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月光下,一条蜿蜒曲折的山道幽暗地伸向远方,夜风拂动路边的小树,枝叶抖抖索索,山道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叮——”“咣——”不时传来一长一断的幽幽破锣声响。路上一行暗暗的黑影,赶尸匠牛二,正打着只破旧灯笼,提了一只破旧铜锣,不时敲一下,嘴里含糊地嘟囔着什么,斜签着身子,走了过来。身后,一个披着宽大黑袍穿着臃肿的僵尸,头上带着高筒毯帽,从额上压了几张书画着符咒的黄纸,将脸给遮盖了起来。上身僵直,有节奏地随着牛二不缓不慢的步伐,僵直的腿吧嗒吧嗒向前缓缓移动。破锣响声衬托地山道格外静谧,那摇晃前行的灯笼,火光半明半灭,闪烁不定,鬼魅般的阴森火光,随着牛二向前行进。直到五更将到,前边有一家旅店招牌,牛二小声嘟囔:“喜神勿噪,前边打店了。”不大会,一行来到旅店边,这店不是专门的“死尸客店”,所以只好找老板安排,牛二先来到柜前,对着打盹的老板轻叫一声:“喜神打店了!”那老板惊醒,见牛二模样,又看身后那高筒毯帽和盖了脸的符纸,知道喜神来了,惊喜非常。老板还是第一次接待喜神,不过以前听老人讲过,所以虽然心喜,却不慌忙,因为“喜神打店”是会带来好运的,更何况客人都很大方,每次都收入颇丰,所以旅馆行里对这事都是积极接待的。店老板乐颠颠地将牛二一行领进一个偏僻的小屋,开了门便走开,此时还没客人起来,倒也不至于打扰了别的客人清梦。牛二不再敲锣,只小声轻唤着,后边僵尸果然听话地进屋,牛二进到屋里,那僵尸还要蹦,牛二赶紧到僵尸跟前,揭了黄纸符咒,僵尸立刻停住,呆在当地。牛二将房门紧紧关闭,将僵尸靠墙放好,自己到外边柜台,吩咐老板做好了饭菜侍侯喜神,老板听命而去。本来旅店是不准备客人饭菜的,但是喜神来临确是特例,老板知道其中的规矩,便跑到厨房安排了酒席来。牛二回来,累的躺在**就闭眼休息,屋子里黑咕隆咚,那僵尸呆在墙角一动不动。不大会,门外店老板边敲门边叫一声:“喜神宴席!”牛二出来,接过店老板带来的饭菜,店老板赶紧转身走人,牛二收拾好桌子,安排了酒菜,里边正好两双筷子,这也是接待喜神的规矩,一个是给赶尸匠的,一个是给喜神使用的。牛二收拾停当,将门栓从里边栓好,这才坐下来,幽幽喊一声:“喜神进餐!”忽然,那僵尸晃了一下,接着黑色尸布里抖索起来,难道诈尸!一会,那僵尸并没蹦出来,却从僵尸架子下钻了个黑衣人来,那人将僵尸放倒在地,原来,这赶尸的行当并不都是靠僵尸自己行走,如果是二具僵尸以上,便可以将各个尸体胳臂伸直连在一起,组成一串尸体架子,靠最前边那具尸体引领,后边的便同节奏往前赶。另一种是一具尸体的,一般赶尸费比较贵些,由于没法搭建尸架,所以只能由一人在后边背着走,那背着的人腿和胳膊用竹竿绑好,所以走起来直直的。这次两人是赶了一个在外富商的少夫人的尸体,所以,就是一人领一人背的办法赶路的。“二爷,真累坏了,今儿饭怎么样啊?”那黑衣人跳过来叫道。“疤瘌棍,你小子就是贪吃,敬了喜神再吃!”牛二低声训斥。疤瘌棍嘟囔一声:“知道了!”,便拿了酒杯在僵尸面前土地上撒了撒,嘴里小声说些神神道道的话。回来,见牛二已经动筷子,便也不客气,大吃起来,先垫垫肚子,一阵子,才感觉肚子里舒服了些,二人便斯文地喝起酒来。“二爷,请了这趟喜神,今年也该消停消停了!”疤瘌棍小声说。“是啊,今年请了六趟喜神,也算丰收了,回去消停些日子再说。”牛二接着。“二爷,这趟请的女喜神身子柔软多了,气色也好,你老人家沐浴喜神的时候使了什么诀窍了?”疤瘌棍坏笑道。“你小子,心思歪的很。明年教你喜神沐浴法,不干都不成。”牛二脸色微微泛红,好在有酒盖脸,尴尬一晃而过,心里却是有点别扭。“可别,我巴不得晚点学呢,我可不想干。”疤瘌棍笑道。“好了,快点吃了,睡吧,咱们这行可有规矩,请喜神不能多嘴。”牛二说着,扒拉完碗里的饭,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一个清冷的夜晚来临,这次换了疤瘌棍领路,他熟练的学着牛二的样子,一边撒着纸钱,一边前前后后斜欠着身子领路。