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楚王的脸色立时变得阴晴不定。“那么……你以为该如何呢?”一片寂静之中,符晓开口问道。“王上只要不痴迷儿女私情,肯保全大局为楚国民众着想,那么……微臣必然有法子为王上逆转天命,延年益寿。”藏匿在暗处的男人嘴角终于露出了一缕笑容,华荣……丧亲之痛,我一定也要你亲身体会一番!被自己挚爱的人伤害,这份痛苦,只怕还便宜了你!华荣匆匆赶回去的时候,皇宫里已经是一片大乱。地方官员上报伏叙河堤恐有决堤之凶险,朝野一时之间上上下下忙得焦头烂额。楚王心绪烦乱,连晚膳都不曾用过,此刻正在御书房里大发雷霆。跟在符晓身边的内侍一看见他,立刻便如见了救星一般迎上来,“华妃娘娘……”她轻轻颔首,内侍便立刻闭了嘴,知趣的将手上捧着的一碗燕窝递了过去。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室明亮的烛火照映得靠在书案上的男子面孔越发俊秀。他才二十三岁,一双手轻轻一挥,便是整个楚国百万民众的生死。“政务虽然繁忙,还是千万顾及自己的身体。王上如果病倒,底下的大臣们群龙无首,只怕更要闹的一团糟。”华荣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心疼的快步走过去,将搁置在一旁的一件貂绒披风覆在男子的肩头。“我只觉得……最近精气神真是一日越发不如一日。”符晓以手撑额,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燕窝,又摇摇头示意华荣放在一边。华荣顺从的将杯盏放在一旁,站在他身后轻轻伸手按揉着对方的肩膀。“荣儿……”男子轻轻叹息,伸出手将华荣轻轻抱在怀中,他的手心温暖一如往常,然而眼底的疲色却越来越重,烛灯明灭,华荣看见两个人的影子都依偎在一起,最终融成了一团模糊的黑影,“都已经过去三年了,每每想起父王临终时看我的眼神,我都生怕叫他失望。”“符晓,你做的很好。”私下无人时,她终于能轻声唤他的名字,将额头抵在男子的胸口,她伸出手拍了拍他的手臂以示安慰。三年时间,他做的最出格的事无外便是对自己的盛宠,朝中大臣议论纷纷,也多半是拿这一件来说事。因为说起勤勉政务,符晓的确是比他父亲更为称职的君主。“你怎么了,今日也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靠的进了,符晓才看见华荣蹙起的眉间,他伸出手来,轻轻拭去她陡然落下来的泪珠,“华荣,我如今越发觉得力不从心了,只怕……”“王上,慎言。”烛光下她霍然抬起头,满是惊愕的看着眼前的男子,“符晓,不要说这些话,你还这样年轻。”“是么?”然而对方只是露出了一缕苦笑,轻轻将她抱了起来。按照宫中的规矩,除了王后之外,其余妃子是没有资格留宿在楚王的宫殿中的。然而楚王那样爱她,自然是不用遵守这些框框条条的古怪规矩。婴儿手臂般粗细的烛火已欲燃到尽头,红色的珠泪一点点蜿蜒而下,犹如一串串滚烫的血液。从明黄的锦被中抽出手,华荣自己一时都怔住了。蔻丹将指甲染出一片妖异的血色,水葱般纤嫩细长的手指手指上还戴着一枚硕大的红宝石戒指。不过才几年的功夫,她似乎变得越来越像一个凡人,修饰妆容,挑选珠宝,裁制华服。然而十年之前,她还是习惯的用四肢在地面奔跑,每天要做的不过是练功打坐,凝练法力。一晃眼,却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迷迷糊糊中,身旁的男子霍然睁开了眼睛,从唇齿间压抑出一缕低长的呻吟。华荣一惊,立刻侧过身来伸手抵在他的背后,她的手指带着微微的凉意,一碰触到对方的身体,那股舒适的寒冷就像是一层层涌动的泉水,不停的冲刷着对方的筋络身躯,试图缓解病痛带来的折磨。符晓的身体……已经越发的衰弱了。次日清晨醒来,伺候符晓梳洗去上了早朝之后,华荣这才呆呆的坐到床榻上,一脸怅然。“娘娘,都已经午时了,是否要奴婢去请王上一起用膳?”宫女在纱帐外低声道。“嘱咐他们做几道清淡的菜来,王近日来身体不适,恐怕不喜欢那些油腻腻的东西。”强打精神,华荣将事情一一叮嘱了妥当了,这才派人去请符晓过来一同用膳。“你们全都出去吧,本王和华妃说说话。”符晓走进来,轻轻将坐在妆镜前面的华荣搂在怀中,低声吩咐道。