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承乾三年，在楚国王室内部的战争过去了两年之后，整个国家终于从恐慌与动荡之中走向了平定。楚国原本便是商业发达之地，新王登基，励精图治，国家不出几年的光景便呈现出一种欣欣向荣之姿。上一任的楚王原本有三个儿子，长子性情懦弱，次子则贪恋美色脾性暴戾，唯有三儿子，因为出身并不高贵，平时倒是不声不响的。但也就是最小的儿子，在楚王莫名暴毙，他便立刻举兵讨伐自己的长兄，同时太医院首座查处楚王是食用了毒物的缘故，才会无故身死。一时之间朝野炸开了锅，人人议论纷纷，就连民间都纷纷传言太子是因为急于夺位，所以才弑杀了自己的父亲。而一向沉默寡言的三皇子陡然发兵，手握兵权的几位将军都纷纷选择了倒戈归顺。一场血战之后，皇位上坐着的，倒变成了这位平日名不见经传的三皇子殿下。但这些东西，寻常百姓就连拿来坐饭后谈资的胆子都没有。新王登基，独揽大权，谁又敢吃了雄心豹子胆在私底下议论这些，更何况，这原本与寻常百姓也是无关的。他们更在意的，反而是浓墨重彩的正史铁笔之下，那些色彩更为绚丽奢靡的风月逸事。新王在登基之后勤勉政事，只不过过分宠爱一个卑贱的宫女，甚至为此事在朝野之中引起了轩然大波。那原本是在御膳房做事的低微宫女，连女官都算不上。据传他对这个宫女的宠幸，可谓真是到了叫人瞠目结舌的地步了。先封了华嫔，又赐华妃，如今漫天传言，竟然说是一旦华妃诞育皇子，很快就会被册封为华贵妃。一时之间不但楚国的老百姓议论纷纷，就连其余诸国都为之侧目。照理说这样一位上位程序算不上正规的君主，循规蹈矩都已经够让惹人注目了，而且还这样大张旗鼓的宠爱一个女人，总让人觉得十分不妥。这位华妃娘娘究竟是怎样的国色天资，倒是叫外界猜测的沸沸扬扬，宫中最不缺便是美人，否则怎能让一国君主的心从此只留在她一个人身上。那到底要美艳到何种程度，才能让六宫粉黛无颜色？然而再多流言蜚语，终究只不过是在市井百姓之中流传，到底也飞不进万重宫阙里去。长春殿里薄纱飞扬，一串串的粉色珍珠串成珠帘垂下来，据说是有安心定神的功效。皇帝御用的龙涎香气味芬芳馥郁，一层层缭绕散去，像是山岚雾霭般萦绕山巅。半人高的青铜镜前，一截白玉般的手臂从罗衣里伸了出来，细长的手指拈着一块螺子黛细细的描眉，远山眉艳丽妩媚，斜飞入鬓的样子，委实美艳动人。一双丹凤眼斜斜上挑，即便毫无笑意，都在眼角流露出一点风情。单看那一双眉眼，就已经叫人目不转睛了。似是春风三月里开到慵懒的牡丹，带着说不出的疲倦和高贵。然而，真是这样美，美得不像是红尘里该有的女子。“娘娘，王上说今日恐怕是不会来了，台辅说是有要事相商，连同六部官员都要留在军机处议政呢。”身着藕色长裙的宫女躬身禀报道。“哦？台辅也在啊……”华荣懒洋洋的放下手中的螺子黛，眼中闪过一丝无趣。当朝的台辅是历经三朝的老臣，统领百官，协理政事。那样一位位高权重的臣子，只不过是对自己一向颇有不满。然而符晓他，的确是好些日子不曾来过长春殿了。外界盛传自己宠冠后宫，可是这后宫里，究竟有多少美人呢？她天赋异禀，一张脸再是美艳无匹，日日瞧见，只怕也是要腻了吧。更何况，王公大臣送来的女子，一个个温柔婉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她……终究不过是山野出身罢了。自从符晓登基以后，华荣就已经隐隐约约的察觉出来，他们之间似是有了一条无形的裂缝，将彼此推到了越来越远的位置。“对了翠儿，宫里最近怎么凭的嘈杂许多？”虽然身体无恙，然而王宫里不知道是混入了什么东西，那样的不适和压抑感倒是一日重过一日。“是皇上在武华山请了一些真人下山，说是要为国运祈福。”那宫女想了想，宫中禁地，想必也只有那些神神叨叨的道士扰了娘娘清净。“祈福？”华荣蹙眉，符晓素来知道自己并不喜爱出家人，他自己也并不尊崇方外之人，怎么会特意想起在武华山的那群道士来王宫？“出宫去走一走罢。”她站起身来强压下淡淡的不适，侍女应了一声，立刻躬身退下去准备轿辇。华妃在王宫里何等的受宠，宫闱禁忌，寻常人等都不得随意出入，然而楚王符晓深恐她在深宫中不得自由，竟然下令给了华妃自由出入的特权。