这天的月亮只露个月牙儿出来,还有薄纱似的雾气笼罩着大地,天地暗淡了许多,路边树丛瑟瑟而抖,凉凉的夜风吹的灯火摇晃不定。偶尔几只凄厉的猫头鹰的怪叫,打破着森冷的夜。疤瘌棍象往常一样,摇摇晃晃地走着,嘴里念念有词,嘟囔着牛二教的驱尸魔咒。小路越走越崎岖不平,前边象有个下坡。忽然,一阵滑滑的流水声传过来,疤瘌棍想,应该是到了清蒲溪的地方了。不大会,一条小溪出现了,溪里怪石不少,两边是树林,有行树与小路相隔开,看小溪,黑黑的朦胧的。“咣——”疤瘌棍轻轻地敲着锣,仔细地吆喝着赶路。路好走了些,下坡,轻松多了,他稍微轻松了一点紧绷的神经。两眼的余光向小溪边一扫,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人蹲在石头旁,恍惚间有低低地抽泣声音传过来。疤瘌棍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劲揉了揉,再仔细看,确实不假,那女人还索索而抖,呜咽的声音随风飘过来,格外的清晰。疤瘌棍本是个不信邪的人,这条路也不是走了一回两回,怎么也不相信,他照旧赶路,眼睛再看,朦胧中感觉那女人像极了后边跟着的喜神模样。疤瘌棍这才慌了,大叫:“二爷起来,喜神出来了!”后边牛二一听,不耐烦地喊道:“你小子嚷什么啊,我这走的好好的呢,喜神在背上呢。”疤瘌棍见牛二不信,再往那里看去,又什么都没有了,那石头还在,黑黑的呆在哪里。疤瘌棍摇头笑了笑,对自己的胆子有了怀疑,非常地惭愧,干这行不容易啊,疤瘌棍那胆子可是实打实锻炼过来的,当年牛二在牛头村后那幽深的坟山上放在其中一个小坟头上一个梧桐叶,自己摸了半夜,直到四更天才摸到,送回到牛二家里,牛二才收了自己为徒。这些年二人请了百十个喜神,一切顺利,从没见过鬼鬼怪怪。疤瘌棍自嘲地笑了一声,继续往前走。雾越来越重了,夜风也冷了许多,疤瘌棍感觉身上冷的厉害,只好蹦跳着活动着身子,这样可以多些暖气。那灯笼在夜风的吹拂下摇来晃去,火头明显地小了许多,闪闪烁烁。前边的路又好了些,平坦许多,疤瘌棍也没心思念叨那些老掉牙的赶尸咒,反而哼起酸溜溜的小曲来。正得意间,忽然灯笼前边一个白影一闪,疤瘌棍心里猛然一惊,随即安下心来,不过心里念叨,莫不是今儿真见鬼了不成。他心里老是感觉毛毛的,但又不好意思象刚才那样冒失开口,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行不多远,小溪已经过去,路两边只有深深的林子,他斜着身子,既往前看,又往后瞧,以便走路顺当。他眯着眼睛,照例地嘟囔着:“路顺平,喜神快走!”这样走了一阵,有点累,直了下腰。眼神无意中往前一看,那白影又在前边路上出现了,低着头盘腿哭泣的样子,低声抽泣的声音都能传过来。疤瘌棍心里慌了,但是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他定了定神,揉了揉眼睛仔细看。那女人本来盘腿坐着,忽然起身来,身子猛一长,转过头,脸色苍白,在雾气中微微有些泛着青蓝气色,凄容满面,正是身后跟着的喜神模样,疤瘌棍跺了跺脚,还是不肯相信是真的。那女人摇晃着伸出手,那手特别细,直直的,指甲特别长,她头发一甩,向疤瘌棍走了过来。这下疤瘌棍再也受不了了,将手里的桃木剑抽了出来,大喊:“二爷,那喜神又跑出来了!”疤瘌棍立定,那女人忽然飞速向疤瘌棍他们跑过来,立刻卷起一股阴风,将那尸布掀了开来,牛二背着的喜神脸上的符咒黄纸也吹开来,立刻露出狰狞惨白的脸。疤瘌棍虽然胆大,刚才被折磨两回,神经早有脆弱迹象,这下,再也受不了了,拿了桃木剑就要向身后喜神打去。“扑腾”一声,疤瘌棍屁股被狠踢一脚,摔倒在地,那灯笼立时灭掉,四下里黑咕隆咚,只有那月牙的一层寒光照射。疤瘌棍不敢往后看,心里已经紧张的不得了。“混蛋,今儿夜里你捣什么鬼,不好好赶路!”原来是牛二从后边踢的。疤瘌棍这才回头看,见牛二怒气冲冲地看着自己,那丑脸已经气的变了形,看那喜神,还象往常一样,没有什么变化。