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霜满地,月华清冷,长长一溜儿黑影子蹦蹦地向前赶过来,头前一个瘦杆汉子,细看正是疤瘌棍,疤瘌棍回复了往事赶尸的装束,一走一蹭地前后打量着窄窄的山路。“叮——”“咣——”短长相见的破锣声响,像暗夜里的水泡,不是迸裂一个,两个,却又点缀的这清冷的秋夜格外的宁谧。后边有十几具僵尸,一个个黑乎乎的,肥大的裹尸袍在夜风吹拂下飘飘摆摆,脸给遮了个严实,帽檐下正拉下一张画着个符咒的白纸来,这点白色在昏暗的灯笼光亮,放射着阴森的气息,僵尸们听话的很,在疤瘌棍娴熟的引领下,有条不紊地亦步亦趋往前行进。疤瘌棍少了一只手,倒不影响他赶路,左胳膊正好挂着破锣,右手提了灯笼,还夹了只锣锤,灯笼晃晃地,光亮不大,只能在散光中模糊看这四周的路眼。这支阴森可怖的队伍稳当地向前行进,此时已是四更天,月牙西斜,疤瘌棍好像也有些乏了,好在前边不远就有家小客栈,可以歇歇脚了。小旅店门前一串小灯笼,灯笼罩上写着:顺风客栈。名儿不错,合了祝福来旺客商一路顺风的意思,疤瘌棍吆着僵尸队不紧不慢地赶了过来。这家店他很熟悉,里边有专门照顾赶尸队的房间,疤瘌棍来到旅店大门前,也没人招呼,他熟悉地想回到自己家一样,轻轻将大门打开,后边僵尸队没停,依然蹦蹦地往前走。疤瘌棍稳重地吆了僵尸队进到院子里,院子很大,不过,疤瘌棍到了很纳闷,那专门给赶尸队准备的小屋子紧掩着门。“难道有别的赶尸队经过!真是太过巧合。”疤瘌棍疑惑万分,没奈何,只好回头揭了第一具僵尸的脸上的符咒,嘟囔了一句什么,僵尸队停了下来,疤瘌棍赶紧跑到外边旅店老板那里,使劲拍了拍桌子,将老板叫醒,客栈老板揉揉惺松的眼睛,这个点儿来的客人,没别的,准是喜神打店,今儿真是奇了,两队,老板心下一喜,看来今年要发了。他小声对疤瘌棍说:“师傅莫急,隔壁那间是空房子呢,你们且去,这是钥匙。”他麻利地将钥匙递给疤瘌棍,疤瘌棍低声说:“这趟喜神多,你多准备些饭菜碗筷,这趟喜神有点犯煞,每个都得敬着,酒菜按十分上。”疤瘌棍说的神秘,老板自然乐意,才不管他们要多少饭菜呢,按规矩也是如此,喜神是要敬到家才行,不然就会凝聚怨气。老板乐颠颠地接了疤瘌棍递的银子,跑进厨房,招呼厨子们起来忙活。这边,疤瘌棍已经顺利地将僵尸队领进黑屋子里,严实地掩好门,他自己纳闷着,隔壁的赶尸队从哪里来的,又是谁这么巧走的这趟路呢,疤瘌棍很是疑惑。好一阵子,老板领了一个厨子将大食盒提了来,疤瘌棍拿进里边来,然后吓唬他们说:“你们不要再来了,我这趟喜神不好惹,小心冲了你们,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老板赶紧领了厨子急急离去,这鬼鬼神神的东西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疤瘌棍将酒菜摆放好,轻声唤一声:“喜神进餐。”忽然,里边一个个的僵尸架子一阵抖动,每个僵尸架子下都钻出来个黑衣人来,这些人面色沉郁,都不言语,各自扒了饭菜就吃,谁也不说话,疤瘌棍给一个汉子摆摆手,小声嘟囔了几句,那汉子点点头,疤瘌棍将灯笼熄灭,房间里一片漆黑。他轻轻打开门,走到隔壁房间,敲了敲门,里边本有点抖索的声音,一听见敲门,立刻静了下来。疤瘌棍小声说:“我是万字号的弟兄,敢问兄台是哪路神仙。”里边的人一听,脚步声响,将房门打开来,疤瘌棍一见大喜,竟和万三给碰上了,两个人赶紧进屋,将房门关闭好。万三往里叫了一声:“出来吧,是你们师兄。”里边两具僵尸一阵抖动,钻出来程方和陆石头,疤瘌棍一看乐了,招呼他们坐下。“三爷,你这徒弟成了么。”疤瘌棍问万三。“还好,两个孩子慢慢学着呢,倒是规矩的很,也比你们两个心灵,还没吃完呢,咱爷儿俩一起喝点吧。”万三微笑着对疤瘌棍说。“好,好,我去隔壁拿点好吃的去,呵呵。”疤瘌棍起身到自己房间里拿了准备路上吃的酱驴肉来,切切大家一起吃了,程方和陆石头是只顾吃肉,不管其他。万三和疤瘌棍也不招呼他们,两人扯些闲篇,话些家常,有好几个月没见了,都感觉很高兴,毕竟生死相依的交情。