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集 天一篇第一章 一尸两命入夜后的滴水石林雨过天晴,空气湿润而清新,只是吹拂而来的晚风里犹含着初春料峭寒意。清冷的玉华静静洒照大地,千姿百态的石柱在黑夜里显得格外神秘而朦胧,不时有一两颗晶莹的水珠从石缝里滴落,如一阙空幽的小词。一对年轻男女携手并肩,漫步在石林深处。在他们身后,是喧嚣了一天的养性怡情庄,一点点闪烁的***诉说着寒夜的暖意,也温暖着两颗驿动的心。不知走了有多远,已是四下无人。屈翠枫忽然转身搂住卫慧的纤腰,火热的嘴唇重重落在她柔软香润的樱唇上。卫慧的娇躯顿时酥软,热烈迎合着心上人的亲吻,所有的思念和爱意在这一刻得到迸发,动人的低低喘息声直将这寒冷的春夜融化。久久之后,屈翠枫粗喘着松开卫慧,问道:「你现在还怨我吗?」卫慧白了他一眼,喃喃道:「你这坏蛋,只会欺负人家。」屈翠枫望着怀中人含羞无限的娇媚之态,心神一荡的低声笑道:「看来我欺负得还不够,所以你还满腹怨气。」头一低,又吻住卫慧。两人如胶似漆无声缠绵,个中销魂的滋味足以迷醉彼此。又是良久,卫慧娇喘着将屈翠枫微微推开,浅嗔薄怒道:「你准备给咱们的孩子起什么名?」屈翠枫一愣,沉默片刻道:「孩子……还要多久出世?」卫慧依偎在屈翠枫怀里,全副心神都沉浸在将为人母的由衷喜悦里,回答道:「很快我们就能看到他了。翠枫,你说他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屈翠枫目光移向漆黑的夜空,有点心不在焉道:「只要是咱们的孩子,我都喜欢。」卫慧抬头望着黑夜中屈翠枫俊美的脸庞,揣测着他话中之意,不无委屈道:「听你的口气,难不成是在怀疑我?」说着眼圈竟是红了。屈翠枫一省,自知失言,急忙笑着抚慰道:「你想什么呢?我是说不管男孩女孩,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卫慧慢慢淌下两行泪来,唇角浮现一抹笑意:「你这人,怎么总是油嘴滑舌没正经?」夜忽然沉静了下来,两人相依相偎享受着久别重逢后难得的独处时光,直到卫慧再次幽幽道:「看着这孩子一天比一天大,翠枫,你是时候替我和孩子拿个主意了。」屈翠枫颔首道:「你放心,我会妥善安排的。莫非你还怕我负了你不成?」卫慧柔声道:「我知道你不会。可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会先杀了你,然后带着孩子自尽!」屈翠枫一呆,无奈的强笑道:「好好的,你胡说八道什么?」卫慧像是下了决心,低声道:「翠枫,我想了很久。你不如和我一起回天雷山庄,把咱们的事禀明罗大叔和秦婶婶,再请他们两位出面作主,咱们成亲吧——」她微笑接着道:「成亲后,我会辞去白鹿门掌门之位,守着你和孩子。只要你愿意,只要你不嫌弃我,不讨厌我——我会永远守在你的身边。」屈翠枫将卫慧重新紧紧搂入怀中,温柔笑道:「你今晚怎么了,怎么尽说傻话?该是我求你不嫌弃、不讨厌我才对。」卫慧嫣然一笑道:「这么说,你是答应了?」屈翠枫心下不觉一阵犹豫,心乱如麻。有那么一刻,他几乎已被卫慧的柔情与恳求所打动,差点脱口而出:「好,咱们明天便成亲!」可是杀父之仇、失母之痛自己如何能忘?他心烦意乱的寻思道:「我答应她容易,可从此以后就等若在自己的脖子上挂了两块大石头。」忆及在天雷山庄那一段颓唐消沉的日子,屈翠枫猛地不寒而栗,心灵深处有个声音不断呐喊:「不,我不要回去!我付出了那么多代价,做了那么多牺牲,难道因为她的只字词组就半途而废?「屈翠枫啊屈翠枫,你生来就该出人头地,让人刮目相看的!可老天不公,让你遭受屈辱和折磨。难道,你现在要为了一个女人,就永远放弃扬眉吐气的机会吗?」念及至此,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等我为爹娘报仇雪恨之后,我发誓,一定用最风光、最隆重的礼仪,娶你过门。」卫慧疑惑道:「可咱们成亲后你同样可以替他们报仇啊?况且我成了你们屈家的媳妇,自然责无旁贷的全力帮你。」屈翠枫险些脱口怒问道:「凭你那点修为,能帮我什么?」