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街心花园的长凳上,那个老男人瑟缩在一角,埋着头,抽着一根烟。高清扬拿着他的身份证审视:这个人叫张伟强,五十岁,住址是距离这个城市数百公里的B市。高清扬把身份证还给他:“你怎么认识水漾的?还有,你为什么跟踪她?”张伟强扔掉烟头,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我是水漾的生父,只是想来看看她。”他说出了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许多年前,当水漾的妈妈,高清扬的姨妈,还是个青春妙龄的姑娘的时候,在一个工厂打工的她和自己的车间领导恋爱了,这就是张伟强。他是个已婚男人,这份恋情是畸形的,被世俗所禁止的,尤其在那个时代。在偷偷摸摸的交往中,水漾的妈妈怀孕了,两个人商量好,要把孩子生下来,而张伟强答应水漾的妈妈,早些跟老婆离婚来娶她,给她和孩子一个明确的身份和交代。为了掩盖未婚先孕的事实,张伟强把水漾妈妈送到数百公里之外的这个城市,给她租了间房子待产,自己则回B市跟老婆谈离婚。不想,这一谈,竟谈了数年之久,老婆和她娘家人反应之激烈是张伟强始料不及的。在水漾诞生前后,张伟强也频频去探望母女,给大人孩子买些衣物,但这显然与水漾妈妈双宿双飞的期望差距甚远,养育女儿的辛劳磨光了她的耐心和爱情。她拒绝再见到张伟强,除非他离好婚,拿离婚证来给她看。张伟强在这个左右为难的夹缝中过了两年,终于跟老婆离婚,几乎是净身出乎的他立即赶来找水漾妈妈,没想到,母女俩人却人去楼空,不知去向。张伟强只好先租一个简易屋,一边打工一边寻找她们。他整整找了半年,才在一个新开的夜总会找到做舞女的水漾妈妈,她却早已不是以前的她了,她浓妆艳抹,衣着光鲜,不仅不想与他再续前缘,甚至还嘲笑他的穷酸。张伟强给她闹过几次,水漾妈妈却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她的靠山是这个城市最凶狠的小混混,有钱有势。万般无奈下,张伟强只好回到B市,而他的老婆、房子、工作却都统统没有了。张伟强的声音嘶哑:“我恨这个女人,她毁了我的一生!我千百次地诅咒她没有好下场,哈,果然,这是个没好下场的女人!死的时候还不到四十岁——”高清扬不想听人说姨妈,打断他:“既然人都死了,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你为何还来这里找水漾?”张伟强抓着头发:“我此后一直未婚,虽然我很恨这个女人,可是她的女儿毕竟是我唯一的骨血。前些年我也赚了些钱,想找个机会给她相认,给女儿留些钱,不想她在妈妈死后就搬家了,两年来,我一有空就来找她,最近才找到水漾。”高清扬很机警,她问他:“那么说,你一直知道水漾她们的住址喽?”张伟强冷笑:“这个女人很有本领,自己拿卖笑的钱买了所房子,我打听到了地址。为了谈女儿的事情,这些年来找过她几次,都是不欢而散,她不肯让我看到女儿……。”高清扬默默地看着他,他把头埋在手臂里,呜咽着:“我上次只是想跟她说说话,我怎么会伤害她,她是我唯一的女儿啊!”高清扬要他留下地址电话,答应帮他跟水漾说说看,就让张伟强走了。她回到水漾那里,美美已经睡了,水漾开了一盏小小的床灯,在静静地看书。高清扬尽量用和缓的语调,说了刚才发生的事情,还有张伟强的话。水漾陷在沉思中:“哦,难怪我看那个人很有些面熟,原来竟是他——”她缓缓地跟高清扬说:“我记起来了,妈妈死的那个晚上,这个人来过的。那个时候我正上高中,下了晚自修回来,走到门前就听到里面的吵嚷声――妈妈经常有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来找麻烦,遇到这种情况我都会悄悄地躲开,这次,我躲在上层楼的楼梯口,趴在栏杆上往下看,一会儿,就有个又高又瘦的男人出来了,现在想起来,应该就是这个人了,只是他现在老了许多。”水漾的声音幽幽的:“我记得很清楚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因为妈妈就在那个夜里死了。我们新装修的房子,却发生了煤气泄漏,妈妈的卧室就在那个厨房旁边,我的卧室和妈妈的隔着客厅,竟一点也没有听到妈妈的动静,我在凌晨被煤气熏醒,挣扎着开了窗和门,打了急救电话,妈妈却已经不行了……”这是水漾第一次跟高清扬讲姨妈的死亡,高清扬问:“事后,有没有事故调查报告?”水漾静静地说:“有啊,报告说是煤气阀门松了,泄漏了煤气,就这样。”高清扬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