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五月十九,正是宫里大婚的这一天。天还没亮,胡喜媚就睁开了眼睛,再也睡不着了。正巧心儿也起来刚喂了鸽子,便陪着她一道在楼下散步。鸽子扑愣着翅膀在草地上飞来飞去,在晨曦中显得格外有精神。当踱到梨香院那一头,想起钦差来府巡查的那日,仿佛没有进过这园子,胡喜媚便道:“这李庸,小‘后宫’都这么出名了,连京城来的钦差都不好进去查的,架子大得很哩!”心儿一听,接话道:“可不是?这些女孩子们平日里可是连咱们也不好得罪的呢。”胡喜媚耳里听着,又想起那日李庸说的府里有内贼的话来,眼神一亮,道:“敢情是她们……”心儿奇怪地问:“姑娘说的什么?”“内奸!”胡喜媚慌忙看了看左右,把她拉到假山后的僻静处,悄声道:“这府里的内奸肯定是她们的人里面的!”心儿一愣,喃喃道:“为什么……”“你想啊!”胡喜媚蹙眉道:“为什么那钦差偏偏就不进这园子里呢?八成是知道里面不会有什么才避而不入的,加上又怕真有了什么,万一不小心搜出来露了破绽,岂不都不好收场么?所以,内贼肯定是在她们当中的某一个!”心儿听完,低头想了想,抬头时也道:“姑娘这么一说,我倒也想起来了,近来那些女孩子也的确不太正常呢。”“怎么说?!”胡喜媚瞪大了眼睛。心儿道:“前几日,我也是这么早起来着,天色还不太亮,就听这园子里头有人走动。当时因想着可能也有人因为醒得早,起来透透风来了,也没太在意,可当然转身的时候,却见着有个穿绿裳儿的姑娘鬼鬼崇崇地走到园子东边去了,我也是好奇,就跟着上去看了看,却见那姑娘往周围望了望,见没人,一闪身又开了后园小门出了府去了!”“有这事儿?!”胡喜媚愕了愕,又琢磨起来:“绿裳儿的姑娘……该不会是蓉儿吧?我记得只有她才穿绿裳儿地!”心儿勉强笑了笑,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那时因为天色还暗,也看不真切相貌,不过……也难说。”“不会吧……”胡喜媚半信半。踟蹰了一会儿。见到湖对面出现了一道白色身影。便道:“李庸说他知道……我还是问问他去!”说罢。便提着裙子小跑起来。心儿在后面直追:“姑娘……等等我!”胡喜媚气喘嘘嘘跑过了大半个湖。李庸摇头迎上去。扶住她地胳膊。“难得。一大早如此有雅兴起来锻练身体?”“去你地!”胡喜媚拍他。“我睡不着。爬起来了……”李庸笑着。接过一旁丫环递过来地丝巾。替她擦了擦汗。而这时心儿也追到了。冲李庸拜了一拜。胡喜媚喘完了气。这才想起来意。问道:“你那天说地那个内贼。到底是谁啊?”李庸眉头轻皱。扫了一眼她身后地心儿。才问:“一大早你问这个干什么吗?”“因为。我怀那个人就是你那个红颜知己?”她脱口而出。一点也没有担心他不高兴地意思。不过。下一刻。她又有点担心了。自己会不会太残忍?“谁告诉你地?”李庸又扫了扫后面的心儿。心儿垂着头,不安地捻着自己的衣角。胡喜媚打圆场:“不是人家告诉我,是我自己猜地!是不是啊?”李庸沉吟了一下,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说道:“这个事情,我会处理的,你别那么多了。”胡喜媚听了没吭声。他又回头命人唤了管事来,吩咐道:“从现在起,梨香院的人都不得自由进出,派人去看着。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是!”管事领了话下去,就等于是将这个事给确定下来了。胡喜媚笑嘻嘻地一回头,冲着也松了口气地心儿道:“你瞧,没什么事儿吧?”心儿点点头,又把头给垂下了。一连几天胡喜媚都没怎么睡好,又过了四五天,突然京城传来了消息。“宫里出乱子了!”李庸一大早就进了胡喜媚住的小楼,脸色阴晴不定地说道:“现在整个城门封锁,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什么消息也出不来。”