他强忍着不快道:「难道你不明白,心无旁骛对我而言是多么重要?如果你真的爱我,便耐心等上三五年又如何?放心,我一定不让你失望就是!」卫慧不觉打了个寒战,满腔的炽烈此刻渐渐变得冰冷。她推开屈翠枫,徐徐站直了娇躯问道:「我当然愿意等你,别说三五年,哪怕是一生一世我也愿意。可我肚里的孩子怎么办,难道你想让他一出世,就成为一个没爹的孩子?」屈翠枫沉吟须臾,握住卫慧双手道:「要不,咱们先不要这个孩子好不好?等将来咱们成亲了,再生上十个八个也为时不晚。」卫慧怔怔盯着屈翠枫,眼里流露出哀求的目光,下意识道:「不!」屈翠枫没料到,一向对自己千依百顺的卫慧竟会不顾现实而断然拒绝,按捺着性子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这还用问为什么吗?」卫慧内心激荡的想道:「他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你怎么忍心不要他、杀了他?」只是这些话她并未说出口,艰涩地回答道:「太晚了,到这个时候如果硬要打胎,连我都会有危险。」屈翠枫火气腾升,竭力地压低嗓音道:「你一门心思只顾虑自己,为何不替我考虑?好,随便你,可休想藉此威胁我!」卫慧头一晕,作梦也想不到屈翠枫会对自己说出这般冷酷绝情的话。而冥冥中那肚里胎儿似乎也生出感应,用他不知是小腿还是小胳膊顶动着卫慧的小腹。卫慧脸色苍白,呆呆地用手轻抚着腹中胎儿想令他安静下来,心中好不凄然。她望着屈翠枫道:「说来说去,你是不愿与我成亲?」屈翠枫见费尽唇舌,卫慧还是不能体谅自己的苦衷,暗地里已是火冒三丈,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那你告诉我,凭什么我就一定要娶你过门?」卫慧顿觉天旋地转,险些瘫软在地。她咬牙站稳,看着眼前面带恼怒似陌生人一般的屈翠枫,漠然一笑:「好啊,你终于说出自己的真心话了。原来彻头彻尾你都是在欺骗我、利用我!如今你已参悟出天道星图,我对你没用了,对不对?」屈翠枫瞧着她凄厉绝望的模样,将语气缓和下来:「你何苦这样?我屈翠枫顶天立地,什么时候做过负心薄情的事?只要你相信我,再给我一点时间,哪怕——三年也好。」卫慧冷笑道:「你对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绝情不要,还教我相信你?」屈翠枫刚生出的一点歉疚和爱怜,立时教卫慧的这句话冲得烟消云散,怒声道:「你这是在无理取闹!」卫慧忍不住又滴下泪来,凄然一笑道:「好啊,你说我无理取闹,你说我无理取闹——」她突然探腕拔出屈翠枫背后斜负的仙剑,身躯迅速向后退出两步。屈翠枫先是一惊,旋即镇定下来,注视着卫慧手中仙剑低问道:「你想杀我?」卫慧摇摇头,泪如泉涌地徐徐说道:「我杀不了你。」抬手将仙剑横架在自己颈上,一字一顿道:「既然我没用了,不如成全你!」屈翠枫闻言跨步上前欲把剑夺下,见卫慧将手中剑一紧,又连忙缩手驻步道:「你不要这样,任何事情都好商量,你又何必想不开要自寻短见?」卫慧涩声道:「那好,我问你最后一次,你——愿不愿跟我回天雷山庄成亲?」屈翠枫心下踌躇道:「不管怎么说,先让她断了自尽的念头,回头再慢慢想办法也不迟。」于是慨然颔首道:「好,我答应你!」卫慧一动不动的注视屈翠枫,说道:「既然如此,你敢不敢立下一个毒誓?」屈翠枫不快道:「我既已答应了就不会食言。你何苦一再逼迫我?」卫慧的面色更加苍白,「你还是在骗我。如果你真的愿意,又何惧于几句誓言?屈翠枫,你骗得我好苦!」屈翠枫对着卫慧束手无策,心念急转道:「要不这样,咱们先悄悄成亲,你再将孩子拿了回返天雷山庄。我对天立誓,三年之内,一定会实践承诺。再不你也可以先将孩子生下,我替你找个地方暂且隐居,你看如何?」卫慧这一年来编织的所有美梦,此际都如色彩缤纷的泡沫般爆裂得粉碎,迷茫里她似乎听到自己的声音还在挣扎着问:「我还能相信你的话么?你还想再骗我多久?屈翠枫,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如果数到三你还不答应,我便横剑自刎!」