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我曾经为自己描过一副画像,不知怎的却再也找不着了。”这样生死交关的时候,他不问他为什么要陷害自己,也不说自己怎样恨毒了他,反而问了逸辰一件看似无关紧要的事。“那幅画像,一直放在我的房中。”逸辰肩头一震,但是想起已经到了此刻,那些欺瞒的话也早已毫无意义……的确,他的心底住着邪魔,他对自己的师弟,从始至终,都不曾只当他是师弟而已。然而囹圄中的云鹤只是静静望着他,然后轻轻闭上了眼睛。那一刻,他的嘴角有微微上扬的笑意,只是那笑容转瞬即逝,带着淡淡的讥讽和欢悦,如此扭曲而复杂。逸辰转身而去,直到那脚步声渐行渐远渺不可闻,云鹤也始终没有睁开双眼再看他最后一面。不及黄泉,不相见也。到底是他亲手,将他送上了死路。次日,便是凌云鹤被斩立决的日子。官府见证据确凿,执政的官员因为即将升迁离开此地,便迫不及待下令斩杀了云鹤,以便在自己的政绩上添上最后一抹光彩的一笔。逸辰没有去见他,大街上不知道围了多少人,对这些普通的百姓来说,有时便连砍头都是一份乐子。只不过……谁也不曾见到凌云鹤被处斩的样子。他在狱中,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师兄,你是不是,已经疯了?”等到重回袁褚山的时候,逸辰百般寻找之下,竟然再也不见了自己的小师妹。最后等到的,是身穿桃红色长衣的少女抱着云鹤的画像,站在袁褚峰的断崖上歪着头看他。那样尖锐的诘问,竟然让男子在一瞬间无言以对。“海安,不要再胡闹了!”逸辰竭力克制自己欺负的呼吸,猛烈的山风吹起女子的衣袂,越发显得那身躯盈盈不堪一握。“胡闹?师兄,胡闹的那个人,究竟是我还是你呢?”海安蓦地笑了起来,眼神中带着一种古怪的怅然。“海安。”看着她步步后退的身影,男子再也忍不住低呼了一声,“你在怪我么?”女子闻言,目光凝定在逸辰的眉眼中,眼中蓦地闪过一抹凄凉的光,“师兄,这一切都是你的了,你高兴么?”她的眼睛扫过男子漆黑的瞳孔,那里分明有恶鬼的身影层叠变换不曾停止。“我一直便觉得不对,今日推开门看见爷爷死在屋内,正想奔出门去,却没料到仆人们说你一早便带着师弟下山去了。昨夜动静闹得那么大,说是你看见师弟杀了祖父,连夜带他去了衙门。”“怎么会,那么大的动静,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她看着对方沉默不语的面容,知道自己果然所料不错,心底却越发凄凉惶恐,“师兄,你竟然下得了这样的狠心。你不是不爱师弟的,我在你书房看过那副画像,你素来不擅丹青,想必是师弟自己闲暇的画作。你却如此珍而重之的收藏,到了今日,你……”逸辰怔了怔,自小看着长大的那个小师妹,原来并没有他想象中一味的天真无邪。她其实都知道,知道那些不应该浮出水面的秘密,也知道了这场阴谋背后的布局之人。可是,她又该怎么办呢?“这样不好么……”逸辰的神色渐渐黯了下来,喃喃道:“师父和师弟都已经不在了,我还是会娶你为妻,也不会辱没师父的声明。”“让我们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都会重新开始,海安,这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么?”海安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男子,似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明白对方到底说了些什么。她的脸越发苍白,她低下头,画卷里白衣的男子神色淡淡,伸手折莲。她忽然笑了起来,师弟……是一个很难让人不去倾慕的人啊。可惜,他们都将一颗痴心,错付了……怎么会,他们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人?“你以为,你以为我要的是这些?”海安再也忍不住笑起来,只是脸颊上却有莫名的冰冷,隔着狂烈的山风,她的一颗心像是被人狠狠敲碎了,再也没办法变得像从前一般。而她爱他,也不会是从前那么个爱法了。“你害死了爷爷,嫁祸给师弟,如今他也要死了。你却以为……以为我爱你,我便能够心安理得嫁你为妻,你以为我爱你,便能泯灭了良知心安理得的得到一切?”她的逼问犹如锋利的匕首,冷冷的抵在对方的咽喉,“师兄,但愿你安享荣华富贵百世声明的时候,能够夜夜安枕,而不是午夜梦回,觉得心中有愧!”