随侍的宫女们对视了一眼,眼中有难以掩饰的笑意,华妃为人平和待她们也是极好的,更何况主子受宠,自己当然与有荣焉。婢女们鱼贯而出,临走时将木门关上,这才各自散了。“叫人看见多不好,这样不符规矩,背地里叫她们笑话。”虽然是指责的话,然而眼底却分明有淡淡的喜悦。“有什么关系?”符晓笑了笑,低头看着镜子前青丝松散的女子,眼中的情愫复杂,然而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他转过身走到桌子前,“这是上好的雨前龙井,不妨试试看?”他端着茶杯走过来,似是要亲自喂她,华荣娇嗔的笑了笑,顺从的就着他的手势喝了一小口。“云雾山如今出的茶叶味道倒是比去年好些了。”符晓的手轻微的颤抖着,连说的话也颠三倒四,一见她喝了下去,握住茶杯的右手竟然猛的一松,只听见瓷器碎裂的清脆的声音在耳畔蓦地响起。雨前龙井何时出自雨雾山了?华荣蹙眉,似是还要说些什么,然而胸口却蓦地一窒,那茶里面被人添了什么东西进去,一股股激荡的气流在五脏六腑中游走,她在红尘中沉浸太久,法力修为远不如在山林中增长得迅速,此刻被压制,竟然连一丁点还手的力气都没有。“王……妾身身体不适,病容憔悴,恐惊王驾,还请王先回去歇下吧。”她一张脸苍白得再无半点血色,左手按住胸口,霍然起身跌跌撞撞的往纱帐中跑去,才一掀开珠帘,整个人便披散着头发倒入了层层的锦缎之中。谁在茶里放过符灰,她一身法力溃散,竟然连人身都难以维持!然而站在帷幕外的男人一言不发,沉默了半晌,又轻轻掀开了粉色的珠帘,他的脸色被帘幕卷起的阴影所遮挡,沉沉的看不清脸色,“我知道你要避开我什么,华荣……”华荣不曾料到符晓会做出这样奇异的举动,然而再愚笨的人,也知道这背后必然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她怔怔的看着不远处摔碎在地上的茶杯,面容上的痛苦都似要凝固了一般。“我知道,我知道……”符晓看着她眼中逐渐涣散的光芒,忽然起了一点淡淡的怅然,他的目光转到**,六条雪白的狐尾无力的垂在床榻边沿,“你腿上还有一个伤疤,没想到如今都还留着。那是我曾替你包扎过的,你都已经忘记了么?”“你……”一直沉默着的华荣再也忍不住惊讶,生生倒吸了一口冷气,然而……他原来早便知道了么,知道自己不过是一尾狐妖,不过是个异类?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一日,然而真的事到临头,心底却并没有恐慌和悲哀,只是一点淡淡的,说不出的倦意。几年前他的确为自己包扎过伤口,然而那个时候,何曾有过华荣,不过只是一尾被他就下来的小狐狸罢了。“原来,原来一切都是假的么?”蓦然,那一双眼睛里陡然亮起如刀刃一般冷锐的光,她原本悲哀的面容似一张浸润在水中的山水画,沉沉墨迹最终被清水稀释,徒留一团模糊的黑暗,“你竟然早就知道了,在你用箭矢射死蠪侄,将我抱走的时候,你便知道我是妖怪,而非普通的狐狸?”“你当初和那只异兽争斗的时候,我恰好瞧见了。”符晓沉下眉,低声说道。“那么,当年你救了我,也是希望我能够为你所用,成为你手中的一枚砝码?”她的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绝望,一双手更是冷了几分,“三年前你纳我为妃,也是因为你认出了我来,所以……所以才将留了我下来,直到后来我施术替你蛊惑了那几位将军,一举推翻你的兄长,让你登上了王座!”那些连想都未曾想过的真相,今日竟然用如此残忍的方式血淋淋的曝露在自己眼前!她身上的法力流逝得越发迅速,一张脸彻底褪去了血色,华荣只觉得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在心口盘旋。看着他低下去的眉眼,华荣用尽全力试图坐起身子,符晓一惊,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原本被他抱在怀中的女子再一次狠狠跌进了床榻上,华荣的唇角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意,原来他心底这样怕她,他一直都将自己当做是妖物,就像几年前被他用箭射死的蠪侄,在眼前这个年轻的君王眼中,恐怕华荣与蠪侄……并无二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