他终于也明白了这个女子的心意是何等的坚不可摧,何等的不可动摇。而他能给的,已经到了极限。看出他的动摇,霄兰伸出手,“麟儿呢?”她只想带上孩子,马上离开这片是非之所。这里太肮脏,肮脏到让她忍不住想吐。“麟儿不可能给你,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他都将是我王位的继承人,南郡的将来之主,我的孩子必将完成统一的大业!”他脸上的柔情慢慢褪去,眼中也闪着睥睨天下的傲然。是了,这个人,他是南郡的王,万人之上,只可仰望。无力感泛滥在心头,霄兰蓦地发现,她自身是多么的渺小,她要想要回麟儿,简直比登天还难。事情已成定局,无可挽回。静默的对视之间,她只觉得绝望,山晓托付给她的珍宝,她就这样把他弄丢了。“不好了,报!”一名羽林卫竟是满身带血的跑了进来,慌张跪倒,“陛下,有刺客!杀光了侍卫,把小皇子带走了!”眼前蓦地一黑,世界变作一片黑暗,霄兰在巨大的震惊之中,完全失去了神智,只是片刻,她便尝到了两次的打击。在梁筠的手上或许还好,至少他是麟儿的父亲,根本不会有危险,然而,此刻,平地里冒出了刺客,这孩子的命运,又要如何?命途早夭,别亲离子。八字真言蓦地如一道闪电从梁筠的心底喀喇一声划出巨大的缝隙,震得他魂魄都好似快要飘散。一时间,他便下了死令,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刺客,一经发现,杀无赦!天子动怒,万物皆悚。分外黑暗的天空让人难以呼吸。“麟儿!”从黑暗中挣扎醒来的女子蓦地发出一声惊人的大叫,印象中一直温言浅笑的少傅卿居然有这样让人动容的爆发力,她挣脱了抱着她的双手,踉跄着往殿外跑去。那孩子,是山晓的命根,她留给她的最宝贵的东西。“夕儿!”情急之下,完颜印硕呼唤出了心里一直想要的那个名字,一把搂住她狂奔的身躯,瑟瑟发抖的人在他的怀抱里不安的挣扎,“放开我,印硕,麟儿不见了,你听到了么?麟儿不见了!我拿什么来给山晓?我拿什么来补偿?”“你别激动,麟儿是大富大贵的命相,不会有事的,你放心,羽林军和虎贲军已经全部出动,谁都不会伤了麟儿的,放心,放心。”完颜印硕一遍遍的说,一遍遍的重复,其实他心里也是万分焦急,只是在这个时候,他不可以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惊慌,现在,这个女子需要他的支撑。“墨云你若不愿留在这里,我可以助你离开。”直到现在,她都没与发现他的存在,茫然的目光飘然落在他的身上,霄兰喃喃的叫出这个人的名字,“梁盛?”第一次听她直呼自己的名字,梁盛勉强笑了笑,没想到此生还能再见到她,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再见的时候,竟是这样一幅惨烈的场景。印象里云淡风轻的女子,没有了那副平凡的脸孔,美艳无俦,倾城无双,然而却是到了崩溃的边缘。她已为人母,甚至已经成了未来的国母。他还能做什么他想?苦笑之中,他拍拍霄兰纤细的肩膀,似乎是在传递给她力量,“你不信二哥,还不信我么?”那手掌里蕴含着厚重的坚实,霄兰震了震,回复一点精神,脸上却依旧没有血色。“带我去看看,我在这里,很难受。”霄兰回头对着完颜印硕请求似的说道。后者想也不想,直接横抱着她站了起来,“劳烦励王爷备马。”大道两边伫立的羽林禁卫们纷纷不敢上前,被那人身上散发出的杀气和煞气震慑,雷池就在眼前,无人敢跨进一步。大道上完颜印硕横抱着霄兰慢慢走着,冷夜微风吹得她有了些许的清明,把头靠在他的胸前,依偎在温暖健硕的怀抱里,霄兰紧抿着嘴唇,心下一阵惊颤,“你真是疯了,在南郡的皇宫里还逗留什么?他们只怕已经掌握了你的身份。”完颜印硕闻言低叹,这个女人永远都摸不清她到底在想什么,先前一刻还在狂怒之中,险些失去理智,然而现在竟又关心起来他的安危。永远是在替别人思考,即便是在方才那样的情景之下,她喊出的依旧是要拿什么还给山晓?就在她觉得完颜印硕不会回答她的时候,他低沉好听的声音从半空飘来,“我在等你,和我一起回北狄。”“山晓下落不明,三娘也不是当年的三娘了,左姨那边也不可靠,我若走了,你还有什么?”你还有什么?一句话在料峭的风中摇摆着,扎进霄兰的心底,疼痛非常,或许,许多年以来,她从未有过什么。邵乐飞也好,蜃楼也好。始终是不曾入心的过客,浮云般不可为之停留。强压下心里的颤动,霄兰的眼中已有雾气缠绕,她在这个静谧的夜晚,问出了想说已久的话,“若为有一日为你带来无穷的灾难,你恼不恼?”“带来灾难?我一生中还未碰见过什么不能解决的灾难,况且……”压低了声音,将霄兰抱高,凑到她耳旁,贴上她的脸颊,含笑低语道,“况且,对你,我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