他恢复了自信,赶紧起身来,将灯笼点着,两人也没了走的意思,疤瘌棍将自己看到的给牛二说。牛二听了也是半信半疑,这疤瘌棍是经过自己多次考验过的,跟着请喜神也有好几年几十次了,什么样的喜神没见过啊,难道真的他眼神不行了么,怎么会接二连三呢,这趟喜神是个年轻女子,死的自然不甘心,阴气重,或许……牛二心里也毛毛的,他还有点不可告人犯了忌讳的秘密,这是绝对不能说出去的,牛二虽然心里有点发毛,但毕竟老赶尸匠了,即便真出来邪神鬼怪,自己也有祖传符咒护身,不怕她,牛二心里这么想着,略略安稳些。“赶路,哪里会有你说的那般故事,肯定你小子昨天没睡好神情恍惚,疑神疑鬼,再给我捣乱,以后就让你歇业吧!”牛二给疤瘌棍壮胆。疤瘌棍见牛二训斥,自己的羞愧之心也起来了,心里暗想:“老子赶尸已有多年,什么凶恶喜神没赶过,怕你个小女子么!再出来,老子拿桃木剑杀的你死死的!”疤瘌棍喃喃自语。两人接着携了喜神赶路,经过这番折腾,疤瘌棍觉得确乎平静了不少,胆子也壮了。此时已经是四更天,再赶上去就会有个专门的死尸客店,疤瘌棍象往常一样,斜着身子领路,还特意多撒了些纸钱,多嘟囔些开路的话。又过了一个时辰,月牙偏西,正隐没到一片黑云里,夜色也黑了许多,雾气更重了,那盏小灯的光亮只能照到身周三四尺的样子,好在此时路上根本没人挡路,走的倒也平静。一阵清冽的风吹过来,疤瘌棍不禁打了个寒战,一个愣怔,那白衣女子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疤瘌棍使劲瞪了瞪眼睛,不敢说话。再看,确乎就是身后那喜神的样子,脸色煞白,手指直直的,皮肤白森森的。两眼空洞,嘴里吐着黑红的舌头。疤瘌棍这次强自镇定心神,仍自顾自吆喝着赶路,左手将那桃木剑照那女子刺过去,那女子却不躲闪,疤瘌棍只觉得桃木剑刺了个空,但确实又刺进那女子肚子里。正心惊,那女子却对着他惨惨一笑,疤瘌棍不禁心里发毛,但是还是不敢喊叫,拿了桃木剑就向那女子头上砍去,这次感觉又扑了个空。忽然一阵阴风,只见那白衣女子惨白的指头抚了他的脸颊一下,忽一下扑倒在身后那喜神身上。疤瘌棍回头望望,震惊不已,见那女子归位,心想:“好,去缠那牛二吧,我只管领路。”“叮——”“咣——”破锣声单调地点缀着黎明前的黑暗。不远处正有个专门的“死尸客店”,二人赶了过去,这种专门的“死尸客店”平时四门大开,黑洞洞的,是专门迎接喜神用的。疤瘌棍引领着进了“死尸客店”,将大门关好,自己跑去隔壁客店前堂交代老板准备好酒菜。一切收拾停当,疤瘌棍禁不住心里的疑惑,再加上杯酒下肚,便问牛二:“二爷,我跟你请了这么多趟喜神,还真没经过昨天夜里这邪性事,一回二回就算了,来回三次,不会总是我的眼神看错了吧,你老背着谢神,没什么感觉么!”“干咱们这行,鬼鬼神神原也有时说不明白,让你说的这么邪乎,我也不由不信,二爷我还有个法宝,可保一路平安到家。”牛二神秘地说。“什么法宝,快拿了来,我这么大胆的人,昨天夜里也有点慌神了!”疤瘌棍忙急切地问。牛二不慌不忙,从后边拿了两张黄色草纸,让疤瘌棍磨了墨来,铺在桌上,画了两个钟馗画像,接着,念了两遍咒语,咬破中指,向两符撒了点血。交给疤瘌棍,嘱咐他将符咒贴在心口上。然后到了那僵尸前,先口中悄悄念叨:“东来的喜神,我心里也很愧疚,知道欠了你的,但是这趟过来,三百里地,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别出来了,我这符咒不是害你,你也不要害怕,只是帮你稳住魂魄。”接着口里念叨:“冒犯了!”便去解那僵尸衣服,将那符咒贴在僵尸心口处。回来,在僵尸面前洒了一杯小酒,念叨:“你千万莫怪罪,早日托生的好,我们把你送到家,一定好生安葬!”这才回来,对疤瘌棍说,好了,就算他有魂魄出窍这回也出不来了。我给你着符咒你以后都贴好,咱们请不请喜神也难免会有喜神会跟着咱,带了这符咒,一切安宁。疤瘌棍对牛二一向佩服,依言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