“那你是怎么知道的?”胡喜媚顿时从被窝里爬起,瞪大眼睛问。“我在京城里有眼线,以他们的功夫,要出来送个信也并不太难,只是现在一出来,却再也进不去了。”他烦恼地撑起了头,“听说是大婚那天夜里出的事,好多人都牵连了进去,其中最注目的就是陆原一家……还有其余许多官员,皇上也不知在玩什么,究竟是计划好了地还是事出意外?竟然没有一丝可捕捉的动向……”“怎么会这样?”胡喜媚呆呆地,突然间有些六神无主。“那他们会不会有危险?”“很难说……”李庸也有些焦虑,背着手在屋里踱起步来。“再等两天,如果还得不到消息出来,那咱们得上一趟京不可!”“我们去能有用吗?”“没有用也得去!”他沉声道,“君有难,做臣子地怎么能偏安一隅?再者说,有些事情正好一道当面解决!”说着,他的眼中露出一两道寒光,就跟那晚在天香阁对面地小楼里时的眼光一模一样。胡喜媚心情复杂地望着他,知道他是想趁机跟陆原一家算帐,可心里也没有什么主意,只是一个劲地想,为什么李承欢也不在,聂小秋也不在呢?一想到聂小为,她地心情又沉重起来假如长安出了事,那么,聂小秋会怎么样呢?她知道他武功高强,一般没什么人能为难得了他,可是,现在牵涉到的是朝庭大事,作为具有通奸嫌的他国世子,他能保得自己万无一失吗?更重要的是“他”呢?他到底怎么样?为什么明明说要大婚地,却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是被人暗算?逼宫?天啊!“不行!”她想着想着,就掀被下了床来,“我要跟你京城!”“现在?”李庸摇头,“再等两天,看看情况再说。”“可是他们在城内,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呢!”她说着,眼睛里已经闪烁出了亮光,那是李庸从来也没有在她脸上见过地担心和焦虑。“小媚儿,别担心……”纵然眼泪不是因他而流,这一刻,他还是将她拥进了怀里,也许眼前这一刻,她才是实实在在存在于他身边的罢……翌日一早,豪华的大马车就从沪阳候府里驶出来了,它带着两颗又有着不同牵挂的心一直往北而去。路上的风景依旧美丽,比起月前于长安南下时甚至还要更为靓丽,可是车内地人,却不再似前番那般心情飞扬。总得来说,李庸是没什么变化的,依然是一副慵懒而云淡风清的模样,靠在榻上,或者看书或者喝茶,似乎只要这马车在动,那就没什么好担心地了。可是胡喜媚却一直一直地绷着个脸,刚上路那一天连话也说得少,就坐着发呆,或者皱巴着个鼻子望着李庸,李庸原本在看书,被望着望着,也看不下去了,一把把她拉过来,说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的眼光,跟那种猎人手里的小兔子差不多?”“兔子那么笨,别拿它跟我比。”她还是那样望着他,口里却不甘心地说。李庸不由轻笑,刮她的鼻子:“是,兔子笨,那什么聪明?”“狐狸呀,狐狸聪明。”她垂下眼帘,叹着气说:“如果我说我是狐狸投生地,你相不相信?”“狐狸么?”他笑意渐深,手指头勾起了她的下巴:“你要是狐狸投生的,那我,便是山上那凤凰投生的,我们前世是邻居,这辈子也要相守在一起。”“不,”胡喜媚抬起头,唇畔也有一丝笑意,却很认真很认真地跟他说:“你不是凤凰,凤凰不是你。”李庸挑起眉来:“那是谁?……为什么不是我?”“因为,”她撇开脸,就像看梦境一样地望着窗外,“凤凰当年在山上的时候,跟狐狸发过誓,这一生一世,除了小狐狸能拔他的毛以外,别地人是都不能碰他的毛地。如果让人碰了,那他就要为小狐狸守一辈子身……华奴山上,小狐狸拔光了凤凰的毛,所以,她也要为他守一辈子身。你不会为我守身,而我,也没办法为你守身,所以,我是狐狸,你却不是凤凰。”李庸怔怔地望着她,不知作何言语。“小李,”她又回过头来,抱着膝盖,微笑着向他,“我很喜欢你,真地。