然而对华荣来说，这样的特权，要与不要都并无差别……她想要出去，自然可以做到人不知鬼不觉。但华荣从未动用过法术自己悄然离开，这是符晓给她的特权，纵然知道引起旁人诸多非议，她依然我行我素。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宠爱，若不能享受，那这份恩宠又有什么意思呢。一顶四人抬的乌青色轿子早已停妥，一路畅通无阻的离开王宫，不禁随侍的宫女好奇的东张西望，便连华荣都轻轻舒了一口气。王宫里……毕竟不是适合妖类生存之地啊。坐在轿子中的华荣笑了笑，手指轻轻一点，整个人便已悄无声息的融进了空气中。而王宫里出来的几个侍卫，却始终会以为那位华妃娘娘安分的坐在轿子里，一圈圈的在都城中兜着圈子。在无人注意的街角，一袭湖碧色的长裙一闪而逝。她终究不惯宫中受着约束的日子，闲暇时便用这样的小招式蒙混出来，在街头巷尾走一走都是好的。妖怪毕竟出身山野之中，除了混迹人群中吞噬人类的，很少有愿意与她一般化作人身，一住便是五六年的妖怪。或许是他们不明白，有一些东西，能叫人心甘情愿的自己戴上了枷锁。路过朱雀街的时候，华荣的步履忽然停了一停。原本还碧空万里的天空，下一刻竟已翻起滚滚乌云。楚国三月的天气反复无常，时冷时热，就连天晴暴雨都这样由着性子胡来。华荣蹙了蹙眉，暴雨如注，不知叙伏河堤是否能平安熬过这一刻，否则只怕符晓今年又要为此事大耗精力。然而，就在华荣失神的刹那，忽然感觉不远处有人静静的在打量着自己，或许是真的失了分寸，竟然不知不觉间用了法力将瓢泼大雨从自己身上都避了开去，这样场景叫人看见，实在是麻烦。可是朱雀街虽然繁华，但此地位于巷道深处，她一般都选择在此现行，也怕是露了行踪……这样偏僻的地方，又还有谁在呢？华荣转过头去，却真的看见了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隔着茫茫一层大雨，飞扬的水雾都快挡住了人的视线。然而华荣却看得清楚，她正站在一家商铺的屋檐下，悄无声息的打量着自己。华荣皱眉，这里何时开了一家商铺，一方破落的牌匾上写着红尘阁三个大字，屋内却不像别的商铺那样敞开着，反而一卷厚重的帘子垂了下来，将里面的光景遮的严严实实——哪有人这样做生意的？“姑娘，不如进来躲一躲雨吧？”清凌凌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想必便是那个一袭白衣的女子了吧。华荣终于起了疑心，寻常人看见漫天大雨如同落在虚空里一般向外滑开，再笨也知道眼前的绝非是凡人，然而那个女子却似一无所察，反而邀请她进屋一叙？待走得近了，华荣倒稍稍松了一口气。是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子，一头黑发披在肩头，脸色却白的犹如冰雪一般。五官清秀而精致，最特别便是那一双眼睛，漆黑的瞳孔里仿佛藏了一团混沌不明的光，越是想瞧个仔细，越是一阵阵的头晕目眩。象牙般白皙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怀里的一只波斯猫，那只猫看了一眼华荣，又轻轻的别过了头去，从女子怀中跳了下去，一眨眼便消失在了屋内。女子往后退了一步，侧过身子示意华荣进屋，曼声道：“这样大的雨，进屋来喝杯热茶也好。小店刚刚开张，希望姑娘不吝观赏，能成一笔生意，也是好的。”她回过头微微一笑，眼神竟有着说不出的魅惑，“那是我养的猫，唤作颐言，希望不曾惊着你。”华荣一怔，果然……凑近的那一刻就感受到了一股淡淡的妖气，但那并非是这个女子身上的。是它怀里的那只猫，跳出去的刹那，眼前的女子混在人群中，任是谁也看不出半分不妥，对方的修为……看来要远远高于自己。“你究竟是何方神圣，来王都又想做什么？”拢在袖中的双手悄然结成符印，只等着对方万一有不轨，自己也好有所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