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盛世,生在皇家,却连一个姓没没有,可以想象这位公主是多么的令皇上赶到厌恶,这些年活得多么的凄惨。好在皇上对于这位公主,并不是百般刁难,只是不允许她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更不许其他人在他面前提起,生而不养,不顾不问,这个公主在皇上眼里,是一个禁忌。每年去青州避暑,这位本该是金枝玉叶身娇肉贵的公主却从未随过皇上一起出行,从她出生到现在,除了小时候曾见过一眼她的父皇,她便是一个困守在宁洵宫里的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她母妃早逝,皇上更是对她不管不顾,若不是当年皇上与她母妃有过一个约定,今时今日,她怕是早被放逐到了宫外。当年种种,恍如一梦,皇上揉着隐隐作痛的眉心,烦躁的呵斥了摇扇的宫婢两句,转身出了庆安宫。“禀皇上,平南王求见。”皇上皱眉,方迈出庆安宫宫门一半的缓缓收了回来。“他何时回的长安?”皇上目光幽幽的看着庆安宫外那座石桥上向着这边走来的男子,满是不悦的拂袖转身,又进了庆安宫。禀话的是庆安宫外把守的公公,见皇上有些恼怒不悦,回话的他也心慌了起来。“说是昨晚子时回的王府。”皇上不耐的挥了挥袖,公公见机退到了宫外,弓身请进了这位身高八尺身形魁梧的平南王。“罪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平南王步伐稳定,走到皇上面前双手合拢双膝跪地,行了一个跪拜礼。“平身吧。”皇上背着身,虽未看平南王一眼,却似乎感觉到了几分平南王的虔诚,眉头也渐渐舒展了些。平南王一身墨衫,双眼平静得泛不起一丝波澜,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宛如是定在了那块描龙绣凤的红毯上一般,就如他长在那里。“罪臣昨日夜时回的长安,听闻皇兄今日就要去青州,便匆匆前来求见。”平南王浓黑的双眉坚毅的横平着,布满了鱼尾纹的双眼习惯性的眯成了一条线,乍一看上去,就如一个寻常的男子,看不出一点平南王的风范,更看不出一点大庆皇上唯一一个弟弟该有的皇家王者之风。“此去大漠,有五年了吧……”皇上叹了一口气,吐不尽心中郁结。“回皇上,五年零三个月了。”平南王依旧一动不动,双手拢在胸前,双眼盯着皇上身前的那一块红毯上的五爪金龙,谨守着一个罪臣该有的行为举止。“五年零三个月,苦了你了。”皇上转身向前一步,看透世事的双眼隐隐发红,眉头也皱得越发的紧了。他挥了挥袖,屏退了庆安宫里所有的宫人。平南王躬身退后一步,卑躬屈膝的将身子又压低了几分说道:“将我大庆的光芒普照大漠,罪臣不觉得苦,只觉得甘甜有余。”“朕说过了,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你不要再以罪臣自称了。”看着自己唯一的一个弟弟与自己而今不再有一点亲情只有死板冷淡的君臣之礼,这位叱咤方遒的大庆皇上,心里泛起了一股悲哀,老眼模糊了起来。“罪臣有罪,这五年蒙皇上恩德可戴罪立功,罪臣每日每夜都静思己过,自觉罪孽深重,皇上就遂了罪臣的心愿吧。”一滴清泪,落入飞凤眼之中,融入不见,只是那只飞凤眼更加的黑亮,更加的黑亮。平南王一直弓着身子,从未直视皇上一眼,他是罪臣,不敢逾越。“你匆匆而来,必定是有事要与朕说,何事?可是大漠那边出了事?”皇上若有所思的盯着那只越发黑亮的凤眼,模糊的双眼渐渐清晰,这时他才注意到,他这个当年意气风发的弟弟,而今已经是双鬓斑白。“大漠那边一切安好,罪臣回长安,只是想与皇上讨个人情。”平南王,大庆皇上的亲弟弟,在七年前,一战平定大庆南部战乱,收服了十多个番邦小国,皇上龙心大悦,赐其平南王之名,从此他名动大庆,人人敬畏人人崇敬,在军中更是有着军神的称号,但就是这样的男子,在五年前,却犯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错误——通敌卖国。