可是如果没有他,也许我也不会爱上你,但是,你会是我最最喜欢的人,而这种喜欢,也是完全可以支撑我跟你过一辈子地。我想人间很多夫妻都是这样,他们彼此恩爱,会关心对方,但是穷其一生,他们也不会尝试到爱得轰轰烈烈的滋味,那是一种相濡以沫的情,而不是一种只能由对方才能慰籍到彼此的感情。所以,他们可以接受丈夫的三妻四妾的理论,并且还能与之和谐相处,而丈夫也安之若素地对待结发妻子和妾侍,并不认为相爱的两个人只能是属于对方彼此的。可是真正的爱是自私的,所以我接受不了他成亲的事实,而他,也不能任由我去嫁给别人。”她静静地说着,没有激动也没有停顿,李庸却渐渐黯下了脸色,双手也慢慢握紧成了拳。好半天,他才开口道:“他能给你的,我同样可以给,甚至,我会让你更自由,让你更快乐!”“我相信。”她点头,“可是,怎么说呢?也许爱一个人就是一种自我折磨吧,我知道你会对我很好很好,我也相信你从此以后只会对我一个人好,可是这些事真的没有办法的,它不是比谁的付出大,比谁的耐性好,而是,冥冥中已经有一种东西在替你作了选择了,它根本由不得我再去思考谁更适合与我一辈子……”当落日渐渐照进了车窗地时候,有股莫明的哀伤也充斥在了车厢里面。胡喜媚眯眼望着窗外耀眼地余晖,叹息着说道:“其实,我也没想过会与他一生一世相守的,人世间的规矩太多,我大概就是招不按常发出的招式,一下子攻到了他的弱点,但是,没办法长久地……”她把头低下,埋首在膝盖之间。李庸望着这样落寞的她,莫明地觉得鼻尖有些微酸。“傻瓜。”良久,他伸手过去,把她攀了过来,“其实,哪怕你只是喜欢我,我也满意了。我一点也不急,还有好几十年呢,我就不相信,我不能使你爱上我?”她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带泪的眸子眯得弯弯地,“我八十岁死,倒也还有六十多年……”“那我跟你一块死好了!”他也笑,眼睛里也闪烁着亮光,“省得一个人怪闷得慌!”“李庸!”她忽然站起来,扑到她怀里,呜咽着,“我答应你……等看到他们都好好地了,没事了,从京城回来后,我们就成亲……我做你的夫人……”“多久?”他扬唇问,“三个月我可不干!”“三年!三十年!一辈子!”她在他耳边大叫,就像发着誓。“那,不许逃婚!”“不逃!逃了就让女娲让我下辈子还到人间来,让我只喜欢你一个!你也只喜欢我一个!”“这可是你说的!”“是小狐狸说的!有天作证!”与此同时,长安城外人心惶惶,而长安城内,却有着让城外人想像不到地一派风光。紫宸殿内,李承幻肃颜坐于龙案之后,下首左右的各是姬流光、洛曦和李承欢、余沐阳。而地上跪成一排过去三个的是一身囚衣的官员,仔细一看,正中那个正是太尉陆原。原何在!”左侧官案后坐着的是已升为刑部尚书的余此刻目光如炬,再也不见往日优日寡断之神色,那惊堂木一拍,便于那端正之上,又增添了十分地威严。陆原闻声微抬头望了望,待目光一接触到龙案后那两道如刀子似的锐利眼神时,又如雷击般地把头低了下去。“罪臣在。”“你暗中勾结外敌,祸乱朝纲,你可知罪?”“皇上!”陆原忽地激动起来,“冤枉啊!皇上……老臣虽有些小过错,但绝无里通外面之嫌啊!”李承幻并不说话,也不动作,就那么半垂着眼帘望着他。余沐阳侧目望了望他,见他反倒慢条斯理地端起了茶盅来,只好又回头朝下:“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辩?!”到底是见过风雨地,一听“人证”两个字,陆原顿时又恢复了平静:“罪臣断无此罪,还请皇上明察,若说有人证,便请大人唤他前来对证便是!”老头儿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殿里几个人都不由相互对视起来,最后全都望向龙案后,这时候龙案后的人才开了金口,慢悠悠地道:“洛曦,去,把他们请进来。”洛曦俯首称是,出了殿门。陆原望着这二人,脸色也变了变。但转而已镇定下来,大约已经料定他们抓不到什么实证。