屈翠枫急道:「要我怎么说你才肯相信,你为何不替我想想?」卫慧绝望的道:「一直以来,我为你想得太多太多。为什么,我就不能为我自己想一次?屈翠枫,你做决定吧!一——」屈翠枫万分焦灼的道:「你快把剑放下,给我三天,我可以仔细考虑你刚才的建议——」卫慧毫不犹豫地继续数道:「二——」屈翠枫手足无措,心底突然掀起一股烦躁:「这个女人真是不可理喻,居然以死要挟我娶她!好啊,我现下是可以答应她,可往后呢?难道就听任她使手段逼我答应她的要求?如果她没完没了地闹个不休,我又该怎么办?」他脑海里遽然灵光乍闪:「一个女人怀着孩子,怎会轻言自尽?哼!我屈翠枫七尺男儿,又岂能受一个女人的压制?血仇不报,枉为人子!不能名扬四海,枉为大丈夫!」心念一定,他沉声道:「很好,我屈翠枫已对你仁至义尽。如果你仍要固执己见,胡搅蛮缠,屈某也无可奈何。」说罢,便双手往后一负不再言语。「三——」卫慧的语音微微发颤,仙剑在颈上顿了一顿,没有切落。屈翠枫暗松一口气庆幸自己赌中,展颜笑道:「好啦,别闹了,先把剑还我。」卫慧的泪眼中陡然射出凄厉的光芒,一字一顿低低道:「屈翠枫,我恨你!」用尽全身力气将剑锋横过咽喉,凄艳的鲜血喷涌而出染透衣衫。看着卫慧无力的仰面倒地,屈翠枫僵立当场,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做什么。好一阵子,他才扑前抱起卫慧尚有余温的身躯,拼命摇晃着她叫道:「你疯了吗,你怎么可以这样——」卫慧不再有反应,只有那双圆睁的泪眼紧盯着他。屈翠枫看着这双曾经充满柔情蜜意而今失去生命,异常陌生的眼,心里涌出缕缕寒意,不禁打了个冷战。她死了,她竟真的自杀了!屈翠枫不晓得自己是想哭还是想笑,也不晓得接下去该如何处理眼前的事。只是,为何自己心里面竟隐约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感?须臾他冷静了下来,伸手替卫慧缓缓合上双目柔声道:「无论怎样,都是我不好。你安心的去罢!以后,我屈翠枫报了父母之仇,定当束发出家终生不娶,以偿你一片深情!」说着他伸手试图从卫慧掌心里将自己的仙剑取下。然而那只握剑的手竟然异常之紧,连试了几次都不成。屈翠枫只好费力将卫慧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好不容易才将仙剑取出,擦去剑上的殷红鲜血。正在这时,突然背后一个声音令他魂飞天外:「翠枫,你在做什么?」天屈翠枫一凛,才晓得自己失魂落魄之下居然没注意到身后有人靠近。他痴呆地回头,就见杨挚伫立在不远处,疑惑的目光紧盯自己手上的仙剑。屈翠枫魂不守舍地呐呐道:「她死了,她死了——」杨挚厉声问道:「卫姑娘死了?你为何要下手杀她?」屈翠枫一省,本能地叫道:「不是、不是我!她是自杀的,和我无关!」杨挚望着卫慧的尸体将信将疑。他与卫慧同行数日,早已发现这姑娘怀有身孕,只是自持身分不便过问女儿家的私事。待到卫慧和屈翠枫重逢,杨挚亲眼目睹到两人的亲昵模样,这才恍然大悟。当即他暗自打算寻个机会和屈翠枫详谈,若确有其事便以师门长辈的身分尽力促成这桩婚事,也算是对去世的屈箭南夫妇在天之灵有个交代。不料自己尚未开口询问屈翠枫此事,却见到了卫慧的尸体,委实令杨挚吃了一惊。他稳稳心神,语气稍转柔和道:「好,你携了卫姑娘的遗体和我回庄说个清楚。」屈翠枫渐渐回过神来,闻言心慌道:「此情此景我纵然问心无愧,亦是百口莫辩。就算大家都相信我的话,可卫慧终究死了,况且她肚里还怀着我的孩子!此事一旦传扬开来,日后我还如何在天陆仙林抬头做人?」想到这里他往后缩了缩,连连摇头道:「不,我不回去!掌门师叔祖,卫姑娘真的不是我杀的,你一定要相信我!」杨挚见状反而心生疑窦,皱眉道:「大丈夫光明磊落有何事不能言?走,你随我回庄见过伍师叔,将卫姑娘遇害之事说个明白。假如真不是你亲手所为,我们非但不会冤枉你,更要全力替你担保开脱!」说罢,便跨步上前探臂抓向屈翠枫胳膊。屈翠枫抬手格挡,刹那间心头雪亮:「一旦我身败名裂,便永无机会威胁到他的掌门宝座。他是在趁此机会对我落井下石,欲将我置之死地而后快!」他一股屈辱与愤怒油然窜升,叫道:「我不和你回去!