“棍啊,你生意不错,怎么亲自跑这趟。”万三疑惑地问。“生意是不错,可这领尸的活儿还得我干,偶尔请旺哥来帮帮忙,好在手下几个伙计有能干的了,我这是四趟一起的,后边还有三路呢,他们直接回山,只我这趟住客店了,下趟我就不跑了。”疤瘌棍说。万三神秘地小声问:“一趟能得多少。”疤瘌棍想了想,也没必要隐瞒师父,小声说:“也就二百多。”万三听了神色还是一惊,心说二百多还嫌少啊,我们大老远扛一趟尸体才给五两银子,已经觉得日子过的不错了,这私盐这么赚钱,难怪白衣派那些人个个看不起黑衣派,嘲笑他们穷酸,果然他们这些半赶尸半山贼来钱容易。原来,疤瘌棍组织了一支四五十人的走私队,就用这赶尸队掩护着,裹尸袍里都是精壮汉子,每个人都背着一百五十余斤私盐,一共四队,贩运到山上,再通过沅陵城里的商号销往四面八方。盐这东西历来都是暴利,官府控制着,是一笔很大的收入,江南盐商个个与官府勾结,富的冒油,其实朝廷也知道其中的弊端,但是每年没这么些银子就过不下去,也和老百姓过日子一样,有暴利当然就有人铤而走险,大部分都是些山贼贩卖私盐,而白衣派赶尸匠们也看准了这个买卖,开始小打小闹地夹带些,后来发展到一边占山,一边走私,而且安全的很,谁也不会盘查僵尸队,这是规矩,山贼也没劫赶尸队的规矩,官府更不查,如今,疤瘌棍在这行是如鱼得水,上上下下的打点无非银子说话,可疤瘌棍,有的是银子,因此名利双收,很快崛起为沅陵一霸了。原来颇看不起疤瘌棍的冯健他们,现在都是要围着打转的听候吩咐的,沁月河妓院,也成了疤瘌棍散心的好地方,每次都是最好看的窑姐儿接待,疤瘌棍虽然左手伤残,长的也猥琐,但是意气风发,有钱,大家都看着他顺眼了。春梅也争气,如今已经怀孕两个月了,疤瘌棍此时是里里外外,舒心的很。万三还是有点担心地说:“棍啊,万字号可是要靠你给撑门面了,你干这个可是得小心点,四处打点好,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记取黄七的教训。”疤瘌棍笑了笑,说:“师父您放心吧,现在我也是县太爷的贵客了,县太爷对咱都是毕恭毕敬呢,呵呵,万一外边有什么势力我也不怕,你看我手下这些人,个个武功高强,这多亏了孙铭了,还是在官军里混过的人,到底见的世面多。”万三点了点头,放心了,老头子不免感慨,可能是年老的事,碰见不大的事儿就会动感情,已经不是当年赶尸路上的硬汉子了,老了,万三一想起自己的幸福生活就不能不想起老兄弟牛二。“师父,我一直想给你建个小院子,在庄上,也好时时照顾,再娶上一房媳妇,有个后啊。”疤瘌棍正色对万三说,这事他提了几次了,万三都没答应,他不知道怎么回事,老是感觉自己一辈子就应该这样孤苦得走到老才对,也说不清为什么。“这趟回去我就给你办吧,别在拗着了,你啊,赶尸就赶尸,回家就换上家常衣服,也享些天伦之乐,我也不给你找黄花大闺女,那样也不合适,我就给你找个合适的中年妇女得了。”疤瘌棍笑着说。万三没点头也没摇头,说:“说些别的,不提这个。”疤瘌棍看程方两人偷偷窃笑,拍了拍两人肩膀说:“小兄弟们,万字号可靠你们了,到我们这辈算是空前的发达,但是,你们能干成什么样,师兄只能帮帮你们,不能代劳的,还得靠你们自己闯,赶尸是吃苦的行当,不过勤劳才能致富吗,呵呵。”“这些天见旺儿了么,财主日子过的舒坦啊。听说这小子又纳了两房妾,呵呵,这在当年,几个老光棍混日子的时候真是不敢想像啊。”万三笑着说。“是啊是啊,旺哥那儿子不错,长的还周正,不像他这么难看,可能是有了这个经验,他又娶了两个漂亮妞儿,给他生儿育女,哈哈。”疤瘌棍也笑。“你也快了吧,是不是也想过过三妻四妾的瘾啊。”万三和疤瘌棍开着玩笑,疤瘌棍脸有点红,做了这么些天山大王,受大家尊敬惯了,在上流人物中行走,变得有点斯文了,这还是第一次自己这么畅快地说笑,像是回到当年穷苦却又快乐的日子一样,疤瘌棍感慨不已。两人唯唯称是,万三招呼他们两个睡觉休息,自己与疤瘌棍谈天说地,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