没一会儿,洛曦出现在殿门处,随着一个“请”字,两道身影已然跨进了门槛。陆原抬头一望,皱起眉来。这两个一个中年和尚,一个锦衣竹服地年轻人,可是他都不认识。“参见大皇帝陛下。”那和尚与年轻人俱都这样子跟李承幻行礼。而李承幻也忽然面带笑容,非常有礼地站了起来,道:“世子,空空大师,二位请入坐。”和尚是空空子,那么他身旁的“世子”……当然也就是聂小秋了!不过陆原是不认识他地,因此,这会儿也并没有什么被惊到的表现。审讯继续。余沐阳再拍案:“陆原,你方才说没有人证,现如今这二位就是人证!你还不认识这二位吧?这位世子就是大浣国内长公方之子,也正是未来皇位继承人,而这位空空子大师,则是大浣皇帝的御前第一侍卫!有了这二位在此,你还想抵赖吗?来人啊!把大浣国六皇子写给陆原的书信,连刻有其皇室图腾的图章一道呈上来!”“是!”这会子,陆原算是真的被吓到了,顿时间两眼瞪得老大地望着聂小秋与李承幻,一个不稳,身子就栽到了地上,但人家不见棺材不落泪,还以为李承幻他们随便找了帮人来糊弄他,于是怒道:“不可能!大浣国世子早已失踪多年,如何还会在世?皇上,老臣为国尽忠数十年,你今日非要以此来羞辱老臣么?!”“羞辱你?”李承幻冷笑起来,背着手走下玉,说道:“老实说,朕是想好好羞辱你一番,方才出得了心头这口恶气!可是,朕还犯不着为了你而去做这些不见得人的事,大浣世子手中握有皇位继承人的圣令,莫非这也是朕也捏造出来的?!”说罢,聂小秋也微笑着从怀里把圣令掏了出来,走到他面前,拿着金链的一端,把那令垂在他面前,让他看了个仔细了,才又将它收了回来。“聂兄,那里有些书信和图章,烦请你代为证实一番,可确实是贵国皇子与这奸贼所通之书信?”聂小秋点点头,把那些信都一一拿起来看了看,而后又递给了空空子,待空空子也看过,二人方才一齐向他道:“绝无差错。”陆原一听,当即瘫倒在地。“陆原!”余沐阳拍案而起:“你还有何话说!”“……”地上的陆原半天都没反应,而旁边跪着的两个直打哆嗦的人这会儿也吓得四肢瘫软,倒在地上了。姬流光上前看了看,回头道:“晕过去了!”李承幻嗤道:“真没用!先拖出去,打入天牢!晌午过后再来审从犯!”“是!”一行人出了大殿,顺路去了南书房。分了主次位坐下,宫女们又一一奉了茶点上来。整座宫苑里不见有丝毫不祥和的迹象,直让人觉得有些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过。“皇上,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好奇。”此时没有外人,大家也都随和地聊了起来,洛曦此刻也显得比往常兴奋,也不是那样迂腐的样子了,“您是怎么想到要利用大婚这件事来活提陆原的呢?”“这还不简单!”李承欢抢着说道,“陆原盼着大婚这一日早就盼白了头了,皇兄早已想将他拿下,可他平日里却精得跟什么似的,旁人怎么样也近不了他的身,也只有在这一日,作为皇后嫁家人的他,才会放下提防来,而且这个时候,在宫里,他再埋伏也比不上咱们的数量多,所以,他在宫里弄这弄那的,咱们也都只装着不知道,任他去闹,等他以为自己完全可以掌控全局的时候,却正就是咱们反击的时候了!”“皇上英明!”洛曦微笑点头,“那时,我还真以为皇上要娶陆家小姐呢,却原来只是一场戏!”说得众人又是一阵笑。“那是!”李承欢点头,“这皇后之位空了这么久,也不差在这一时,再怎么挑也不会挑到陆家头上去,假若他们家再出个皇后,这天下还有谁敢动他?”“甚是甚是!”大家纷纷议论起来,直说这一次李承幻杀了陆原一党个措手不及,实在大快人心。只是姬流光想了想,忽而又道:“皇上,太后娘娘那里……此次连她也被蒙在鼓里,该不会有什么麻烦吧?”李承幻也敛了些笑意,顿了顿道:“有也管不了那许多了。由她去吧,过几日朕再去赔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