一封写给当时大庆最大敌国大皖国的通敌的书信,证据确凿,让这个光芒万丈人人敬仰的男子,跌下了云端,从此污名永留青史,一个污点,掩盖了几年的辉煌。好在大庆皇上,他的哥哥对他还念着旧情,对他以往的功劳还记在心里,盛怒之下,这位当时手握着三军的男子,经过皇上一夜的苦思后,被削了所有的军权,抹掉了所有的军功,流放到了大漠,这一去,就是五年。皇上并未消掉他的封号,只是抹掉了他的名字,当年皇上昭告天下,他的弟弟大庆的罪臣,从此就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平南王。所有这个男子,无名无姓,只是盯着一个平南王的空壳,存活在环境恶劣的大漠,五年的风霜,已经将当年那个挥斥方遒的平南王磨得没了一丝菱角,俊俏的面容也早已爬满了岁月留下的痕迹,一头英发,早已斑白。他能回京,还是以为当年皇上的那道圣旨,皇上到底是念旧,对于这个弟弟更是不舍,所有这个大庆的罪臣,每五年有一次回京的机会,今日,正好是五年零三个月,平南王从大漠出发抵达长安,花了三个月。“人情,为了那个孩子?”皇上挑眉,脑子浮现一张脸。平南王老泪纵横,却突然的对着红毯笑了笑,如他脑中浮现的那张脸一般。“皇上英明,罪臣想为那个孩子,讨个前程。”“二弟,你明知朕不喜那个孩子,何苦要让他卷了进来。”皇上迅速转身,抬头狠狠的揉着阵阵刺痛的眉心,一张脸苦着如吃了黄连一般,“皇上就念在那个孩子孤苦无依,念在罪臣当年也算是有功与大庆,成全了罪臣最后的一个心愿吧。”平南王再次退后一步,双手合拢,双膝跪地,虔诚,伏地不起。“朕,会考虑考虑的,你此行回长安不易,想不想去小词的府上看看?”“小词,现在应该是皇上的左右手了吧。”提到那个妹妹,平南王笑了笑,眼角的皱纹也似乎是淡了许多。“她替朕看着内库,一直都做得很好。这次去青州,她也会去。”见平南王终于是笑了,皇上也是感慨的将这位平南王扶了起来。“怎的?她会去?罪臣记得自从那件事发生了之后,她就再也没去过青州了,今年居然也会去。”平南王满脸惊愕,脱口而去的话已经将他拉到了过往的回忆中,那道他谨守的君臣鸿沟,不知不觉间已经被那些回忆填平了一些。“嗯,她说二十年了,想去看看,你去吗?五年才见了一面,就过些日子再回去吧。”一个平南王的放逐,在皇上的口中,不过是让他换了一个住的地方,似乎根本就不担忧他在大漠的生活,更没把他当做罪臣,只是把他当做了一个住的远的弟弟,把这五年一次的见面,当做了这个弟弟的探亲之旅。“青州,想必现在二十三弦河上依旧夜夜笙歌,想必南山依旧白雾缭绕,想必天阑依旧奢华,只是不知天阑前的荷花湖还在不在,不知二十三弦河畔的杜家是何光景。”提起青州,这位平南王的记忆一下全打了开,对已经阔别了六年之久的青州里的那些过往历历在目,那些记忆中依旧鲜活的人和事,一下子全鲜活了起来。“若是真的想知道,就自己去看看吧。”提到这些青州有名的地名与建筑名,皇上一直都是一脸淡漠,在平南王提到二十三弦河畔的杜家时候,他不悦的挑了挑眉,负手,双眼突然的就冷漠了起来。“不去了,我是罪臣之身,不该与皇上同行的,这次皇上去青州,就把那个孩子带回来吧,看着他好了,我也就安心了,然后我就会离开长安回到大漠,不再挂念这些俗事,恪守本分。”“不再挂念,二弟,你是怎样的人,我这个做哥哥的最了解了,敢问这二十年来,她在你心里可曾淡过半分?”“皇上,往事如梦,罪臣,忘了。”平南王退后一步,避开了皇上咄咄逼人的眼神。“忘了?那为何念着那个孩子,还为了他不远万里回到长安也要为他求得一个前程。”皇上拂袖,君王的威严,如山一般压得平南王不敢再退一步。不能退,那就跪吧,反正是罪臣,平南王惨笑,双膝跪倒,匍匐在地道:“罪臣,有罪。”皇上无奈的叹了口气,抖了抖宽大的衣袖再次将手负到了身后说道:“好了,你与小词五年没见,她很是挂念你,你若不愿去青州,就现在去长公主府看看吧。”“罪臣遵命。”平南王起身,行礼,躬身慢步,退出庆安宫,退出这个皇宫里最奢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