“为什么……师兄,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海安看着怀中那张清冷的面孔,只觉万念俱灰。她轻轻松开了手,那张画卷便迅速被风吹走,然而同时,女子的身躯已如垂死的飞鸟,一头栽进了万丈悬崖之中。“海安,海安!”逸辰惊呼出声,然而飞奔上前,却只看见山崖涌起的茫茫白雾迅速吞噬了那一袭红衣,那张画卷更是不见了踪迹。悬崖万丈,埋葬了那个女子娇俏的容颜。那幅画刺啦一声,已被崖边的松树撕裂成了碎片。面容清雅的男子跪伏在地,心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然后呢,他得到了这一切,可是,将来又该何以为继啊……在碧衣女子的身后,控制飞剑的男子喃喃念动着咒语,就在黑影无声无息的从逸辰的背部抽离出来的刹那,男子紧紧凝视的目光倏然一变,原本拢在道袍中的手腕翻转,悬空的飞剑立刻飞入了兼渊的手中。天地犹如逆旅,光阴不过是百代的过客,然而浮生若梦,他一生真正欢乐的时候,又有多少呢?逸辰忽然猛的笑了起来,……从前的自己太过于执着那些功名了啊,过去了百年之久,迟迟不肯赴死的自己,那一点堪不破的执念,原来早就不是所谓的盛名虚荣,而是漫天莲花盛放又凋零,他不能忘怀的,原来是那一刻和海安并肩,眺望着莲花丛中白衣胜雪的那个身影啊。逸辰看着眼前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孔,蓦地低声道:“百年前的事,海安,你可愿意原谅我么?”海安的肩膀微微一震,她的眼中陡然有晶莹的眼泪从脸颊边滑落,“师兄,过去了这么多年,你念念不忘的,真的只是想要我原谅你么?”“在你从断崖上跳下去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这一生……恐怕真的就完了吧。”逸辰微微笑了起来,眼中却无限怅然,“在那之后,我终于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与我一较长短,青史留名也是易事。”“然而,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寂寞和痛苦啊,海安。”“这就是隐藏在他心底的邪魔?”颐言倒抽了一口冷气,那个男子的背部竟然挣扎出一堆几乎腐烂的腐肉,然而不过是眨眼之间,翻涌的血肉瞬间幻化成一簇黑烟,一路往高空盘旋而上,那一团烟雾之中隐隐约约露出了一张残缺的面孔,然而即便是颐言的眼睛,竟然也看不透那曾薄薄的雾岚!“它想做殊死一搏。”兼渊的眼神凝定,眉头微皱,“哼,此刻它借着逸辰心头大乱无力再镇压,所以想趁着此刻想强行吞噬青玉,一举占据了这具肉身!”果然,团团浓雾犹如一只展开了翅膀的巨大飞禽,两个人还在低声说着什么,然而那一团魔气已经如倒开的花朵,转瞬间便将青衣的女子兜头罩了进去!“苏璎!”蹲在墙头的白猫悚然一惊。在青衣女的体内,依稀也有一道白色的身影渐渐显露出了身形,那是个姿势娴静优雅的少女,微微仰起脸来从那具肉身中挣脱了出来,一道道的火光围绕着苏璎的身躯焚烧着,无形无迹的魔气在触碰到淡白火光的刹那便被焚烧在了虚空之中。然而女子的身形才刚刚掠出,那团邪气蓦地发出一声嘶哑的嚎叫声,只听见刺啦一声响动,那团包裹着什么东西的黑烟迅速的往后急退!“不好!”在看见青玉的身躯内有一道白光紧随其后的跟了上去之后,兼渊忍不住低呼了一声。那是……苏璎?!她竟然强行抽出了自己的魂魄,试图在这个时候彻底剿灭邪魔么?用道家特有的秘术开启天眼,淡金色的光芒立刻充斥了逸辰的眼眸,一缕缕暗金的花纹在眼瞳深处蔓延,极目远眺,那一团模糊的黑影中仿佛潜藏了数不清的妖魔鬼怪,无数狰狞可怖的妖魔不停的幻化出骇人的面孔,然而它们的眼睛……无一例外的死死盯着一袭白衣的苏璎。生死交睫的刹那,连她也不免会觉得紧张吧。兼渊仗剑而立,心下越发一重。方才在黑雾沾染上女子肩头的刹那,一点白色的亮光竟然从女子的身躯内幽幽的燃烧起来,对答如常的两个人全然不曾发觉各自身上的异变,只有隐身在暗处的男子神色紧张,见到黑雾汹涌而来,再也忍耐不住从暗中仗剑而出!男子从屋檐后一跃而出,一击试图刺穿黑暗之中的结界,然而飞剑一震,一向摧枯拉朽破除邪魔的弱水竟然禁不起一这一撞,剑身发出痛苦的嗡鸣声。兼渊愕然,急忙抽剑后退,却不妨苏璎已被那怪物凝成的触手给缠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