适才卫慧对我苦苦相迫,而今你也来逼我!我又没做错什么,你们为何不肯放过我?」杨挚一怔,按捺着怒气道:「翠枫,冷静些,谁不放过你了?我只想查清卫姑娘的死因,这可是一尸两命的惨案!」屈翠枫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视线缓缓落在卫慧那已遮掩不住的鼓胀小腹上,喃喃道:「一尸两命,一尸两命——不、不是我做的,是她想不开自寻短见!」他像是一个溺水者蓦然抓住水面漂浮的最后一根稻草,仰首望着杨挚,充满恳求与期盼道:「掌门师叔祖,你不要对任何人说起卫姑娘的死讯好不好?我们这就将他们母子俩悄悄埋了,便可万事大吉。我向您发誓,您在位一天我就绝不回越秀和你争夺掌门宝座。「掌门师叔祖,求你看在我死去爹娘的面上,无论如何要帮我这一遭,弟子将永铭五内不敢或忘——」杨挚听他说得越来越不成话,终于抑制不住怒火斥道:「住口!若非看在你爹娘分上,此刻我早已叫人来将你擒下!翠枫,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为,假如卫姑娘真是自杀,你又何至于此?」其实,杨挚内心亦不愿将这事闹大,毕竟卫慧因着感情纠葛闹出一尸两命案,不管是否为屈翠枫所杀,对越秀剑派终究不是好事。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这道理杨挚岂能不懂?可惜他毕竟是一个继任掌门不到两年的门中后进,论及修为不比诸位长老,而论及声望也非同门里的佼佼者。正因为这样,他继任以来凡事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从不敢擅自决断。如卫慧一尸两命这样的大事,杨挚越发不敢隐瞒独断,需得请示过同来南荒的长老伍端方可做出决定。因此,他才执意要屈翠枫随自己回返庄内,查明真相。屈翠枫心绪混乱,兼之对杨挚接掌越秀剑派一事耿耿于怀。此刻,他只当对方是要借题发挥将自己推下悬崖,站起身道:屈翠枫下意识侧身闪躲,伸手扣住杨挚右腕往旁一带。这本是他早年在越秀山与同门师兄弟切磋时经常使用的招式路数,此刻自然而然又施展了出来。不料杨挚盛怒之下一则没有想到屈翠枫敢还手,二来身负重伤脚步虚浮,竟被他带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杨挚踉跄站定,回身森然道:「翠枫,你要和我动手?」屈翠枫被杨挚盯得一凛,随即道:「你不逼我,我又怎会出手?」杨挚怒极而笑:「好啊,杨某今日偏要你回去问清楚真相。屈翠枫,有种你便连我也一并杀了!」屈翠枫心里一沉,正手足无措之际忽听石林里响起轻轻掌声。欧阳霓从一根石柱后绕转出来,笑吟吟道:「真是精采,难得今日让我看到一出同门内讧的好戏。」杨挚在翠霞山见过欧阳霓,怔了怔道:「欧阳姑娘,这事和你无关。今夜杨某要在此清理门户,姑娘还是不插手的好!」欧阳霓从容自若道:「杨掌门,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屈公子已再三声明他绝非凶手,你为何就是不肯放过?难道高抬贵手帮屈公子一个小忙,对你而言便那么难吗?」屈翠枫听欧阳霓为自己辩白,好像深陷淤泥中突然有人向自己伸出手来,顿时一阵激动的道:「欧阳姑娘,你不必说了。他会帮我?他是一心一意要趁火打劫!」杨挚气得全身发抖,就听欧阳霓又道:「杨掌门,莫非你真存心想陷屈公子于不仁不义?这么做,你对得起他父母在天英灵吗?纵是老掌门屈痕九泉有知,眼见你这般欺辱他的爱孙,定会死不瞑目。」这话不啻火上浇油,杨挚怒不可遏地喝道:「我若坐视不管,他们才真的是死不瞑目!」当即他阔步迫近屈翠枫,探手往他胸襟抓落:「跟我回庄!」屈翠枫听欧阳霓句句说中自己心意,更觉得自己多了几分底气,心里越加感到对杨挚的厌恶与不忿,运掌拍出招架:「杨挚,你不要逼我!」「砰!」双掌相交,杨挚身子晃了晃,因着牵动旧伤面色一片煞白,刚欲开口怒斥,猛然他口中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惨吼!